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和程嬷嬷恭敬地立在两旁。

    陆倦扫了她二人一眼,脚步微顿。

    (天灵灵地灵灵,各路神仙保佑一切顺遂,千万不可出什么岔子。)

    (这就是景王?看着不像会功夫的样子,应该很好对付。)

    陆倦:……

    冬月只觉气氛有一瞬的怪异,还没等她细想,陆倦走过来,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衣袖,在她耳边低语道:“王妃一路车马劳顿,很是辛苦吧?”

    冬月呆了一下:他确定要在此时此地与自己寒暄?

    陆倦似乎也不指望得到什么回答,牵引着她往前走。

    待二人站定,礼官开始唱和:

    “一拜天地——”

    冬月僵硬地跟着俯身下拜。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礼成——”

    “恭喜恭喜!”

    “恭喜王爷……”

    冬月被送进了新房,喧哗声渐远。

    一群要看新娘子的夫人们被青穗等人拦在了新房外。

    “诸位请留步,王妃身上有些不适,需要歇息片刻。”

    冬月被扶着坐在了喜床上,红叶关上门,青穗苍子二人守在门外。

    冬月一把拽下盖头,初雪替她将凤冠取下,这才松快了些。

    房里布置得很是气派,红木雕云纹架子床,垂绣工精美的锦缎床幔,楠木雕花海棠屏风,往外看桌椅几榻一尘不染,案上燃着一对龙凤花烛,圆桌上有一桌席面。

    出门前只吃了一碗汤面,此时冬月还真有些饿了。

    冬月:“咱们先用些饭吧,你俩等会儿换她们进来也用一些。”

    红叶:“这可不行,会乱了规矩。”

    冬月一愣:“咱们不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吗?”红叶:“那是在路上,现在已经进王府了,得处处注意着。”

    冬月只得独自坐下来用饭。

    景王府准备的席面很是丰盛,荤素搭配得宜。

    初雪问道:“你肩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冬月咽下一口汤,回道:“伤痕已经十分平滑,只是颜色还有些差异,不细看不会发现。”

    红叶:“那倒无妨,反正你们洞房时也是要熄灯的。”

    冬月一窒,干脆低下头只管吃。

    待冬月用完饭收拾妥当,红叶从案上的锦盒里取出嫁妆单子递给她:“你看一下,心里也好有个数。”

    冬月接过来缓缓展开。

    这位尚书小姐的嫁妆还真不少,冬月只知道来时路上车马载了不少东西,没想到会这么多,还有一些宫里赏的物件。

    也是,杨府虽明知是假的,也须像真的那般给陪嫁。

    只是毕竟山高路远,有些大件器物和田地产业便全折成了银票。

    冬月咋舌之余瞥见那盒底还有一本小册子,拿出来打开一瞧,都是些香艳露骨的画面。

    她脸一烫,把册子丢了回去。

    初雪的脸上也飞起两片红云。

    红叶强装镇定道:“你得看看,等会儿用得上的。”

    随后,三人皆眼观鼻鼻观心,默了一瞬。

    初雪忽然想起一事,问红叶道:“方才在堂前你不是见过景王吗,他长相如何?”

    冬月也很想知道。

    红叶想了想道:“长得有点祸国殃民。”

    初雪瞪大眼睛:“什么意思?”

    “就是很好看,但一个男的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得看他有没有真本事,我见他身形虚浮,不像是习武之人。”

    祸国殃民……,冬月觉得这话未免太夸张了些。

    前厅宾客满堂,陆倦酒至微酣,笑意晏晏。

    “王爷今日大喜,必得多饮几杯才是啊!”

    “那是自然,各位大人也无须拘谨,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好,好,下官自当奉陪……”

    “我听闻祁州不少闺阁千金对王爷情根深种,想来今夜有无数芳心破碎了。”

    说话的是江平富商吕衡。

    此话一出,席上鸦雀无声。

    江平布政使嫡女叶诗凝心仪景王已久,布政使叶勋心疼女儿,甚至曾遣人上门为其求一个侧妃之位,被陆倦以没有纳妾打算为由婉拒。

    此事虽隐秘,但席上有大半人知晓一二。

    而此时,叶勋就坐在陆倦旁边。

    吕衡应该是不知内情,不然谁敢在这大喜的日子找景王的不痛快。

    本是一句奉承话,此时却不合时宜。

    叶勋一语不发,脸上有些挂不住。

    陆倦轻啜一口酒,神色不变:“本王的家训不准纳妾,既然婚姻大事需圣上做主,岂可再误她人芳华。”

    众人闻之皆频频点头。

    叶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宾客们这才提杯,恢复了方才的喧闹。

    新房的门被推开,三人齐齐望过去。

    是青穗。

    她表情有些凝重:“我方才在周围粗略地转了转,这景王府几乎到处都设有机关,影卫也不少,我们以后说话办事要小心些。”

    初雪倒吸了一口冷气:“是我疏忽了,刚刚只探查了新房周围。”

    冬月也觉心头微震。

    想来也是,一方藩王怎么可能毫无防守,是她们一开始有些大意了。

    青穗:“天色已晚,我方才见大门口已经在谢客了。”

    冬月想起最重要的事:“药呢?”

    红叶从袖内拿出黑白两个瓷瓶交到她手里,“黑瓶里是合欢蛊,白瓶里是解药。”

    初雪看着冬月叹息道:“你生得这般美,若是能早早以真面目示人,说不定会被太子……”

    红叶冷声道:“莫要胡说。”

    冬月打开黑瓷瓶,倒出一粒棕色药丸,托在手心凝视。

    “身为一名死士,我早就想过会有今天,无非是死法不尽相同罢了。”冬月将药丸就水服下。

    三人皆沉默了片刻。

    “没错,今日是她,明日可能就是你我,这是我们的宿命。”

    几人各自归位,静待猎物。

    夜越来越深,冬月靠在床头昏昏欲睡。

    “见过王爷。”

    冬月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门被推开。

    冬月赶紧起身行礼:“妾身见过王爷。”

    陆倦:“免礼。”

    冬月抬起头,不觉有些看呆了。

    一身华丽的大红婚服,腰系金丝纹带,头戴紫金冠,长眉凤目,姿容绝艳,自带贵气,蕴染风流。

    (红叶说的没错,果然是祸国殃民的相貌。)

    陆倦:祸国殃民?

    冬月:(他这般盯着我干嘛,不会看出我是替身了吧?不可能啊。)

    陆倦:?!

    冬月:(不是说心智过人吗,怎么看起来呆呆的?)

    陆倦:……

    冬月实在忍不住问道:“王爷为何一直盯着妾身看,可是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陆倦回过神,带着点微醺淡然一笑:“没有,本王是见王妃貌若天仙,有些被惊艳了。”

    “王爷谬赞了。”冬月有些羞赧,耳边染上一抹红云。

    她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头回听一个男子这样的称赞。

    这倒让陆倦有几分看不懂了。

    他思索片刻,试探道:“素闻京城民风开放,上元灯节男女可在大街互表心意,如王妃这般,定然有不少倾慕者吧?”

    冬月:“咳咳,还好,还好。”

    (无涯阁远离京城,我如何知晓他们怎么过上元灯节。)

    无涯阁?

    陆倦不动声色,徐徐道:“此地离京城路途遥远,无法让王妃三朝回门,待来年得闲,本王定会陪王妃回京省亲。”

    “谢王爷体恤”,冬月斟酌着回道,“妾身,妾身还好。”

    (她回去看谁?没有父母亲友,和杨家人也并不相识,要去见阁主和太子就更难了,不过这位景王倒真是好脾性。)

    太子?很好。

    皇帝赐婚,他们居然也敢移花接木,这的确让他有些始料未及。

    虽说这已不是太子第一次出手了,只是不知他们敢玩得这么大。

    他自然有办法把她清理掉,但太子定然不会死心。

    即使将此事闹到御前,最多就是处置杨家,很难套出太子。

    与其再等他出别的招数,不如就先用她来稳住太子。

    无妨,左右在他的地盘上,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来。

    “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早些洗漱安歇吧。”

    冬月发出低低的一声“嗯”。

    陆倦转身去了净房。

    冬月绞着手指在屋里来回踱步。

    即使不看册子,冬月也明白洞房是怎么回事,就在她第一次听说合欢盅这味药时便知道了。

    心忒忒地跳得厉害。

    净房里没了水声。

    冬月赶紧坐到案前,佯做喝茶。

    少时,陆倦出来了。

    他身着一件白色中衣,周身被烛火映出淡淡柔光,还有些湿润的长发披在肩头,散发着些潮湿的热气,有一滴水珠从发丝垂落在颈上,顺着半敞的领口滑了下去。

    冬月赶紧低头喝了口茶,咽得太急险些呛到。

    再抬头时,陆倦已经走到她眼前,带着一丝淡淡的皂香。

    “王妃想……”

    冬月忙回道“妾身已经洗过了。”

    (还是赶紧安歇吧,我有点头晕,这合欢蛊应该已经起效了。)

    合欢蛊?

    陆倦不动声色,薄唇轻勾:“本王是想问,王妃想睡里面还是外面?”

    “诶?”

    冬月低下头,尴尬到以脚趾扣地。

    片刻难捱的沉寂过后,她才想起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但这是可以选的吗?程嬷嬷可是跟她说过,夫妻里,妻是要睡外面的。

    冬月紧紧捏着茶盅,低声道:“妾身睡外面即可。”

    “好。”

    他掀开锦被上了床。

    冬月也只得慢吞吞地开始脱嫁衣,鞋袜。

    半天没有脱完。

    “可要本王帮忙?”

    陆倦以肘支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不用,不用。”

    冬月慌张地蹬掉绣花鞋,发出“咚”的一声。

    床的那侧似乎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

    冬月更加窘迫,两颊绯红。

    她胡乱地褪掉另一只鞋,掀起被子钻了进去。

    被子里压过来一只手臂。

    惊得她往外一靠,差点掉下床去。

    却只听得一阵袖风飘过,红烛灭了。

    原来他是去熄灯。

    冬月窘到把脸埋进被子里,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

    室内陷入昏暗。

    冬月想到程嬷嬷的教导,缓缓挪动身体,躺得端正了些,两只手规矩地靠在身侧。

    就在此时,一只手轻轻过来触碰到她的手。

    冬月只觉心又忒忒地跳起来,浑身僵硬。

    “你怕?”

    “妾身,妾身不怕。”

    “是吗,可你好似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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