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乃京城主道,放在元康年间是王侯将相班师回朝才能走的路,而今开放暮市后今寻常百姓也能踏足了。

    声名在外的百花楼,就建在在朱雀街东面的后巷里。

    才行至听风巷口,京畿卫的侍卫就把前人拦了下来,几个黑衣侍卫拔刀相向恐吓着,也不知道前路到底发生了什么。

    封颂宁也不犹豫,翻身下马拔了簪子用力往那马身上扎去,若真是百花楼里出事了,那封府的马匹今夜最好不要出现在朱雀街上。

    老马识途,不用担心它找不到回封府的路,封颂宁现在要担心地是如何进到侍卫重重拦截的朱雀街上。

    百花楼距离这不过百米之远了,前面凑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人群中有人叹谓着:“这样个魔窟,烧干净正好。”

    “大伯,你适才说哪里烧着了?”封颂宁挤着人潮往前走了几步,凑上去问道。“还能是哪,自然是百花楼那个销金窟了,喏,烟子都烧起来了。”封颂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适才还一望无遗的琉璃瓦砖上滚起了浓浓黑烟,霎时间就问到了呛鼻的味道。

    等不了了……封颂宁侧身小跑着冲到了几个侍卫面前,京畿卫的人见是个神色焦急的小娘子,语气也不凶神恶煞了,道:“前面走水了,别再往前走了。”

    封颂宁充耳不闻,又往前走了一步,那侍卫见是个刺头,立马拔出了腰间的刀。

    “我进去是找定安王,怎么,你们还要拦我吗?”她不相信京畿卫的人听了镇抚司的名号会不犹豫,架出了气势,算是把人给唬住了。

    “定安王不在这儿,赶紧从哪来的回哪去。”侍卫恶狠狠说着,语调倒是没适才那么坚定了。

    “在不在这儿他周霁淮心里清楚。”封颂宁才不会管这三七二十一,空手推了他的刀柄就往里面冲,京畿卫的人见她头上簪着白玉嵌珠簪,又听她敢直呼定安王姓名,立刻懂了这是非富即贵家的小姐。

    夜闯百花楼,莫不是去捉奸的?侍卫犹豫了,京城百花楼里这样的事多了去了,不怕这姑娘撒谎,就怕她说的是真的,能和定安王扯上关系的人,来路一定也不简单。

    闻声赶来的下从正准备追去把封颂宁抓回来,黑衣侍卫忽而抬了手,示意他们停下,任由封颂宁往百花楼的方向跑去了。

    ‘“先去报告大人。”他说道,倘若拦的是来日的定安王妃,小命怕是不想要了。

    *

    封颂宁赶到时,百花楼中的一层已是浓烟滚滚,这楼外是朱雀街上的甜水巷,吃酒寻乐的人见走水了一股脑地往外跑,可巷道本就狭窄,哪能容下人往四面八方逃窜。二楼住店的人眼看着堵得水泄不通,只能往三楼跑。五楼六楼是达官贵人的销金库,平常百姓进去就出不来了,人不敢往更上处走,都站在三楼的凭栏处观望。

    灭火的水一桶桶往一楼的浓烟里浇去,奇怪的是烟没消下去,火反而越烧越猛了。

    一阵马蹄嘶鸣声,封颂宁掩着面抬头,只见为首之人着紫色官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很是威风。

    浓眉长须,发间虽能见白发,可脚步稳健,更别提下马时一气呵成的动作了,看一眼就知道是刀光剑影中杀出来的铁血之人。

    “郭大人来了!”三楼凭栏上站着的人见有管事的人来,一个接一个欢呼起来,封颂宁想过来的人会是郭琮义,没想到最后来的是郭威。百花楼一个小小酒楼茶肆,竟也能把这么大的官烧出来。

    来不及想太多,封颂宁捂住了口鼻绕过百花楼正殿来到后院,寻常人只知百花楼后院紧挨着大片竹林,院中的下人时不时会把长的太高竹枝砍断一截,好让那翠绿不挡住四楼往上眺望京都夜景的视线。

    如今已入了冬季,这竹林被拦腰斩断,摇曳着的翠绿变成了尖锐的利器,在今夜这样阴森恐怖的氛围下,“唰唰……”的声音穿过,有些骇人。

    封颂宁轻车熟路,沿着后墙墙角往竹林深处钻,行至差不多半道,抬手往漆红的墙上摸了摸。凸起的砖块硌得人手心发麻,封颂宁用力往下一按,吱呀一声,黝黑深长的楼道在眼前展开。

    百花楼里隐秘着条暗道,只是这楼道过于狭窄只能供一人通过。

    来人取了墙上的挂着的火折子,微弱的火光照亮了眼前的一小片光景,封颂宁将碍事的裙摆挽起个结,确定没人更过来后再次按动了墙上的暗扣。

    吱呀一声,黑乎乎的门洞被掩上,随着风吹草动归于平静。

    楼中这暗道构建的巧妙,将出口设在了四楼的戏台后面,封颂宁一路躬着身子穿梭,待到了出口才发现,竟连四楼都已是浓烟滚滚,幸好戏台旁就是看客坐着观赏的茶桌,桌上的龙井未被饮完,封颂宁慌忙扯了腰间的手帕沾上茶水堵住口鼻,往鸢娘住的听风阁跑去。

    有几个惜命的小厮倒是早早躲到了三楼的凭栏上,四层如今剩下的,尽是些不惜命的醉鬼,一路上都是烟雾裹挟下的咳嗽声,用了湿帕子的封颂宁也没好到哪去,这火从下往上烧只会越烧越大,再不找到人自己也撑不了多久了。

    房门前的把手上已是超过寻常的温度,封颂宁捂着口鼻一脚踢上去,那雕花木门裂了个七零八碎。

    映入眼帘是地上拉成一条线的血痕,封颂宁心中的弦断了,管不了松开手帕后会吸入多少烟尘,顺着血痕往床榻便寻了过去。

    鸢娘虚弱地侧靠着床榻便的木凳,单手捂着腰腹仰面朝上,向来嫣红的双唇比冬月里的雪还要白,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出,染红了素锦色的衣袍。

    她撑不了多久了,封颂宁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自然知道人之将死时是何种模样,这一次她多希望是自己记错了。

    封颂宁跑去搂住她,双手搭在她单薄的指节上,祈求着血流慢一些。

    “李炳……快去追李炳……”

    鸢娘闻到熟悉的味道,挣扎着说道,她伤的太重,重得想就这样睡下去,可一闭眼就是阿姐眼眸弯弯望着自己笑,她还没等到小慈来,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李炳同打斗时也受了伤,若是现在追出去定能追上。她用尽全力抬手指了个方向,封颂宁拉住她的手放在怀里,十年前她能为了自己抛弃安定的生活,十年后的今日自己又怎会把她抛下。

    封颂宁撕下一截衣袍想裹住伤口,可刀痕太深,薄薄的一层布刚放上去就被血浸透了。封颂宁不甘心,托着鸢娘的肩带人往外挪了挪,铺面而来的浓烟堵住了门,就算二人能走出听风阁,也走不出百花楼。

    “小慈,没用的。”鸢娘颤着声摸了摸她的眼眸,她这一走,阿姐的小慈又是一个人孤零零的了,“我不该把你卷进来的……”鸢娘哭了,泪珠顺着脸颊流下融进了血液里。

    “我不该让你上京,不该同意他的要求把你送进百花楼。”

    封颂宁呼吸一滞,顺着她的眼神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弯刀,刀刃不算长,估摸着和男子的手掌差不多大小,刀柄上用五彩细绳缠绕着。

    封颂宁只在一个地方见过这种刀……

    衡山行宫,郭皇后身边侍女用来片肉的刀,和眼前这把大有相同之处。京中只有郭氏身上有胡人血统,除了他,还有谁会随身带着这样的刀。

    一切细枝末节穿成条线,把封颂宁勒地喘不过气,难怪上京之路会如此顺利,难怪自己能不引人耳目就进入百花楼中,难怪今日一个小小的百花楼,会让郭威亲自前来镇守。

    原本一颗颗低落的泪珠变成了大雨滂沱,砸湿了鸢娘手中紧紧攥着的荷包,“委身郭威,我不后悔。”鸢娘顿了顿,目光悲切“活下去小慈,我要你答应我!”她突然声嘶力竭吼着,血海深仇,要她怎么不恨。

    封颂宁接过了鸢娘塞给她的淡粉色荷包,那荷包上本绣着菡萏,是娘生前最喜欢的样式,荷包里面沉甸甸的,该是装了什么东西。

    外厢,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随后是水击到木板后散开的声音,京畿卫的人来了。

    封颂宁低声哭着,想把鸢娘再往外拽些,临了了,被怀中的人摁住了手。

    “我本来就走不到今天的,阿姐给了我再活一次的机会,今日,我把没走完的路都交给你了。”

    “你要好好活着,我和你母亲会在苍穹之上陪着你。”

    “不要怕小慈……我活够了……不疼的……”

    鸢娘见封颂宁还不动身,挣扎着直起一半的身子用尽全力把人往外推,本就汩汩流着的血因为挣扎像开闸的泉水涌出来,再也堵不住了。

    “走啊!”

    鸢娘一声令下,二人都哭了,封颂宁颤抖着站直身子,朝着她跪了下来,扑通一声响,亦如当年鸢娘认下明鹭做姐姐时跪下的那一声。

    必须要走了,火灭了,下一步就是搜查。

    眼泪怎么才也擦不干,只能用来时的手帕遮住口鼻掩人耳目。封颂宁揣好了荷包,转身越走越快,只怕犹豫一秒就会忍不住回头。

    鸢娘看着湖蓝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泪水的模糊里,欣慰地勾起抹笑。

    阿姐,这次我终于救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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