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楼教室。
破旧的木质桌椅堆砌在教室的后方，废弃的电线在地上胡乱挽作一团，白墙生灰，角落挂着的蜘蛛网密密麻麻，唯独顶上的电扇崭新无比，正呼哧呼哧旋转着。
靠着窗边。
陆淼随手从后面捞上两把凳子，也不嫌弃，铺上从讲台抽屉里顺来的两本旧书，大剌剌地坐了上去。
“咔嗒”
打火机被扔在铁质讲台上。
陆淼见陆林了没打算坐下，直接屈起腿，踩在对面凳子的横梁上：“你那黑色塑料袋里装的什么，谁生理期来了让你帮忙带的？”
话刚问出。
陆林了长手一抬，手里的袋子稳稳丢进对方怀里，低头自顾自掏出手机，视线斜斜看过去。
“不知道谁刚才说快要渴死了。”
陆淼听完也不生气，兴冲冲地就将烟衔在嘴边，手上掀开袋子，摸着形状，心底腹诽陆林了这次倒是还怪客气的。
对面的人倒没多余的反应，敛下目光后，看见对方手上的美甲，还能神色自若的调侃一句：“看来最近这几天考挺不错，甲片镶了钻，‘百变王栋’都没请你去办公室喝口茶。”
“百变王栋”是江岸一中一位出了名的教导主任，不比其他学校主任的高要求严标准，他则更善于不走寻常路，其风趣程度荣登了很多届乃至毕业生的教学白月光。
他本名就叫王栋，学生大多数时候都叫他木东哥。
但至于为什么又多出一个“百变王栋”的新外号，还得是因为他们刚入学那段时间，上级领导为了杀杀他们这届学生“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威风，当时违规违纪那块儿抓得特别紧，王栋就是带头的那个。
越是这种风声越紧，风浪越大的时候，就总有一些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的人不信这个邪。
下课后或者大课间，一些扛不住烟瘾的人时不时就会跑到高三的楼层厕所里去偷摸吸两口烟，毕竟是高三嘛，两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基本上没几个领导会闲着没事干跑楼顶去巡逻。
也就是抓住众人这个心态。
王栋不知道从哪儿搞来身校服，心情不好了就跑去高三那层楼溜达。
有一回还真就让他撞个正着。
据高三知情者透露，王栋当时在大课间穿身校服进了厕所，站门口的那群人眼睛尖，话都来不及讲就接二连三往厕所单间里窜，偏偏就有一哥们背对着门口，王栋走到他背后好心伸手拍了几下他的肩膀，提醒提醒他，谁知那哥们见人穿身校服就硬是没多想，还以为是找他要烟，话是一句没问就大方的往身后散了根烟过去。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也许就是在时候土崩瓦解的。
“谢了啊兄弟。”
估计是听见这声音有些耳熟，那哥们嘴里刚含了口烟，余光一扫，发现刚才递烟的那人神他妈是教导主任，吓得那哥们手猛地一抖，本能反应把烟往窗外一丢。
丢完之后，才猛地想起来嘴里还含着口烟没吐，以为一直紧咬着牙不放，就能这么糊弄过去，可是他紧接着又意识到，人不呼吸好像会死，憋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他实在没忍住呼出一小口气，一缕白烟直接从鼻孔里飘了出来。
王栋问他：“哥们，你鼻子冒烟了，需不需要我帮你打个119？”
不知是真没反应过来还是大脑缺氧，那哥们支支吾吾半天，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但又觉得这时候不该张嘴，左顾右盼半天，除了鼻子多冒了会儿烟，硬是没找到理由，最后干脆放弃，哭丧着脸问。
“不是，哥你什么时候搞了身校服啊？”
而对方回答他的话，估计那哥们毕业了晚上做梦都还能魂牵梦萦。
王栋听完冷笑一声。
“我是你爸，千变万化，学着点儿吧你！”
陆淼手里攥瓶雪碧，把那垃圾袋往身后桌子的抽屉一塞：“谁说考得好他就不让你去喝茶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们木东哥抓人的架势，要不是今天你们高二开学，他逮那些假期染成红绿灯的都来不及，哪儿来时间管这些。”
陆林了瞥了眼，她倒是个会省事儿的人。
对方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哎，等你们开完学，这怕就是我这学期在学校里最后一根烟了。”
陆淼薄唇微张，被迫压缩在口腔里的烟雾隐隐快从口前越出，却又见对方这时候鼻腔缓缓朝里一吸，回了一下，才将后半口烟叹了出去。
想到王栋出其不意的抓人方式。
陆林了作势跟着点了下头，从包里摸出手机，想了几秒又觉得不对，故意说道：“人多还影响你抽烟？平时也不见你是个会害羞的人”。
陆淼脱口而出：“抽烟影响健康啊。”
这句说完，人下意识又往嘴里塞了口，随后立马就对上陆林了略带审视的目光。
有的没的，陆淼这心里忽然有些心虚。
她假哈哈笑了几声，说不过那就转移话题嘛，像是想到什么，陆淼看了对方一眼，心明眼亮的朝旁边的人打边鼓：“姑她最近在家的时间多吗？”
陆林了想也没想，言简意赅：“不多。”
“那不挺好。”陆淼自知找到了话题，朝一边点了几下烟灰，又说：“姑不在家，舅估计也没回来过几次吧？”
“不然呢。”陆林了很短促地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俩这敌不动我不动的交流方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到这，人顿了顿，紧接着又淡然补充一句：“干脆一直别回来才好。”
这下陆淼总算安静了，是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深知自己好像有种哪壶不该提哪壶的错觉，一支烟拿在手里好一会儿，直到烟灰落了些，才半认真半敷衍的朝别处点点头，干干道了句：“那倒是。”
俩人杵着没声了一会儿。
陆淼漫无目的地将手肘撑在讲桌上，视线朝窗外放空着，直到发现陆林了人盯着手机蹙了下眉，她才有机会打岔。
她问：“看见什么了这幅表情？”
“拿我看看。”
陆林了慢悠悠地往前把手机一递，人靠窗，视线向下睨：“说是刚来的新生挺帅的，不过我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你看看，眼熟吗？”
“哦，刚来的新生，还挺帅的。”
陆淼面无表情的盯着对面的人，对于断句这方面，她向来很有一套：“还眼熟呢，你觉得人家长得有感觉就直说，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亏你说的出口。”
对方一脸看透你的表情，兴味索然的将手机捞了过来，等到视线移向屏幕，紧接着人忽然就没动了。
她迟疑问出了声：“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陆林了倒以为对方真认识，抬头不以为意的看着人问：“你朋友？”
陆淼俨然一副对方怒其不争的意思：“我要有这么一位朋友，越青生早该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这还没让他有危机感？
陆淼弓着背，没抬头，神色倒是变得认真起来，直盯着手机里的照片，俨然一副势必要把这人都五官都拆开用眼睛描摹一遍的架势，不过虽然嘴上话说着不在意，其实只有陆淼自己知道，话刚说完的那一刻，额外的心思就已经占了照片的一半。
她可不敢往陆林了那边看。
而到陆林了这边。
哦，看来是不认识。
既是不认识人便想把手机接过来，手刚伸出半截，却见对面的陆淼忽然朝着反方向熟练的把这动作给避开了。
陆淼还特意凑近了看：“不是，这人连我都没见过，你是哪儿觉得眼熟的？”
人面向她，也是有点转移话题的意思，才故意调侃着问出这话，陆林了抬眸只是多看了一眼，移开后伸出去的手也没想着收回了，干脆撑在一旁的桌子上，神情略微有些无奈。
陆林了妥协了：“我看谁都眼熟，行了吧？”
陆淼不怀好意：“我说你最近学习学傻了吧，脑子里东西装多了，什么时候该拿什么都不知道，就这哥们的长相，放人堆里我奶老花眼都能看出他与众不同，你还能把人认错？”
陆林了也是听笑了，揣上手眉低眼慢的看她：“你以为人的脑子是点读机，哪里不会点哪里？”
“想多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什么就这么好的事？”
不等对方把回怼的话憋出来，一旁敞开的大窗忽然窜起一阵凉风，两人下意识朝窗外看去，只见窗帘扬动，不等人回头，紧接着陆淼头顶就猛地乍现一道干净清冽的嗓音。
两人又一同往反方向看去。
陆林了还好，至少表面上看不出跟平时有什么不同，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之后，就转过头去看对面行政楼，恰巧眼神撞上对面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过，很快没入墙根。
反观底下坐着的陆淼就正常多了，这动静直接把人吓得一颤，啥事没干差点倒贴一个手机。
陆淼干脆一个抬头，却不想程振洋这会儿又对那好事儿比较好奇，生怕这俩货背着自己得了什么好处，脑袋一股劲的往前凑，好巧不巧，一个下巴一个天灵盖，将将好撞上了。
“哎我靠！”
这一声属于是单方面的，来自陆淼。
另一个人只短促的“嘶”了下之后就没了动静，显然是很快又被手机里的照片吸引住了目光。
程振洋倒吸一口冷气，稍稍弓起身，干脆把脸凑过去大胆看：“不是，这江一中里还有我都不认识哥们，高一的吧，军训结束了自然就来了。”
图片上的成像稍显模糊，或是被转载过剩的缘故。
但偏偏就是在这样的原生图里。
照片里的少年下颚线棱角分明，身形很高，比例匀称，他略低着头，视线不在这，额前的碎发隐隐盖住眉眼，但依稀可看出对方底子确实不差。
这个角度迎着左上角四散的阳光，镜头仿佛自带虚焦，柔光散照在他的背后。
一种未知的窥探感占据了整张照片。
程振洋是边看边夸，一个人带两张嘴，从进来到现在就没停过，刚还如死寂一般的破旧教室随着这一动静就像是活了过来。
“这一届新生可以啊，质量这么高？”
“陆淼你行不行，让你单手玩儿手机，是不是的腱鞘炎了，帖子划着都没劲儿。”见对方滑得太慢，他索性直接代替陆淼翻动着帖子的专题。
这边，有乔辛年在，程振洋干脆忽略一旁陆淼的火山爆发，不过人秉承要攻击就攻击个彻底。
程振洋刷了没一会儿就边看边摆头，语气略显沉重：“你完了乔辛年，你已经不再是江一中、点儿、宇宙霹雳无敌超级暴龙校草了，这人的点赞量和转发量好像比你军训时的照片都高啊，看来我得重新考虑墙头了。”
“你在江一中的地位随时不稳呐！”
底下，陆淼手还保持在刚才划手机的动作，不过听完程振洋这一番话，她忽然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去了乔辛年。
明摆着，他都这样了，你都不打？
别说，乔辛年听见之后倒真没多少反应，沉默的偏过头，看了眼对方激动期间拽过自己手臂的手后，一点儿水花都没起的，又把头扭回去了，瞧对方这样子，陆淼欲言又止后松下半空中的手，人叹了口气。
旁边玩儿手机的人依旧恍若不觉，陆淼越看越来气，用力一把推开程振洋的脸，没给好脸色：“你自己没手机吗？”
程振洋哪儿能预料到陆淼这么一下，当即脚下趔趄了两步，这下倒是给了旁边看鸟的陆林了机会，人长手一伸，动作干脆利落的从程振洋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机。
程振洋双目微瞪：“诶，我这还没看完呢，插队啊，你能不能有点礼貌呢陆林了，怎么这么霸道呢。”
听见这话，底下才一脚将烟头踹进讲台的陆淼倏地冷笑一声：“傻逼，那是陆林了的手机。”
程振洋一愣：“啊。”
陆林了显然已经习惯这两人的对话方式，只管低头看了眼时间，提醒道：“大课间的时间快到了，老班估计快来了，先下去吧。”
几人下到五楼。
陆淼前后晃悠着那个黑色塑料袋，站在教室后门，进去之前还不忘提醒几个人记得晚上的事。
剩下三人则边走边说，从始至终就没开口的乔辛年忽然转头看着前面的陆林了，开口道：“我跟程振洋上楼，是因为今天早上老班找我，递给我了上学期的获奖证书，当时没见你人，我就给你放抽屉了。”
话说的很利落，一点剩余的废话都没有。
“没了？”陆林了侧过头。
“嗯。”怕是自己也觉得这话回答得太单调，乔辛年顿了顿，另外补了句：“没了。”
陆林了点头“哦”了声，倒不太要求对方能怎么说，视线回到前方转角，因为校方领导指定要求教室的后面必须开着，于是在下到楼梯以后，她下意识就想直接跨进后门，没成想这道常年敞开的后门，这次居然被人给关上了。
不出所料，跨步向前的陆林了当即整个人就撞了上去。
“哐”的一声。
门顿时发出一道巨响。
“我靠——”
紧随着话音一落，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加快。
程振洋首当其冲出现在三楼楼梯口，待俩人一同驻足在门边，程振洋神色复杂的盯着对面的陆林了，他犹豫了一下，试探开口：“你......开个学火气这么大？”
陆林了深吸一口气，语气上显而易见有些震惊：“不是，赛季不是还没更新吗，徐汇这就把后门关了准备上号？”
这话刚落，紧接着，身后传来已经两月没再听过的嗓音。
李蔚从前门探出半边身子，见对面三人，先是眯了眯眼，后问：“谁踹我门了？”
哦，原来是老班到了。
话落的一瞬间，陆林了当即漫不经心的站直了身子，后又神色如常地蹲下去系了个鞋带，等再起来时，她的表情仿佛跟以往一样，懒散抬手朝着李蔚打了声招呼。
语气绝对真诚：“老班，是程振洋。”
随即脚尖一跨，率先进了教室。
下一秒，李蔚眼神一扫旁边正欲解释的“嫌疑人”，毫不客气的喊道：“你小子，我说数了半天教室里怎么还差上几个人，还不快让乔辛年进来。”
说完，正准备探回去，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哦，你也要进来。”
程振洋：“……”
怎么，我是买一送一的吗？
这边，陆林了脚刚一踏进去，就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已经安分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个个交头接耳的小声小语，只余头顶电扇呼哧旋转的声音，场面一度不甚和谐。
“林了！”
周政安的声音响在其中。
谁也没注意到，在这排的尽头，或是为避免与人过多的交流，原本趴在桌上装睡的某个人，忽然无声攥紧松开的手。
陆林了朝人点头，唇不太明显的勾了下，算是打了个招呼，脚下的步子刚踏出讲台，随着眼前视线的抬起，她的表情略微一顿。
陆林了的视线停在不远处。
在她位置的后方，突兀的多了张课桌，一班原本的人数正好对称放下七排六竖，于是这个勾着身子趴在桌上的白衣少年倒是显得明晃晃了起来。
人没怎么在意，自顾自走到了座位上，坐下时，自以为动静不大，哪成想椅子的靠背因自己的动作毫无防备的压上了身后的桌沿。
吭哧一响。
陆林了欲想靠上去的动作都连带着静止了，她下意识回过头，在这一秒，那人也被声响引得抬起了脑袋。
俩人的视线交织在半空。
“咔噔——”
窗沿忽然滑落一只普通的黑色水笔，像是被风吹的，顺势滚动到两人的正中间。
陆林了放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很短，随后很快收回眼，还好心帮人将那只笔拿了起来，她递过去，率先开口：“不好意思。”
或许是刚才假寐的缘故，对方的目光在此时带着些懒倦，不过很快就转瞬即逝，之后便愈加清明。
他好像也是没料到这笔会掉下来，讲认真的，其实那东西不是他的，且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他还未来得及解释就意外发现，那只笔掉落的响声好像过于长久了。
陆林了没发觉有什么，以为对方性子就是比较慢热，多等了几秒钟才听对方温和的开口。
“没关系。”
话落得出乎意料的干脆，这倒是与对方刚才的表现不同。
“嗯。”陆林了多留意了眼，应完便回过了身。
同一时间，她的膝盖却意外勾上了书包的背带，顿时将书包拽出来好长一截，搁置在抽屉里的东西也顺势滑落在地，陆林了下意识跟着弓下腰。
身后的人也尤其自觉的跟随她的动作一起，两人的手一同伸向地上的红色证书，像是觉得身后这位多出来的后桌有点热心过头，陆林了冷不丁朝对方看了一眼。
两道直白的视线再次相撞在一起，对方率先碰到证书的一个角。
趁此机会，经过短暂的打量之后，陆林了一无所获的从那张温和疏离的脸顺势下移，对方蜷起手指，在红色证书的映衬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白得过分。
“这位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陆林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无厘头。
陆林了注意到对面人脸上的表情浮现一抹讶异又很快平静，漆黑的眸子似深色的潭水。
他翕动了下唇，顺着陆林了的话说：“呃.......可能见过？”
察觉出对方回答的语气带着疑问，本人也意识到刚才的话问的不太靠谱，陆林了日常假笑：“那应该是我认错了，谢谢你帮我捡东西。”
说完，她毫不在意的转过身，打开手里的证书冷淡的扫了下名次，便随手塞进了书包里。
此时门外的李蔚已经回到了台前。
观望着底下安静到诡异的画面，反倒还有些让人不太习惯，她开口想是活跃一下气氛：“怎么，在我朋友圈里疯狂了两个月，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现在怎么不乐了？”
“现在是该到乐极生悲的阶段了。”
坐在第一排的周江眉目张扬，靠在身后桌子上的动作是毫不客气。
被对方这样一说。
李蔚一连想到不仅他们要上课，自己还要上班，悲从中来，微叹了口气：“很难不支持。”
她手上齐着资料，俯视着下方，立马正了正神色：“好了，都给我保持安静啊，今天我就提前来把事情说完，等到开学典礼进行完之后，你们就不用再回教室来了，咱该散就散，我绝对不耽误你们时间，行吧？”
“好——”众人拖腔回应。
“那我就开始说了。”李蔚低头翻开记录本：“首先，大家都应该发现了啊，这学期我们班又多了一位新成员。”
“话不多说，现在我们就先请这一位新成员，给大家简单做个自我介绍吧。”
话音一落。
周围的目光如聚光灯一般朝着教室的后方投射过去。
只见那人的动作顿了一下，站起来时，脚下还无意勾上椅子的腿，剐蹭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眼里始终带笑，声线温和。
“同学们好，我叫徐昭。”
“双人徐。”话到这，停了下：“日字旁的那个昭。”
教室里的风扇徐徐转动着，不知何时周边的响动逐渐被掩盖了，他的声音倒显得清晰了起来，底下的人不约而同的无声着，还是李蔚轻敲了几下讲桌，众人才将目光放了回去。
“嗯，徐昭是吧，真是个好名字。”李蔚起头先拍了两下：“诶，都鼓掌欢迎啊，一个二个眼巴巴的望着干嘛，没礼貌。”
顿时掌声如雷贯耳。
“好好好，停……停！有点热烈过头了啊。”李蔚忙不迭作了下手势，让徐昭先自行坐下。
而底下已经频繁转头望了徐昭好几眼的周江，终于忍不住开口，他仰起头问：“老班，你今天看校贴了没？”
李蔚翻着记录本，先是警惕的疑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周江当即摆出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
“校贴怎么了，我今天没来得及看。”说完之后，她似乎发觉了什么，又问：“你这么激动，怎么，难道终于有人审美疲劳，看腻了乔辛年，准备发展发展你了？”
“嗯，有出息了。”
此话一出，底下几个笑点低的先笑出声。
“老班你烦不烦。”周江也不卖关子，他继续按刚才的说。
“我们班这新同学在校贴里简直大杀特杀，都快干掉校贴自成一网了，我敢说十个校贴里九个都是他！”
“你羡慕啊？”李蔚这一句问得周江差点没咬掉舌头，他刚准备反驳，紧接着对方又说：“算了周儿，你羡慕也没用，目前国家整形技术还不太成熟，尽量还是少去遭点罪。”
周围笑声多了几个。
“我伤心了。”
周江悲痛着仰躺在身后人的桌子上。
李蔚笑了笑，也懒得继续逗他，整理完记录本又继续接下来的流程。
广播——
“通知，请高二年级各班，有序到学校大礼堂集中，欲举行开学典礼。”
礼堂中心。
陆林了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的刷着校贴，愈想清净的耳边则没完没了的传来“再创辉煌”“力争新高”等诸如此类的官方词汇。
旁边的周政安倒是听得挺认真，坐姿端端正正的。
待到典礼总算该进行最后一项优生致辞时，旁边的过道上却传来低跟鞋的声响，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左肩。
陆林了下意识的转过头。
“优生发言稿？”
陆林了两手拿着一本红色的文件夹，里面嵌着一张白底黑字的稿子。
李蔚简单解释了一下：“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原本定得是高三的一个学生，但好像因为什么事情请假了，那乔辛年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刚才让他帮我拿资料去了，这不就只剩你了吗？”
陆林了低下头看着发言稿。
“趁着这点不多的时间，你先抓紧熟悉熟悉。”她把手搭在陆林了的肩膀：“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说完，没等陆林了开口，她就急匆匆地拉开门，骂骂咧咧称自己户籍表格还没弄出来，可等到走了一半人又突然转了回来。
李蔚站在门口，声音微扬：“对了，等会儿你先别走，来一趟我办公室，有事儿交给你。”
陆林了浏览着演讲稿，正想回句“知道了”，结果自己转个背拿笔的功夫，这班主任就走没影了。
李蔚行事向来是风风火火的。
陆林了心里就算再无奈，摆摆头之后，很快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在稿子上。
大堂——
“下面进行第五项，有请优生代表发言！”
听到上方主持人的播报，守在台后还在默念着稿词的陆林了利落的合上文件夹，神情自若踏上台阶，走到主席台的中央，人熟练的将稿子放在发言台上，继而抬起头。
开始演讲。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
“大家……早上好！”
女孩儿的声音清澈有力，饱满却不乏干净，在整个空阔的大厅异常的显著，但并不突兀，字字清晰：“正逢秋意未浓，我们再次迎来崭新……”
随着陆林了的演讲结束之际。
距离周政安旁边空位不远的大门外，一件透亮白新的衬衫衣角从敞开的门缝里掠过，似从未有人察觉。
破旧的木质桌椅堆砌在教室的后方，废弃的电线在地上胡乱挽作一团，白墙生灰，角落挂着的蜘蛛网密密麻麻，唯独顶上的电扇崭新无比，正呼哧呼哧旋转着。
靠着窗边。
陆淼随手从后面捞上两把凳子，也不嫌弃，铺上从讲台抽屉里顺来的两本旧书，大剌剌地坐了上去。
“咔嗒”
打火机被扔在铁质讲台上。
陆淼见陆林了没打算坐下，直接屈起腿，踩在对面凳子的横梁上：“你那黑色塑料袋里装的什么，谁生理期来了让你帮忙带的？”
话刚问出。
陆林了长手一抬，手里的袋子稳稳丢进对方怀里，低头自顾自掏出手机，视线斜斜看过去。
“不知道谁刚才说快要渴死了。”
陆淼听完也不生气，兴冲冲地就将烟衔在嘴边，手上掀开袋子，摸着形状，心底腹诽陆林了这次倒是还怪客气的。
对面的人倒没多余的反应，敛下目光后，看见对方手上的美甲，还能神色自若的调侃一句：“看来最近这几天考挺不错，甲片镶了钻，‘百变王栋’都没请你去办公室喝口茶。”
“百变王栋”是江岸一中一位出了名的教导主任，不比其他学校主任的高要求严标准，他则更善于不走寻常路，其风趣程度荣登了很多届乃至毕业生的教学白月光。
他本名就叫王栋，学生大多数时候都叫他木东哥。
但至于为什么又多出一个“百变王栋”的新外号，还得是因为他们刚入学那段时间，上级领导为了杀杀他们这届学生“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威风，当时违规违纪那块儿抓得特别紧，王栋就是带头的那个。
越是这种风声越紧，风浪越大的时候，就总有一些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的人不信这个邪。
下课后或者大课间，一些扛不住烟瘾的人时不时就会跑到高三的楼层厕所里去偷摸吸两口烟，毕竟是高三嘛，两天一小考三天一大考，基本上没几个领导会闲着没事干跑楼顶去巡逻。
也就是抓住众人这个心态。
王栋不知道从哪儿搞来身校服，心情不好了就跑去高三那层楼溜达。
有一回还真就让他撞个正着。
据高三知情者透露，王栋当时在大课间穿身校服进了厕所，站门口的那群人眼睛尖，话都来不及讲就接二连三往厕所单间里窜，偏偏就有一哥们背对着门口，王栋走到他背后好心伸手拍了几下他的肩膀，提醒提醒他，谁知那哥们见人穿身校服就硬是没多想，还以为是找他要烟，话是一句没问就大方的往身后散了根烟过去。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也许就是在时候土崩瓦解的。
“谢了啊兄弟。”
估计是听见这声音有些耳熟，那哥们嘴里刚含了口烟，余光一扫，发现刚才递烟的那人神他妈是教导主任，吓得那哥们手猛地一抖，本能反应把烟往窗外一丢。
丢完之后，才猛地想起来嘴里还含着口烟没吐，以为一直紧咬着牙不放，就能这么糊弄过去，可是他紧接着又意识到，人不呼吸好像会死，憋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他实在没忍住呼出一小口气，一缕白烟直接从鼻孔里飘了出来。
王栋问他：“哥们，你鼻子冒烟了，需不需要我帮你打个119？”
不知是真没反应过来还是大脑缺氧，那哥们支支吾吾半天，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但又觉得这时候不该张嘴，左顾右盼半天，除了鼻子多冒了会儿烟，硬是没找到理由，最后干脆放弃，哭丧着脸问。
“不是，哥你什么时候搞了身校服啊？”
而对方回答他的话，估计那哥们毕业了晚上做梦都还能魂牵梦萦。
王栋听完冷笑一声。
“我是你爸，千变万化，学着点儿吧你！”
陆淼手里攥瓶雪碧，把那垃圾袋往身后桌子的抽屉一塞：“谁说考得好他就不让你去喝茶了？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们木东哥抓人的架势，要不是今天你们高二开学，他逮那些假期染成红绿灯的都来不及，哪儿来时间管这些。”
陆林了瞥了眼，她倒是个会省事儿的人。
对方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哎，等你们开完学，这怕就是我这学期在学校里最后一根烟了。”
陆淼薄唇微张，被迫压缩在口腔里的烟雾隐隐快从口前越出，却又见对方这时候鼻腔缓缓朝里一吸，回了一下，才将后半口烟叹了出去。
想到王栋出其不意的抓人方式。
陆林了作势跟着点了下头，从包里摸出手机，想了几秒又觉得不对，故意说道：“人多还影响你抽烟？平时也不见你是个会害羞的人”。
陆淼脱口而出：“抽烟影响健康啊。”
这句说完，人下意识又往嘴里塞了口，随后立马就对上陆林了略带审视的目光。
有的没的，陆淼这心里忽然有些心虚。
她假哈哈笑了几声，说不过那就转移话题嘛，像是想到什么，陆淼看了对方一眼，心明眼亮的朝旁边的人打边鼓：“姑她最近在家的时间多吗？”
陆林了想也没想，言简意赅：“不多。”
“那不挺好。”陆淼自知找到了话题，朝一边点了几下烟灰，又说：“姑不在家，舅估计也没回来过几次吧？”
“不然呢。”陆林了很短促地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俩这敌不动我不动的交流方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到这，人顿了顿，紧接着又淡然补充一句：“干脆一直别回来才好。”
这下陆淼总算安静了，是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深知自己好像有种哪壶不该提哪壶的错觉，一支烟拿在手里好一会儿，直到烟灰落了些，才半认真半敷衍的朝别处点点头，干干道了句：“那倒是。”
俩人杵着没声了一会儿。
陆淼漫无目的地将手肘撑在讲桌上，视线朝窗外放空着，直到发现陆林了人盯着手机蹙了下眉，她才有机会打岔。
她问：“看见什么了这幅表情？”
“拿我看看。”
陆林了慢悠悠地往前把手机一递，人靠窗，视线向下睨：“说是刚来的新生挺帅的，不过我总感觉在哪儿见过，你看看，眼熟吗？”
“哦，刚来的新生，还挺帅的。”
陆淼面无表情的盯着对面的人，对于断句这方面，她向来很有一套：“还眼熟呢，你觉得人家长得有感觉就直说，这么老套的搭讪方式亏你说的出口。”
对方一脸看透你的表情，兴味索然的将手机捞了过来，等到视线移向屏幕，紧接着人忽然就没动了。
她迟疑问出了声：“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陆林了倒以为对方真认识，抬头不以为意的看着人问：“你朋友？”
陆淼俨然一副对方怒其不争的意思：“我要有这么一位朋友，越青生早该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
这还没让他有危机感？
陆淼弓着背，没抬头，神色倒是变得认真起来，直盯着手机里的照片，俨然一副势必要把这人都五官都拆开用眼睛描摹一遍的架势，不过虽然嘴上话说着不在意，其实只有陆淼自己知道，话刚说完的那一刻，额外的心思就已经占了照片的一半。
她可不敢往陆林了那边看。
而到陆林了这边。
哦，看来是不认识。
既是不认识人便想把手机接过来，手刚伸出半截，却见对面的陆淼忽然朝着反方向熟练的把这动作给避开了。
陆淼还特意凑近了看：“不是，这人连我都没见过，你是哪儿觉得眼熟的？”
人面向她，也是有点转移话题的意思，才故意调侃着问出这话，陆林了抬眸只是多看了一眼，移开后伸出去的手也没想着收回了，干脆撑在一旁的桌子上，神情略微有些无奈。
陆林了妥协了：“我看谁都眼熟，行了吧？”
陆淼不怀好意：“我说你最近学习学傻了吧，脑子里东西装多了，什么时候该拿什么都不知道，就这哥们的长相，放人堆里我奶老花眼都能看出他与众不同，你还能把人认错？”
陆林了也是听笑了，揣上手眉低眼慢的看她：“你以为人的脑子是点读机，哪里不会点哪里？”
“想多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什么就这么好的事？”
不等对方把回怼的话憋出来，一旁敞开的大窗忽然窜起一阵凉风，两人下意识朝窗外看去，只见窗帘扬动，不等人回头，紧接着陆淼头顶就猛地乍现一道干净清冽的嗓音。
两人又一同往反方向看去。
陆林了还好，至少表面上看不出跟平时有什么不同，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之后，就转过头去看对面行政楼，恰巧眼神撞上对面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过，很快没入墙根。
反观底下坐着的陆淼就正常多了，这动静直接把人吓得一颤，啥事没干差点倒贴一个手机。
陆淼干脆一个抬头，却不想程振洋这会儿又对那好事儿比较好奇，生怕这俩货背着自己得了什么好处，脑袋一股劲的往前凑，好巧不巧，一个下巴一个天灵盖，将将好撞上了。
“哎我靠！”
这一声属于是单方面的，来自陆淼。
另一个人只短促的“嘶”了下之后就没了动静，显然是很快又被手机里的照片吸引住了目光。
程振洋倒吸一口冷气，稍稍弓起身，干脆把脸凑过去大胆看：“不是，这江一中里还有我都不认识哥们，高一的吧，军训结束了自然就来了。”
图片上的成像稍显模糊，或是被转载过剩的缘故。
但偏偏就是在这样的原生图里。
照片里的少年下颚线棱角分明，身形很高，比例匀称，他略低着头，视线不在这，额前的碎发隐隐盖住眉眼，但依稀可看出对方底子确实不差。
这个角度迎着左上角四散的阳光，镜头仿佛自带虚焦，柔光散照在他的背后。
一种未知的窥探感占据了整张照片。
程振洋是边看边夸，一个人带两张嘴，从进来到现在就没停过，刚还如死寂一般的破旧教室随着这一动静就像是活了过来。
“这一届新生可以啊，质量这么高？”
“陆淼你行不行，让你单手玩儿手机，是不是的腱鞘炎了，帖子划着都没劲儿。”见对方滑得太慢，他索性直接代替陆淼翻动着帖子的专题。
这边，有乔辛年在，程振洋干脆忽略一旁陆淼的火山爆发，不过人秉承要攻击就攻击个彻底。
程振洋刷了没一会儿就边看边摆头，语气略显沉重：“你完了乔辛年，你已经不再是江一中、点儿、宇宙霹雳无敌超级暴龙校草了，这人的点赞量和转发量好像比你军训时的照片都高啊，看来我得重新考虑墙头了。”
“你在江一中的地位随时不稳呐！”
底下，陆淼手还保持在刚才划手机的动作，不过听完程振洋这一番话，她忽然抬头以询问的目光看去了乔辛年。
明摆着，他都这样了，你都不打？
别说，乔辛年听见之后倒真没多少反应，沉默的偏过头，看了眼对方激动期间拽过自己手臂的手后，一点儿水花都没起的，又把头扭回去了，瞧对方这样子，陆淼欲言又止后松下半空中的手，人叹了口气。
旁边玩儿手机的人依旧恍若不觉，陆淼越看越来气，用力一把推开程振洋的脸，没给好脸色：“你自己没手机吗？”
程振洋哪儿能预料到陆淼这么一下，当即脚下趔趄了两步，这下倒是给了旁边看鸟的陆林了机会，人长手一伸，动作干脆利落的从程振洋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机。
程振洋双目微瞪：“诶，我这还没看完呢，插队啊，你能不能有点礼貌呢陆林了，怎么这么霸道呢。”
听见这话，底下才一脚将烟头踹进讲台的陆淼倏地冷笑一声：“傻逼，那是陆林了的手机。”
程振洋一愣：“啊。”
陆林了显然已经习惯这两人的对话方式，只管低头看了眼时间，提醒道：“大课间的时间快到了，老班估计快来了，先下去吧。”
几人下到五楼。
陆淼前后晃悠着那个黑色塑料袋，站在教室后门，进去之前还不忘提醒几个人记得晚上的事。
剩下三人则边走边说，从始至终就没开口的乔辛年忽然转头看着前面的陆林了，开口道：“我跟程振洋上楼，是因为今天早上老班找我，递给我了上学期的获奖证书，当时没见你人，我就给你放抽屉了。”
话说的很利落，一点剩余的废话都没有。
“没了？”陆林了侧过头。
“嗯。”怕是自己也觉得这话回答得太单调，乔辛年顿了顿，另外补了句：“没了。”
陆林了点头“哦”了声，倒不太要求对方能怎么说，视线回到前方转角，因为校方领导指定要求教室的后面必须开着，于是在下到楼梯以后，她下意识就想直接跨进后门，没成想这道常年敞开的后门，这次居然被人给关上了。
不出所料，跨步向前的陆林了当即整个人就撞了上去。
“哐”的一声。
门顿时发出一道巨响。
“我靠——”
紧随着话音一落，身后的脚步声也跟着加快。
程振洋首当其冲出现在三楼楼梯口，待俩人一同驻足在门边，程振洋神色复杂的盯着对面的陆林了，他犹豫了一下，试探开口：“你......开个学火气这么大？”
陆林了深吸一口气，语气上显而易见有些震惊：“不是，赛季不是还没更新吗，徐汇这就把后门关了准备上号？”
这话刚落，紧接着，身后传来已经两月没再听过的嗓音。
李蔚从前门探出半边身子，见对面三人，先是眯了眯眼，后问：“谁踹我门了？”
哦，原来是老班到了。
话落的一瞬间，陆林了当即漫不经心的站直了身子，后又神色如常地蹲下去系了个鞋带，等再起来时，她的表情仿佛跟以往一样，懒散抬手朝着李蔚打了声招呼。
语气绝对真诚：“老班，是程振洋。”
随即脚尖一跨，率先进了教室。
下一秒，李蔚眼神一扫旁边正欲解释的“嫌疑人”，毫不客气的喊道：“你小子，我说数了半天教室里怎么还差上几个人，还不快让乔辛年进来。”
说完，正准备探回去，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哦，你也要进来。”
程振洋：“……”
怎么，我是买一送一的吗？
这边，陆林了脚刚一踏进去，就发现教室里的人都已经安分的待在自己的位置上，一个个交头接耳的小声小语，只余头顶电扇呼哧旋转的声音，场面一度不甚和谐。
“林了！”
周政安的声音响在其中。
谁也没注意到，在这排的尽头，或是为避免与人过多的交流，原本趴在桌上装睡的某个人，忽然无声攥紧松开的手。
陆林了朝人点头，唇不太明显的勾了下，算是打了个招呼，脚下的步子刚踏出讲台，随着眼前视线的抬起，她的表情略微一顿。
陆林了的视线停在不远处。
在她位置的后方，突兀的多了张课桌，一班原本的人数正好对称放下七排六竖，于是这个勾着身子趴在桌上的白衣少年倒是显得明晃晃了起来。
人没怎么在意，自顾自走到了座位上，坐下时，自以为动静不大，哪成想椅子的靠背因自己的动作毫无防备的压上了身后的桌沿。
吭哧一响。
陆林了欲想靠上去的动作都连带着静止了，她下意识回过头，在这一秒，那人也被声响引得抬起了脑袋。
俩人的视线交织在半空。
“咔噔——”
窗沿忽然滑落一只普通的黑色水笔，像是被风吹的，顺势滚动到两人的正中间。
陆林了放在对方身上的视线很短，随后很快收回眼，还好心帮人将那只笔拿了起来，她递过去，率先开口：“不好意思。”
或许是刚才假寐的缘故，对方的目光在此时带着些懒倦，不过很快就转瞬即逝，之后便愈加清明。
他好像也是没料到这笔会掉下来，讲认真的，其实那东西不是他的，且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他还未来得及解释就意外发现，那只笔掉落的响声好像过于长久了。
陆林了没发觉有什么，以为对方性子就是比较慢热，多等了几秒钟才听对方温和的开口。
“没关系。”
话落得出乎意料的干脆，这倒是与对方刚才的表现不同。
“嗯。”陆林了多留意了眼，应完便回过了身。
同一时间，她的膝盖却意外勾上了书包的背带，顿时将书包拽出来好长一截，搁置在抽屉里的东西也顺势滑落在地，陆林了下意识跟着弓下腰。
身后的人也尤其自觉的跟随她的动作一起，两人的手一同伸向地上的红色证书，像是觉得身后这位多出来的后桌有点热心过头，陆林了冷不丁朝对方看了一眼。
两道直白的视线再次相撞在一起，对方率先碰到证书的一个角。
趁此机会，经过短暂的打量之后，陆林了一无所获的从那张温和疏离的脸顺势下移，对方蜷起手指，在红色证书的映衬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白得过分。
“这位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陆林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有些无厘头。
陆林了注意到对面人脸上的表情浮现一抹讶异又很快平静，漆黑的眸子似深色的潭水。
他翕动了下唇，顺着陆林了的话说：“呃.......可能见过？”
察觉出对方回答的语气带着疑问，本人也意识到刚才的话问的不太靠谱，陆林了日常假笑：“那应该是我认错了，谢谢你帮我捡东西。”
说完，她毫不在意的转过身，打开手里的证书冷淡的扫了下名次，便随手塞进了书包里。
此时门外的李蔚已经回到了台前。
观望着底下安静到诡异的画面，反倒还有些让人不太习惯，她开口想是活跃一下气氛：“怎么，在我朋友圈里疯狂了两个月，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现在怎么不乐了？”
“现在是该到乐极生悲的阶段了。”
坐在第一排的周江眉目张扬，靠在身后桌子上的动作是毫不客气。
被对方这样一说。
李蔚一连想到不仅他们要上课，自己还要上班，悲从中来，微叹了口气：“很难不支持。”
她手上齐着资料，俯视着下方，立马正了正神色：“好了，都给我保持安静啊，今天我就提前来把事情说完，等到开学典礼进行完之后，你们就不用再回教室来了，咱该散就散，我绝对不耽误你们时间，行吧？”
“好——”众人拖腔回应。
“那我就开始说了。”李蔚低头翻开记录本：“首先，大家都应该发现了啊，这学期我们班又多了一位新成员。”
“话不多说，现在我们就先请这一位新成员，给大家简单做个自我介绍吧。”
话音一落。
周围的目光如聚光灯一般朝着教室的后方投射过去。
只见那人的动作顿了一下，站起来时，脚下还无意勾上椅子的腿，剐蹭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眼里始终带笑，声线温和。
“同学们好，我叫徐昭。”
“双人徐。”话到这，停了下：“日字旁的那个昭。”
教室里的风扇徐徐转动着，不知何时周边的响动逐渐被掩盖了，他的声音倒显得清晰了起来，底下的人不约而同的无声着，还是李蔚轻敲了几下讲桌，众人才将目光放了回去。
“嗯，徐昭是吧，真是个好名字。”李蔚起头先拍了两下：“诶，都鼓掌欢迎啊，一个二个眼巴巴的望着干嘛，没礼貌。”
顿时掌声如雷贯耳。
“好好好，停……停！有点热烈过头了啊。”李蔚忙不迭作了下手势，让徐昭先自行坐下。
而底下已经频繁转头望了徐昭好几眼的周江，终于忍不住开口，他仰起头问：“老班，你今天看校贴了没？”
李蔚翻着记录本，先是警惕的疑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里面？”
周江当即摆出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
“校贴怎么了，我今天没来得及看。”说完之后，她似乎发觉了什么，又问：“你这么激动，怎么，难道终于有人审美疲劳，看腻了乔辛年，准备发展发展你了？”
“嗯，有出息了。”
此话一出，底下几个笑点低的先笑出声。
“老班你烦不烦。”周江也不卖关子，他继续按刚才的说。
“我们班这新同学在校贴里简直大杀特杀，都快干掉校贴自成一网了，我敢说十个校贴里九个都是他！”
“你羡慕啊？”李蔚这一句问得周江差点没咬掉舌头，他刚准备反驳，紧接着对方又说：“算了周儿，你羡慕也没用，目前国家整形技术还不太成熟，尽量还是少去遭点罪。”
周围笑声多了几个。
“我伤心了。”
周江悲痛着仰躺在身后人的桌子上。
李蔚笑了笑，也懒得继续逗他，整理完记录本又继续接下来的流程。
广播——
“通知，请高二年级各班，有序到学校大礼堂集中，欲举行开学典礼。”
礼堂中心。
陆林了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的刷着校贴，愈想清净的耳边则没完没了的传来“再创辉煌”“力争新高”等诸如此类的官方词汇。
旁边的周政安倒是听得挺认真，坐姿端端正正的。
待到典礼总算该进行最后一项优生致辞时，旁边的过道上却传来低跟鞋的声响，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左肩。
陆林了下意识的转过头。
“优生发言稿？”
陆林了两手拿着一本红色的文件夹，里面嵌着一张白底黑字的稿子。
李蔚简单解释了一下：“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原本定得是高三的一个学生，但好像因为什么事情请假了，那乔辛年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我刚才让他帮我拿资料去了，这不就只剩你了吗？”
陆林了低下头看着发言稿。
“趁着这点不多的时间，你先抓紧熟悉熟悉。”她把手搭在陆林了的肩膀：“我相信你，你可以的。”
说完，没等陆林了开口，她就急匆匆地拉开门，骂骂咧咧称自己户籍表格还没弄出来，可等到走了一半人又突然转了回来。
李蔚站在门口，声音微扬：“对了，等会儿你先别走，来一趟我办公室，有事儿交给你。”
陆林了浏览着演讲稿，正想回句“知道了”，结果自己转个背拿笔的功夫，这班主任就走没影了。
李蔚行事向来是风风火火的。
陆林了心里就算再无奈，摆摆头之后，很快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在稿子上。
大堂——
“下面进行第五项，有请优生代表发言！”
听到上方主持人的播报，守在台后还在默念着稿词的陆林了利落的合上文件夹，神情自若踏上台阶，走到主席台的中央，人熟练的将稿子放在发言台上，继而抬起头。
开始演讲。
“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各位同学！”
“大家……早上好！”
女孩儿的声音清澈有力，饱满却不乏干净，在整个空阔的大厅异常的显著，但并不突兀，字字清晰：“正逢秋意未浓，我们再次迎来崭新……”
随着陆林了的演讲结束之际。
距离周政安旁边空位不远的大门外，一件透亮白新的衬衫衣角从敞开的门缝里掠过，似从未有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