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诸事皆宜,历书上最好的日子就这样被封府遇上了。

    广设宴席,邀遍京中名家,只为了将封府大公子封颂柏高中的消息传遍燕京的每个巷角,也难为封重安费尽心机挽回封家的名声。

    不出意外,定安王府也在此次宴请的名单里,罗叔捧着拜帖赶到千山亭时,周霁淮正在和易景峥对弈。

    易家二郎小他一岁,可发迹却比周霁淮早,弱冠之年便已经是名满京都的探花郎,如今在大理寺任左少卿一职,只怕再用不了一年,就能青云之上,压他老爹易相国一头。

    他高中探花那年,风头可不比今日的封颂柏弱,只是易家百年簪缨世家,向来不在乎这些虚名,没闹出如封家一般的阵仗。

    “点方。”易景峥笑着,执了白棋拦住周霁淮的去路,棋盘上阵势已显的黑棋,算是被他截断了。

    他笑着拍了拍周霁淮的肩膀,“安之,你今日的状态可不大行啊,可别是被你那未过门的娘子乱了阵脚。”

    站在一旁侯着的罗叔听闻他们听了棋把话题引到封家上来,紧忙上前,把那份写着自家王爷名字的请柬呈了上去。

    王爷对外是对封府关心得紧,可他真正想知道的,怕是只有那位封二小姐的事情。

    封了红布的请柬从眼前闪过,周霁淮没理,挥了挥手让罗叔把东西先放在一边,一心一意关心着棋盘上的变化。

    只见他执了黑子置于白字后方,易景峥的白棋都被他钓着往前方去了,如今他后方空虚,一个不小心,就被周霁淮围了个彻底。

    不显山露水,轻易间杀了对手个片甲不留,这才是周霁淮的风格,易景峥服了,连说着“好好好,认栽认栽。”

    他这人平日里办案时不苟言笑,这几日休沐出了大理寺,就像只野猴一样撒欢撒得紧。

    周霁淮抿着参茶,拿起了一旁的请柬单子扫

    了几眼,左不过是一些吉祥话,还没看完,东西就被他放到一旁吃灰去了。

    岳父有意拉拢新婿,他不去还不成体统,可若是去了,难免要和那位封二小姐碰上面。

    这封颂宁是颗好棋,如今封府内还没掀起大的波涛,周霁淮有些于心不忍把这颗棋就这样收回来。

    坐在对面的易景峥看笑了,幼时父亲总拿自己同周霁淮比,这比文比武自己是比不过他,可在这姻缘二字之上,自己可是有能拿捏的了。

    他清了清嗓子,思虑这怎么开口,从前谁人不知封家大姑娘封颂嫣对定安王周霁淮芳心暗许,一朝沧海桑田,心上人变成妹夫了,这搁谁那不糟心。

    “安之兄,为弟的劝你一句,这姑娘家啊,最看重夫婿品性,你这次去封尚书府中赴宴,可要好好表现。”

    周霁淮听得勾了唇,这幅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和沧海边的望妻石无甚区别,“有规矩立在前,周某就算是想见她,也见不着啊。”

    他说的真假掺半,让一旁的易景峥像个丈二和尚般摸不着头脑,他在大理寺少说也有四年之久,办过的案件如过江之鲫,还没听说过京中合适立下了这样的规矩,下了聘礼后新人就不能见面了?

    “你哪听来的规矩,莫不是说来诓我的。”

    周霁淮沉吟片刻,薄唇轻启道:“我周府的规矩。”

    易景峥这下明了了,这厮自始至终就没起娶妻的意思,他长叹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顺着周霁淮的目光往远处的群山上看去。

    怕是要起风喽……

    *

    酉时刚过,天约莫黑了下来,封府已早早点上了红灯笼。

    府内难得的一片祥和,元文祉同柳姨娘忙着照顾前院来了的各家夫人,封重安则是带着两个小辈到门口迎接宾客。

    封府中的小辈眨眼间只剩下封颂柏和封颂宁两人,一个是今晚宴席的主角,一个是板上钉钉的定安王妃,二人并排往府门口驿站,从前的那些谣言都不攻自破了。

    身子骨好后,这还是封颂宁第一次担着封氏的门楣露面,元文祉为了儿子也摆出了大方,一大早遣了前院的东荣送来一套湖蓝色广袖罗裙,配上半月前封重安赏的白玉嵌珠玉簪,头顶大红灯笼中的烛光再葳蕤,也揉不碎封颂宁今日的美。

    都说父母爱之子,则为之计深远,封颂宁捧着手中沉甸甸的衣料,一时间也不知该怎样定义元文祉这位嫡母了。

    不远处来了辆宝马香车,原本准备进府了的贵女们都停下了身姿,小声探讨着会不会是定安王府的马车,京中这几日都传遍了,定安王前几日到封府下了聘,那排场说句十里红妆也不为过。

    封颂宁捏紧了帕子,和人群一同盯着那辆很是奢靡的马车看去,莫不防和刚下马车的元惜茹撞上了眼神。

    "走了走了……"姑娘们见是元府的马车,有些失望地低声离开了。

    元惜茹今日穿了身淡紫色百花纱裙,人还没到跟前,封颂宁就已经嗅到了她身上那股只有雪肌霜才有的独特香气。

    藏在枕头下的钥匙还没扛到今日就被人顺走了,封颂宁本还担心计划不够缜密被有心之人利用,看来是自己高看这老嬷子了。

    元惜茹端着步子上前,径直略过了站在一旁的封颂宁,向着封颂柏行了一礼。

    过于厚重的脂粉香气惹得封颂柏皱了眉,知道自己这位哥哥不喜脂粉,平日里用的也是最寻常的梅香,封颂宁好奇着侧头瞅了他一眼。

    只见人忍着不敢发作,依照礼节屏着气唤了一声“元表妹。”

    府门外,宾客到得也差不多了,封颂宁回身浅笑着道:“兄长先去前厅招待客人吧,宁儿在这里守着就行。”

    封颂柏愣了神,他也不知自己今日是怎么了,明明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妹妹一直抱有戒心,可适才封颂宁一开口,心中那些不安的波动便全落下了。

    他有些神色复杂,却也还是点头应下。

    看着人一步步走远,元惜茹"哎"了几声,发现无计可施后气得呆在了原地。

    她好不容易找到和封颂柏共处的机会,还未开口说话呢,就被封颂宁截胡了。

    “从前没发现你心机如此深沉。”她朝向封颂宁,呛着声说道。

    封颂宁置若罔闻,低头理了理手中的宾客单子,和人在自家府门口争吵之事,自己做不出来,元惜茹也别想再扣一口黑锅下来。

    眼前之人转身的动作带起一阵好闻的清风,元惜茹又想起了适才封颂柏在自己面前皱起的眉,扯了扯嘴角,终是忍下气往封府深处去了。

    *

    “阿姊!阿姊!”

    今日来封府赴宴之人不少,光是女子家的珠钗裙式就让封颂宁看花了眼。

    元文祉有意在今日替封颂柏照看位掌家的夫人,适而把女儿家的席面摆在她最近的正厅西面,倒是让封颂宁好找。

    甫一进门就听见李敏萱热情的招呼声,封颂宁寻找声音看去,瞧见了一袭藕粉色襦裙的李敏萱。

    二人许久没见,封颂宁人还没坐下李敏萱便等不及般地拉着她问长问短。

    “阿姊,你前几日真受伤了?”李敏萱小心拉起她款袖上的布料,看到了还没愈合的红痕,心下一惊,捂着嘴小声问道。

    这本是密辛,按理说李敏萱不该知道,今日她既问了,就证明这府中定是有消息飞出去了。

    封颂宁摆摆头,就着她的手把衣料拉了下去,“不重要了。”她说,越是这样遮掩,李敏萱越是确信听到的是真的,好看的鹿眼耷拉下来。“

    不说这些了,你看这是什么。”封颂宁捧出一碟牛乳糕,"知道你要来,特意让府中厨房做的。"

    那牛乳糕散着淡淡的奶香味,上面还撒着层桂花蜜,还没入口李敏萱就已经能想象到是何种味道了。

    她感动得一塌糊涂,心里也更怪自己这个笨脑子,忘了把封颂宁上次落下来的披风捎过来。

    连吃带拿,也太不好意思了。

    封颂宁弯了嘴角,"快吃吧,同我还要客气吗?"

    她今日穿了湖蓝色本就容易衬得人温柔,再加上带着笑意说出的这些话,李敏萱在心底暗自发誓,不管以后怎样,她认定这个表嫂了!

    "小姐。"

    竟是沉香找了过来,封颂宁见她神色有些凝重,交代了李敏萱几句后,拉着人出了正厅。

    "怎么了?"她今日最担心的就是刘嬷嬷,那老婆子是个见钱眼开的,未必会弃了元惜茹自己去大赚一笔。

    但从鸢娘前几日传来的消息看,刘嬷嬷是元家的家生子,一路跟随嫡母来到封家,能和元惜茹攀上关系,那姑娘手里该是有这婆妇的把柄才是。

    "奴婢适才不放心,便又回房看了一遍,那老婆子不仅拿了我们掺好东西的雪肌霜,就连小厨房里的其余药物也被一并偷走了"

    那药里左不过附子人参,元惜茹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封颂宁蹙眉沉思着,灵光乍现,想起了鸢娘交代过药中还有一味肉苁蓉是十多年的老东西了,药力深重没副药只能掐着皮毛用。

    现在的元惜茹只怕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了。

    "你去盯着元惜茹,这边交给暗月。"封颂宁语调下沉,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动作摇了摇,亦如她的心波

    若这位表妹想要的不单单是嫁进封府,今日之事,可要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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