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虚晃了一下,舒衍闻关掉电脑显示器,撑住收缩方桌,缓慢站起身。他走到窗户前,拉上白沐芽还没来得及关好的木窗。

    隔着一道花格窗户,舒衍闻低沉的声音有丝倦意,“晚安。”

    白沐芽的思绪不在此,脑子里在想另一件事。没有应他,她看着舒衍闻的一举一动,看着窗户在她面前慢慢合上。

    白沐芽一直站在窗户前,等外面没了声音,她拉开木窗,视线搜寻一圈,确定院子里没有人了,关上窗户和壁灯,窝进被子里,打开手机搜索“噪音幻觉症”,一条一条往下翻。

    她看到眼睛酸涩,才放下手机,闭上眼睛酝酿睡意。

    白沐芽早上拉开卧室门,看到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大锅里有饺子,冷了用煤气灶上的小锅热一下,煤气总开关是墙上红色的那个,打开之后记得关上。

    都说字如其人,舒衍闻狂狷的字迹,倒是不太像他这个人。

    --

    白沐芽吃完早餐,也不见宋奶奶和舒衍闻。舒衍闻的房门紧闭,白沐芽猜他一夜没休息,清晨顺便做了早饭,现在回去睡觉了。

    奶奶的自传没法照常进行,白沐芽不好叫醒舒衍闻,她只好坐在客厅,一边办其他事一边等着。

    这一等就是一个上午。

    三天没洗澡,头发都有点油了,白沐芽编辑完奶奶的稿子,拿上衣物去卫生间洗澡。

    洗到一半,听到门“咔吱”一声,白沐芽感觉身上凉飕飕的,还没来得及反应,又一阵凉风吹在她身上。

    门“啪”地被关上了。

    这道门是整栋房子里唯一一扇海棠花玻璃门。水汽朦胧中,白沐芽隐约看到门外立着一个黑色人影。

    脑子短路几秒,再重新连接上迅速思考两秒。白沐芽的光脚板猛地踹在门上,声音震耳欲聋,“你不是说要记得敲门吗?!”

    “对不起。刚睡醒没有恢复神智。”

    门外,舒衍闻以手掩面,脖子以上红得能滴出血来。

    “我......”他顿了顿,“眼瞎,没看见什么。”

    信你个鬼!白沐芽气得憋不出话,只好用行动表达羞愤,又往门上踹了两脚,好像这样就能踹到门外的人脸上。

    白沐芽还想再来两脚时,听见门外的人说:“好了好了,这门不结实,再踹真的要门户大开了。”

    “滚。”白沐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接到驱逐令,门外的人赶紧消失了。

    头顶花洒的水流个不停,白沐芽躲在卫生间给自己做心理修复治疗。她抹开雾气腾腾的镜面,看着镜中的自己。

    他又不是没见过,白沐芽自我安慰。

    --

    白沐芽洗完澡直接回到卧室,锁上门。不久后舒衍闻来敲她的房门,“吃饭了。”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两道辣菜,一道清水菜。

    白沐芽拉开凳子坐下,“奶奶呢?”

    “村上有人过大寿,去庆生了。”

    两人各自琢磨着事情,都很沉默。白沐芽吃到饭碗见底,她开口:“你给你家卫生间上一个锁吧。”

    好歹人家服务了你那么久。

    舒衍闻“嗯”了一声,“刚才真的抱歉。”

    “没事,知道你也没什么兴趣。”

    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白沐芽愣了下,她不爱开黄腔,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这种话,拿自己跟面前的人开玩笑,就像当年幼稚的自己。

    舒衍闻显然也有些吃惊,他拿筷子的手微顿,抬眼看她。

    半晌,他似笑非笑,“说不定,人是会成长的。”

    白沐芽蹙眉,她一直很讨厌舒衍闻这样满不在乎又自命清高的态度。

    所以当年才想去招惹他,对他使坏水。

    即使舒衍闻和她交往的时候,在白沐芽看来,舒衍闻也是一副清高得不行的样子。

    --

    那天是周六,白沐芽拉着舒衍闻去宾馆,把他拉到床头坐下,问他:“你想做点情侣之间该做的事吗?”

    舒衍闻和她对视两秒,直接起身要走,白沐芽又把他拉回来坐下,故作轻松道:“来这里我是花了钱的,不可能就这样走吧?”

    “你想干什么?”舒衍闻冷漠地看着她。

    白沐芽凑过去,贴上他柔软的嘴唇。

    舒衍闻没有回应她,像一块木头。

    白沐芽摸到他运动裤带时,听到身边的人说:“不要做轻浮的事。”

    他的声音清润疏离,像跟针头似的扎在白沐芽心上。

    舒衍闻的冷淡再次激怒了白沐芽,她一把推开舒衍闻,然后站起来,和舒衍闻保持一定距离,向舒衍闻展现了自己。

    舒衍闻还是一副寡欲相,他捡起地上衣物,披在白沐芽身上,没有多看她一眼。

    白沐芽觉得他不去做和尚真的可惜了他这个苗子。她羞愤交加,两步上前,抱住转身的舒衍闻就是一通乱啃。

    磨蹭了十分钟,白沐芽逐渐没了耐心,她刺激舒衍闻,“年纪轻轻的,你不会就不行了吧?”

    “还是你不懂这种东西?”

    舒衍闻终于抬眼瞧她。

    白沐芽恶劣地勾起笑意。

    舒衍闻微眯着眼睛,“你确定要这样吗?”

    “你会后悔的。”

    没有揣摩舒衍闻的话,白沐芽当时只想抽他两巴掌,“废话那么多?能不能坦率点?”

    舒衍闻皱了皱眉,终于抬手环抱住她。

    那个燥热的下午,彩色玻璃窗紧闭,隔绝了外面仲夏天气,紫红色窗帘摇摇欲坠,上面结上了蜘蛛网。

    事后,白沐芽躺在满是潮气的床上,望着头顶乱舞的飞虫,阳光下尘埃漂浮在空气中,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窒息感。

    身边,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女孩红润的侧脸,女孩偏头,冷漠地瞥了他一眼。

    他刚要开口,女孩蹙起眉头,一阵恶心感翻涌上来,白沐芽冲向洗手池,把中午吃的面哗啦啦全吐出来。

    床上,舒衍闻直起上半身,冷白肌肤和灰色棉被形成强烈反差,他看着从洗手间出来的白沐芽。

    “我要走了。”白沐芽扔下这句话,套上衣服逃离了宾馆。

    那天下午,天气闷热难耐,白沐芽双腿虚浮无力,走着走着觉得自己快要飘在空中了。

    两声汽车喇叭把她的魂拉了回来,她看着车水马龙的街道,恍然意识到,她做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她去超市买了药,混着矿泉水吃完药,她在街上游荡,一直游荡到天黑。

    当晚回家,正好碰上爸妈在客厅吵架。白沐芽没有去想,为什么开车去旅行的妈妈会突然出现在家里,她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听到门外妈妈撕心裂肺的声音。爸妈一向和睦,爸爸是亲朋好友里的模范丈夫,温柔体贴、深情专一。

    可是就在那天早上,白沐芽在回家的街尾,看到爸爸从一辆陌生的白色汽车里出来,随后驾驶位上的女人追出来,把手里的西装披在爸爸身上,为他拉正领带。女人比妈妈年轻漂亮,望着爸爸时眼里柔情似水。爸爸也帮女人快速整理了一下头发,面含笑意。

    白沐芽愣在原地,远远地望着他们,一时茫然无措。一向在家装乖乖女的她不知道如何应对这样的场景,她就这样看着他们拥抱、挥手、各自离开。

    中午白沐芽找了个借口,没有回家吃饭,她把舒衍闻叫出来,给他和自己各点了一份变态辣牛肉面。舒衍闻没有拒绝,和她在路边摊上吃完牛肉面。

    当然,舒衍闻碗里的面剩了一大半。

    吃完面,白沐芽拽着舒衍闻去坐公交,他们坐到终点站,再坐回市区,来来回回换了五趟公交车。

    舒衍闻一直沉默着,白沐芽平时话比较多,这会儿心情不好,她望着车窗外转瞬即逝的景物,也不说话。

    “你要去哪里?”

    舒衍闻再度被白沐芽拉下车,问她。

    “你跟过来就是了。”白沐芽烦躁地说。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屁股坐疼了,她想下车走一走。

    穿过两条巷子,白沐芽停在一家宾馆门口。宾馆非常简陋,甚至没有门匾,只在门外拉了一个立牌。白沐芽看见有一对男女从里面出来,她脑子嗡嗡的,联想到今早的父亲和那个女人。

    大脑一热,白沐芽恶狠狠地拉上舒衍闻,走进了宾馆。宾馆老板娘向他们要身份证,没有要到身份证,还是给他们开了一间房。

    舒衍闻立在门口没进去,白沐芽推了他一把,锁上房门。

    当晚,白沐芽一夜未眠,她将舒衍闻的联系方式全部拉黑。她再也没去找过舒衍闻,舒衍闻也没来找过她。

    那天的一切仿佛一场噩梦。这个噩梦伴随着白沐芽很多年。

    尤其是舒衍闻用冰冷的目光,扫视白沐芽全身时的画面,让白沐芽一次次地感到耻辱。

    她不是什么开放的女生,在家做乖乖女,在学校假装叛逆,和舒衍闻那次简直是玩大了,大到她现在都无法释怀。

    --

    白沐芽一边咀嚼着嘴里的米饭,一边咀嚼刚才舒衍闻的话。

    人是会成长的。

    一语双关啊,舒衍闻现在说话越来越艺术了,不知道他口中的成长是指白沐芽的身子还是指他自己。

    有些人成长是往好的方向,有些人成长是往坏的方向。估计舒衍闻是后者。

    白沐芽真想装作听不懂,她敷衍地对舒衍闻笑了笑,眼底却没有笑意。

    舒衍闻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丝恶寒,是对她自己的。

    舒衍闻一怔,心口像是被人划了几刀,他低头吃了一口饭,“不用这么贬低自己。”

    “那你又清高个什么劲儿?”白沐芽道。

    舒衍闻缓缓抬起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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