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铺风平浪静又度过两日，三人位于固定位置上迎来送往。
只是周黎发现，宋微这几日的神情越发沉重。经周玉安提醒后方知，是他爹娘的忌日快到了。
“不知道孙叔把东西做好没有……”周黎心不在焉地想，掌心将药格推进去，手指却没及时抽出，不小心夹了一下。
他本能的嘶了一声，宋微侧头看过来，食指淡淡一条红痕。
周黎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转过头对上宋微无奈又略微嫌弃的眼睛。
熟悉的感觉……
柜台前人不算太多，周黎放低声音趁隙开口，“后面那个人，我和爹商量过，想把他送出去。”
宋微顿了一下，回过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周黎抓起药方转身，继续道：“你说得没错，他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别人的厌恶对他也是困扰。不如直接去省城，改名换姓，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
“省城……”宋微眸色微沉，“干脆送去外省，以绝后患。”
“去外省麻烦些。”
“我认识不少旧镖局的人，把他装进货箱，走趟镖就行。”宋微神色冷静，“待会儿我给你个地址，你到时写信过去，自有人来这里接你，帮你办妥。”
到时？好像他不在似的。
对了，他要准备拜忌。
抓药手腕一停，周黎斟酌一番后小心翼翼问道：“你一个人办忌辰，不用帮忙？”
宋微看过来，深棕色的眼睛一片坦然，“不用。”
拒绝的果断又干脆，毫无异常。
“后天？”周黎试探又问一句。
宋微淡淡嗯了一声。
周黎瞄了一眼，面无表情，可就是能感觉到浑身的落寞。他笑了笑，语气松容随和，“那记得下午回来吃饭。”
话语太轻，淹没在新来病人的催促声中，宋微忙着包药，递出去时恰好错过这句问话，没有回应。
正午的太阳照不到药铺最里面，偶尔会有零散光束洒落在柜台上，仅一瞬间，又被柜台前的人影重新覆盖。
冬天，这个位置阴潮潮的冷，周黎忍不住瑟缩，点起油灯放在两人中间。侧过头，火苗在宋微侧脸上跳跃，添上一抹暖意与温和，却愈发衬得他的眼神晦暗消沉。
另日
周玉安站在灰蒙天色中，告诉还没睡醒的周黎，宋微说他暂时不来了，并塞过一张纸条。
“好。”周黎哑着声音接过纸条展开，字体刚劲阔气，舒展大方，并无一点毛燥之意。
让他不禁想起宋微起初到这儿的样子。冲动热忱，使不完的劲，硬生生闯进药铺赖着不走。和现在这副冷静刚毅的模样，千差万别……
将纸条卷好攥在手里，推开院门，药铺一片漆黑安宁。
周黎愣了愣。
往日这个时候，宋微来到药铺开始忙前忙后，看见他还会顺便嫌弃一声真能睡，今日这药铺空空荡荡，加上这冰冰冷冷的纸条，周黎心中莫名有点失落。
习惯热闹光亮的人，突然回到原来那片暗里，一时间竟像处在荒山野岭中，无措又茫然。
“怎么了？”周玉安走过来问道。
“没事。”周黎淡淡摇了摇头，“宋微说他有办法把那人送到外省。”
“我知道。”周玉安揉了下他的后脑勺。
周黎低下头，手心捏着边角锐利硌人的纸条，突然仰头看向周玉安道：“爹，下午我想出去一趟。”
周玉安在他肩上轻拍两下，“放心去。”
不多问也能猜出大概，估计是想帮宋微打理忌日事情。那孩子可怜，如今在这里也就和他们家相熟，也是周黎这些年唯一一个朋友，帮帮忙，应该的。
“后天你直接去陪宋微上山，药铺这边我来。你们俩记得回来吃饭。”
语气温和轻抚，让周黎感到安心。
“谢谢爹。”他微微笑着。
正午刚过，周黎同周玉安招呼一声，收拾好后出了门。
天气阴阴沉沉，乌蒙蒙的云盖着，透不出一点亮。
周黎紧紧攥着钱，双臂交叉环抱，垂下头，试图抵挡无孔不入的冬日寒风。
寒风顺着前后脖颈直直灌入，不管怎样都无法与之抗衡。不大会儿功夫，周黎的鼻头、耳朵就冻得通红。苍白的嘴唇哆嗦着，眼睛被冷风吹出一层薄泪，沾在睫毛上，颤颤巍巍好不可怜。
走到街口末端，周黎悄然走进去，地上是随处可见的碎木头和粉尘，他咳嗽一声，唤道：“钱婶！孙叔！”
“来喽！”前方门帘里面传来两声异口同声的回应。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精气神十足的人掀开门帘走出来。
“哎呦。”钱婶眉头一皱，“怎么冻成这样。”
说着，侧头喊：“端碗羊汤过来。”
“唉，好嘞。”孙叔又折了回去。
“钱昭不在？”周黎过来看见旁边的铺子没开门。
街口末尾这两家紧挨的铺子都是这家人的，孙叔是木匠，单独占一间。钱婶和儿子钱昭占另一家，干的铁匠。城东锅碗瓢盆，木头家具，几乎都被这一家人包圆。
人热情，手艺自然也是最好的。孙叔细致，慢工细活，钱婶豪气，体型健壮，冬天也穿的单薄。
听旁人说，小时候钱婶他爹不愿自家闺女学这粗活，招了不少徒弟，钱婶不服气，硬生生要和别人比，结果没一个人做出来的铁器比得过她。她爹也就认了命，招个赘婿，日子虽不同旁人，却过得格外红火。
“病了家躺着呢，今日买了些羊肉给他补补，你今儿也跟着沾沾嘴，尝尝婶子手艺。”
钱婶笑着看孙叔走过来，接过碗放到周黎面前。
淡白色羊汤里滚着煮到透明的白萝卜块，气味浓厚扑鼻，光是闻着都暖和身子。周黎看着碗里冒处的白色热气，馋得厉害，厚着脸皮接过来。
冻得僵硬的手指被热碗一点点融化，像在往下滴水。他迫不及待端起碗喝上一口，肉汤滚过咽喉到达胃部，蜷缩的身子都在这股暖热中渐渐舒展，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
“好好喝。”他感叹一声，不好意思地看着钱婶，又抿了一口萝卜块，入口即化，绵软香滑。
钱婶爽快笑着，“喝完还有，小心烫。”
孙叔在一旁应和，两人温和的看着周黎将汤喝完，苍白脸色一点点恢复红润，孙叔方才开口，“你要的那几个牌位我做好了，上面不用刻字？”
周黎嘴里还嚼着肉，摇了摇头，咽下去后道：“不用。”
“行，叔也不多问，你自己看着吧，要是刻字的话你再拿过来。”孙叔说着，走到一旁的箱子里掏出几个做好的牌位拿给周黎，“就这几个木头板子，没刻字没润油，你拿去吧。”
“不行。”周黎将钱塞进前婶怀里，把碗放一旁，问道：“钱昭病得重吗，要不我去看看？”
听见询问儿子病情，钱婶一甩手，“没事，就小病，咳嗽呢，歇两天就行。那么大一小伙子，壮得跟牛一样，要是熬不住过几天我就去你们那看了。”
“好。”
周黎从孙叔手里接过牌位，牌位虽没涂油，但已打磨过，并不扎手。他小心抱着，道声谢后不多留，转身又走进寒风之中。
大抵是羊肉起了御寒效用，回去路上他并不感到寒冷，只是提着心，抱着牌位的手越来越紧。
他没给宋微做过什么，便想在宋微爹娘忌日那天，给他镖局枉死的几个朋友做个衣冠冢，埋在后山之上。
希望能给宋微一点慰籍。
天色依旧灰蒙，走到自家巷口时，竟飘起雨点，他一路跑回去，避开人群，直奔后院，回房间将牌位从衣服里面掏出来，依次放在窗台桌前。
窗外细雨蒙蒙，屋内周黎静看着牌位，拱起手，对着这五个无名牌位虔诚一拜，轻声诉念：
“魂归大地，灵有安息。”
只是周黎发现，宋微这几日的神情越发沉重。经周玉安提醒后方知，是他爹娘的忌日快到了。
“不知道孙叔把东西做好没有……”周黎心不在焉地想，掌心将药格推进去，手指却没及时抽出，不小心夹了一下。
他本能的嘶了一声，宋微侧头看过来，食指淡淡一条红痕。
周黎听见一声轻微的叹息，转过头对上宋微无奈又略微嫌弃的眼睛。
熟悉的感觉……
柜台前人不算太多，周黎放低声音趁隙开口，“后面那个人，我和爹商量过，想把他送出去。”
宋微顿了一下，回过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周黎抓起药方转身，继续道：“你说得没错，他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别人的厌恶对他也是困扰。不如直接去省城，改名换姓，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
“省城……”宋微眸色微沉，“干脆送去外省，以绝后患。”
“去外省麻烦些。”
“我认识不少旧镖局的人，把他装进货箱，走趟镖就行。”宋微神色冷静，“待会儿我给你个地址，你到时写信过去，自有人来这里接你，帮你办妥。”
到时？好像他不在似的。
对了，他要准备拜忌。
抓药手腕一停，周黎斟酌一番后小心翼翼问道：“你一个人办忌辰，不用帮忙？”
宋微看过来，深棕色的眼睛一片坦然，“不用。”
拒绝的果断又干脆，毫无异常。
“后天？”周黎试探又问一句。
宋微淡淡嗯了一声。
周黎瞄了一眼，面无表情，可就是能感觉到浑身的落寞。他笑了笑，语气松容随和，“那记得下午回来吃饭。”
话语太轻，淹没在新来病人的催促声中，宋微忙着包药，递出去时恰好错过这句问话，没有回应。
正午的太阳照不到药铺最里面，偶尔会有零散光束洒落在柜台上，仅一瞬间，又被柜台前的人影重新覆盖。
冬天，这个位置阴潮潮的冷，周黎忍不住瑟缩，点起油灯放在两人中间。侧过头，火苗在宋微侧脸上跳跃，添上一抹暖意与温和，却愈发衬得他的眼神晦暗消沉。
另日
周玉安站在灰蒙天色中，告诉还没睡醒的周黎，宋微说他暂时不来了，并塞过一张纸条。
“好。”周黎哑着声音接过纸条展开，字体刚劲阔气，舒展大方，并无一点毛燥之意。
让他不禁想起宋微起初到这儿的样子。冲动热忱，使不完的劲，硬生生闯进药铺赖着不走。和现在这副冷静刚毅的模样，千差万别……
将纸条卷好攥在手里，推开院门，药铺一片漆黑安宁。
周黎愣了愣。
往日这个时候，宋微来到药铺开始忙前忙后，看见他还会顺便嫌弃一声真能睡，今日这药铺空空荡荡，加上这冰冰冷冷的纸条，周黎心中莫名有点失落。
习惯热闹光亮的人，突然回到原来那片暗里，一时间竟像处在荒山野岭中，无措又茫然。
“怎么了？”周玉安走过来问道。
“没事。”周黎淡淡摇了摇头，“宋微说他有办法把那人送到外省。”
“我知道。”周玉安揉了下他的后脑勺。
周黎低下头，手心捏着边角锐利硌人的纸条，突然仰头看向周玉安道：“爹，下午我想出去一趟。”
周玉安在他肩上轻拍两下，“放心去。”
不多问也能猜出大概，估计是想帮宋微打理忌日事情。那孩子可怜，如今在这里也就和他们家相熟，也是周黎这些年唯一一个朋友，帮帮忙，应该的。
“后天你直接去陪宋微上山，药铺这边我来。你们俩记得回来吃饭。”
语气温和轻抚，让周黎感到安心。
“谢谢爹。”他微微笑着。
正午刚过，周黎同周玉安招呼一声，收拾好后出了门。
天气阴阴沉沉，乌蒙蒙的云盖着，透不出一点亮。
周黎紧紧攥着钱，双臂交叉环抱，垂下头，试图抵挡无孔不入的冬日寒风。
寒风顺着前后脖颈直直灌入，不管怎样都无法与之抗衡。不大会儿功夫，周黎的鼻头、耳朵就冻得通红。苍白的嘴唇哆嗦着，眼睛被冷风吹出一层薄泪，沾在睫毛上，颤颤巍巍好不可怜。
走到街口末端，周黎悄然走进去，地上是随处可见的碎木头和粉尘，他咳嗽一声，唤道：“钱婶！孙叔！”
“来喽！”前方门帘里面传来两声异口同声的回应。
不大会儿功夫，两个精气神十足的人掀开门帘走出来。
“哎呦。”钱婶眉头一皱，“怎么冻成这样。”
说着，侧头喊：“端碗羊汤过来。”
“唉，好嘞。”孙叔又折了回去。
“钱昭不在？”周黎过来看见旁边的铺子没开门。
街口末尾这两家紧挨的铺子都是这家人的，孙叔是木匠，单独占一间。钱婶和儿子钱昭占另一家，干的铁匠。城东锅碗瓢盆，木头家具，几乎都被这一家人包圆。
人热情，手艺自然也是最好的。孙叔细致，慢工细活，钱婶豪气，体型健壮，冬天也穿的单薄。
听旁人说，小时候钱婶他爹不愿自家闺女学这粗活，招了不少徒弟，钱婶不服气，硬生生要和别人比，结果没一个人做出来的铁器比得过她。她爹也就认了命，招个赘婿，日子虽不同旁人，却过得格外红火。
“病了家躺着呢，今日买了些羊肉给他补补，你今儿也跟着沾沾嘴，尝尝婶子手艺。”
钱婶笑着看孙叔走过来，接过碗放到周黎面前。
淡白色羊汤里滚着煮到透明的白萝卜块，气味浓厚扑鼻，光是闻着都暖和身子。周黎看着碗里冒处的白色热气，馋得厉害，厚着脸皮接过来。
冻得僵硬的手指被热碗一点点融化，像在往下滴水。他迫不及待端起碗喝上一口，肉汤滚过咽喉到达胃部，蜷缩的身子都在这股暖热中渐渐舒展，整个人仿佛都活了过来。
“好好喝。”他感叹一声，不好意思地看着钱婶，又抿了一口萝卜块，入口即化，绵软香滑。
钱婶爽快笑着，“喝完还有，小心烫。”
孙叔在一旁应和，两人温和的看着周黎将汤喝完，苍白脸色一点点恢复红润，孙叔方才开口，“你要的那几个牌位我做好了，上面不用刻字？”
周黎嘴里还嚼着肉，摇了摇头，咽下去后道：“不用。”
“行，叔也不多问，你自己看着吧，要是刻字的话你再拿过来。”孙叔说着，走到一旁的箱子里掏出几个做好的牌位拿给周黎，“就这几个木头板子，没刻字没润油，你拿去吧。”
“不行。”周黎将钱塞进前婶怀里，把碗放一旁，问道：“钱昭病得重吗，要不我去看看？”
听见询问儿子病情，钱婶一甩手，“没事，就小病，咳嗽呢，歇两天就行。那么大一小伙子，壮得跟牛一样，要是熬不住过几天我就去你们那看了。”
“好。”
周黎从孙叔手里接过牌位，牌位虽没涂油，但已打磨过，并不扎手。他小心抱着，道声谢后不多留，转身又走进寒风之中。
大抵是羊肉起了御寒效用，回去路上他并不感到寒冷，只是提着心，抱着牌位的手越来越紧。
他没给宋微做过什么，便想在宋微爹娘忌日那天，给他镖局枉死的几个朋友做个衣冠冢，埋在后山之上。
希望能给宋微一点慰籍。
天色依旧灰蒙，走到自家巷口时，竟飘起雨点，他一路跑回去，避开人群，直奔后院，回房间将牌位从衣服里面掏出来，依次放在窗台桌前。
窗外细雨蒙蒙，屋内周黎静看着牌位，拱起手，对着这五个无名牌位虔诚一拜，轻声诉念：
“魂归大地，灵有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