辰时三刻,天才蒙蒙亮,本是寻常的一天,偌大的封府却早早地有了响动,元氏带着柳姨娘及一众仆妇,顶着冷风在府门口等着了。

    负责洒扫的丫鬟也不敢疲懒,就连一向被排在打扫院落名单之外的春落院也被人扫得干干净净。

    封府上上下下都兴奋得异常,倒衬得春落院安静得有些异常了。

    “小姐,您也该起了吧!”

    沉香拿着鸡毛掸子扫了扫床榻边木桌上立着的青玉花瓶,难得心急火燎地催促起封颂宁来。

    今日可是殿试放榜的大日子,封府能不能翻身就看这一刻了,自家小姐居然莫不关心。

    沉香望着帐子里抱着金丝软枕睡得正香的人,没忍住,用鸡毛掸子戳了戳封颂宁的腰肢。

    像是被按到了痒穴,前一秒还不见生息的人忽然“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柔白的寝衣随着动作从手腕处塌下,漏出一劫纤细的腕子。

    “几时了?”

    封颂宁不满嘟囔着,因为没适应屋中有些刺眼的光线,索性只睁开了一直眼。

    “太阳要晒屁股了我的小祖宗。”

    封重安还未下朝,封家说话有些分量的人现下都在正厅候着,就连避祸许久了的元惜茹也来了。

    也只有封颂宁这个得了老爷特令的人能安心睡到现在。

    “嘭……嘭……嘭”

    说这时那时快,鞭炮声由远及近,瞬间把整个封府闹醒了,封颂宁躺平了的腰肢不得已再一次直起来。

    渐渐的,外厢鞭炮声小了些,一个小厮声嘶力竭喊着:“中了!中了!大公子考中了!”

    沉香一听这声音,不由得拧着眉置了手中握着的鸡毛掸子,原本想这封颂柏是个只有嘴上功夫的,哪能想竟这么厉害。

    封颂宁听了外间的声音,也是来了精神,觉也不挂心睡了,一心只想听仔细些外间的声音。

    “小姐!”

    还不等封颂宁听清封颂柏中了第几名,一早候在外间的望月已经着急忙慌地闯了进来。

    “大公子中了进士十五名,前院都已经传开了。”

    话闭,两个丫头皆是愁容满面,似是在为封颂宁担心往后的日子。

    当事人却是满不在乎,还乐不可支地拍了手巴掌,望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念叨着:“我就知道买对股了。”

    沉香幼时长在乡下,村中不乏有求学之人,但最终能考上功名的寥寥无几,更有有些走歪门左道的,为了一纸功名把人给逼疯了。

    封颂柏那边自是不用担心,沉香是挂心封颂宁,她听了这消息后整个人都清醒了,看样子是又准备给谁下套儿了。

    “愣着干什么,快帮我梳妆,咱们也去前厅凑凑热闹去!”

    *

    半刻钟后,封颂宁踩着饭点赶到华文殿里,她难得打扮地艳丽,一袭淡粉色团花襦裙,配上头上的镂空玉冠,还没出声,就引及了整个殿内人群的目光。

    元氏这时正亲昵地搂着儿子说话呢,他一举中第,不知要惹多少京中人家羡慕,瞧见封颂宁来了,胸中的喜悦瞬间都化成了郁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老爷为了她责罚庶女一事多有怨言,话里话外让她把侄女送回元家,元文祉哪愿意干这事儿,这不是借侄女打自己的脸吗?

    元惜茹倒是捡了个便宜,仰仗姨母照顾,在封府中安心住到了今日。

    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元氏撒了儿子的手坐到了一边,让出个口子给人进来

    “兄长高中,妹妹来晚了。”

    封颂宁笑着上前,人还没至礼先到,捧出了一个青绿色的小盒子。

    “宁儿不知道能送兄长些什么,只能用这亲手做的花茶借花献佛了。”

    封颂柏向来不喜金玉,比她送的礼重的东西他见多了,自己若是走寻常的路子,东西怕是连墨居的院子都进不去。

    封颂宁抛出这小盒子茶作引,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得了封颂柏青眼,但他只要能当着元惜茹的面打开盒子,自己这计的最后一步也就成了。

    “兄长可别嫌弃呀。”

    她的眼眸闪着细碎的光,封颂柏望着,一时卸了防备,"怎会。"他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瓷盒盖子,里面是荷花茶,在初秋里能得这一小罐,应是在几个月前就下心思了。

    周围的仆从见了两人毫无芥蒂地交谈着,心里都冒出些打听的念头,二姑娘何时如此大胆了,还是说她同大公子间真没什么?

    “其实无论是什么,心意最重要,你我是自家兄妹宁儿不必这么客气。”封颂柏淡淡说着,抬手拍了拍封颂宁的肩,“还没问过妹妹伤好了吗?为兄愚钝,这几日都忙于功课,未曾探望妹妹。”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旁的元文祉听不得这话,脸都青了。

    “已经见好了,谢谢兄长关心。”

    二人你来我往客套着,看得元惜茹气不打一处来,刘嬷嬷昨日报信说这小蹄子寻来了一味好药,千金难买,女子用后能使肌肤白皙容颜永驻,她本还不信,今日一看也不得不信了。

    她容貌本就不算上乘,花了这么多年心思才得了个清丽的名头,封颂宁不过用了几盒好东西,就又把自己的风头压下去了。

    府门外,又是一阵爆竹声,压着元惜茹心中弯弯绕绕响了起来。

    封重安下朝了。

    封颂柏闻声,快步行至府门口。

    “父亲,儿子中了!”他撩了袍子跪下,意气风发说着,封重安见了,连道几声好好好。

    父子二人的眼眶皆是湿润了,柳姨娘见状,紧忙上前宽慰道:“老爷莫高兴坏了身子,柏儿中了,封府上下皆是欣喜得不得了,老爷还不快快设宴,邀街坊邻居来吃顿庆功酒。”

    柳氏心思灵泛,封重安甫一进门她就看见了他身后跟着一老者,那人上了年龄,左不过也有个五十多岁了,可周身气质沉稳,身上穿的料子是粗丝绸,一看就知道是富贵场中出来的管家

    柳姨娘话头递的恰到好处,封重安眉毛一扬,夸她是说到点子上了。

    “妾从前就和您说过,封家的孩子错不了,您看这宁儿也是,忒重礼节了,明明身上还有伤,大清早赶过来给柏儿道喜。”

    “是吗?”封重安听了,很是欣慰,笑着招手让封颂宁到跟前来。

    封颂宁却很是意外,自己和柳姨娘只打过一次照面,莫不是她有意拉拢,不然今日怎么会主动在父亲面前提起自己来。

    她端着笑的间隙,也和那老者对上了眼,后者望着她点了点头,眼里的慈爱就要溢出来了。

    "老奴见过姑娘,尚书大人,您真是教女有方啊。"他躬身朝着封颂宁行了一礼,顿了顿,接着说道:"老奴是定安王府管家,姑娘唤我易叔就成,今日来送聘礼,还请姑娘过目。"

    他说完,招着手让下人把十几个红木箱子抬了上来。

    周霁淮寻到封家头上,一是因着和长姐的旧情,二来也怕是盯准了工部手里的东西。赶鸭子上架的婚事,他本可以不拿出这么多诚意。

    封颂宁一时间也拿不住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是先按着他择好的路走下去,若单纯为了摆脱封府,王府未免不是个好去处。

    她笑着,接过了易叔递过来的嫁妆单子,光是看开头几项就把人吓了一跳。两樽青玉花瓶,一幅洛神赋图,还有一颗半个拳头大的东珠……

    “王爷忙于政务,只能派老奴来送礼,尚书大人,勿怪勿怪。”

    封重安胡子都快要翘起来了,瞅见了一旁周府仆从捧着的明黄色圣旨,急忙问道:“这是?”

    封颂嫣私嫁帝王之事留下的阴影太大,以至于现在在封府看到圣旨,腿就要打几下哆嗦。

    “尚书大人莫要紧张,这是皇后娘娘亲自替二人定下的婚期,王爷让老奴一并捎来,也好闻闻封家的意思”

    柳姨娘嘴快,接过话问道:"这可是天大的殊荣呐,敢问娘娘把婚期定在何时?"

    "明年三月,冬消春融,王府前来迎亲。"

    七个月!只剩七个月了!

    封颂宁听着耳边丫鬟小厮们低低的欢呼,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攥紧了手中的嫁妆单子。

    自己必须加快速度了,若等嫁进了王府再动手,只怕凶手还没找出来呢,自己先死在周霁淮刀下了。

    封颂宁想得远了些,还是在封重安的提醒下,才呆呆地想起来回礼。

    这样楞神的样子落在不远处的元惜茹眼里,就像是封颂宁被王妃的头衔砸晕了一样。

    “姨母你看她!”

    元惜茹忍不下去了,拉住了自己姨母,想求她说些什么帮自己挽回颜面,可眼前的元文祉明显不大在意元惜茹口中发生的事。

    双喜临门,这是封家之幸,也是元氏之幸。

    老天庇佑,她呼出口气,难得凌冽地对自家侄女说到:“明年封颂宁就是定安王妃了,有些话,莫要再说。”

    她从前总觉得这个侄女就是第二个自己,是而在她喊哭含泪时,自己总想着帮衬一把,可直到前几日那事,她才明白,侄女就是侄女,她不是自己,也顶替不了柏儿。

    “等到柏儿的婚事定了,我这心就落了。”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把元惜茹劈成了两半,原来姨母从未为自己考量过,原来表哥正妻的位置一直都是留给其他人的。

    把她留在封府中,是为了向自己炫耀封家获得的一切吗?

    都是从肚子里爬出来的人,凭什么封颂宁如此风光,她得了定安王妃的名头,靠的不就是那块脸皮吗?若换了自己,一样能成。

    刘嬷嬷说的对,女子只要有了面子,有了孩子,有了名望,什么夫婿都能攀上。

    元文祉越想越疯狂,甚至不自主掐紧了帕子,封家未来当家主母的位置,她元惜茹要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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