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陷入沉默之中。
朱闻挽月退开几步，左膝微曲，袅袅施了一礼，说：“女郎有所不知，妾本非魔物，乃是未来之人。”
真是好夸张、好离谱的话语。被她一说，却不违和，反成了天经地义的事。要么，她的确来自未来，要么，她是个连谎都不会撒的蠢货。晓玄不说话，微微笑着，似乎在鼓励朱闻挽月把这乱七八糟的话语继续说下去，说到尽兴为止。
朱闻挽月又道：“妾误投魔胎，又为父母所弃。蒙先鬼王仁慈，惠以食居，才不至沦为道旁饿殍——妾乃魔界鬼族公主，朱闻挽月。”
黑眸之中光痕闪动，晓玄一摆袖子，坐于椅上，颇有兴趣地看着朱闻挽月。
她的目光如电、如剑，平静之中，自有威严。朱闻挽月与她对视，不一会儿，汗水浸湿里衣，哀叹一声，垂头丧气跌坐在椅子上：“你这么看我干嘛呀？”
晓玄说：“我等你用回正常的说话方式。”
朱闻挽月更垂头丧气了。
“……总之，我想离开，眼下只有你能帮我啦。你带我走吧，带我逃出这个天地。我不属于这里。我不是魔，是和你一样的人。”
她絮絮叨叨许久，才道出目的。只是这目的被晓玄一口回绝：“拒绝。”
朱闻挽月愕然：“这么干脆？”
晓玄说：“我只认知根知底的人为同伴。”
朱闻挽月叫道：“可我帮了你！”
晓玄说：“所以你还活着。”
这话真是好坦然，好干脆，一点道德上的顾虑与情感上的犹疑也没有。朱闻挽月蹙眉鼓腮，两腮吹得圆滚滚，瘪下去，鼓起来，几个回合后，她重重点头：“你说得对。我不熟悉你，你也不熟悉我，这样结伴同行，确实太冒险了。”
她还蛮好说话。
说着，眼泛红，泪水转来转去，不肯落下：“可我……可我离开家乡许久许久了。我已有许久许久……不曾见到家乡的月光了……”最后一句话，是哭着说出的。
晓玄一怔。
朱闻挽月痛哭起来，鼻涕眼泪一起淌下，蔚为壮观。嘴里含含糊糊，吐出许多莫名其妙的胡话，什么“饭难吃”，什么“没电没冷气”，什么“没有苹果平板”，什么“没有外坏怎么活”，什么“天天打仗迟早害死我”，叫人听也听不懂。晓玄垂眸，动了动唇，说：“别哭了，我……”
朱闻挽月立即撑起上身，满眼皆是期待。
晓玄说：“我该走了。”
“……”
她起身迈步，腿却沉如生铁，迈不动，一看，脚腕处抱着一个大活人。晓玄弯下腰，很平静地把朱闻挽月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只是左手松了，右手粘得更紧，右手放开，左手又上来。朱闻挽月眼睛红红，冒着泪光：“姐姐，仙女姐姐，你就答应我吧……”
晓玄深吸一口气：“我踹了，我真踹了。”
朱闻挽月说：“你踹！你踹！你有本事你真……”话未说完，舌已僵住，吐不出一个音符。晓玄抱起她，放回椅子上，想了想，又在胳膊肘处摆了本书作为装饰。做完这一切后，她从容告别：“公主，再见。”
朱闻挽月：“唔嗯嗯嗯……”
晓玄推开了门。
大门敞开的一瞬间，阳光扑面而来，十分刺眼。晓玄倒退两步，又退两步，撞上了放着朱闻挽月的椅子。朱闻挽月却不哼了。宫殿里静得发慌，静得吓人。只有风还在慢慢吹拂他苍金色的长发，送来了一缕缕浓重的血味——如今立在门口的，正是赦生童子。
他沉默，眸中流光闪动。
晓玄呕出来一口滚烫的鲜血，扶着梁柱，不愿倒下，却还是跌倒在地。自赦生童子的身后，九祸缓缓走来，手掌上缠绕着未散的余劲。
九祸按住赦生童子的肩头。
对赦生童子来说，这个动作意味着童年。
九祸育儿很有一套，从来不打不骂，只是按，按到犯错的孩子心虚脸红为止。可有一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赦生童子死也不肯认错。他喊，闹，满地打滚，扔东西砸人，把孩童的蛮劲全都使出来了，连螣邪郎都不敢近身。九祸怒了，死死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能挣扎，说：“你认不认错？”
赦生童子的颊上巴着两滴眼泪，噘嘴不说话。
九祸语气森然，如发布军令：“再问一遍，你，认不认错？”
那种感觉真是恐怖。
他想动，动不了，想哭，哭也没有用。这个身份为母亲的女人与他并不亲，甚至比不过袭灭天来，只是袭灭天来并不想当他的父母。那时他那么小、那么小，小到不知惩罚与羞辱的区别。母亲一心让他认错，可认错是耻辱，耻辱会让他心碎，母亲就这么希望他心碎吗？
不能认错。
小小的他咬住自己的唇，众目睽睽之下，泪珠儿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哭也很丢脸，可若是为了不认错而哭，是不是就不丢脸了？他这样想着，哭出了倔强，哭出了执着，哭得自己也感动了自己。
若是父亲的话，就不会这样了。父亲对他一向客气，哪怕做错事，他也只会很温和地说：这样做，会带来不太好的结果。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那样这样……嗯，你呢？他只要不跑不闹，耐心听完，就算过关了。父亲一向是很客气的，客气到疏离。
他不懂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却觉得也不坏，至少比母亲的方式要好。
母亲还在逼他承认错误。
他猛然抬头，盯住了她的眼睛，不言也不语，犟得很。恨不得就此咬断舌头，让她为他变成哑巴一事而后悔终生。
他沉默，她也沉默。他们是一对母子，两个哑巴。
泪眼模糊中，赦生童子听到一些人在窃窃私语。他知道，那是他的同辈人。蟠凶，魔刺儿，吞佛童子，黄泉吊命……他想驱逐他们！就像猫驱逐可恶的乌鸦一样。可他做不到。有母亲在，他就必须认错。他只有认完错，才能重获自由。
他必须认错，不然，他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
“知道自己错了么？”
赦生童子猛然抬头，看到九祸眸子深深，如不见光的湖底。他们相顾无言，只余沉默，一如幼时情景。只是这一次，他的颊上没有泪，只有血。
朱闻挽月退开几步，左膝微曲，袅袅施了一礼，说：“女郎有所不知，妾本非魔物，乃是未来之人。”
真是好夸张、好离谱的话语。被她一说，却不违和，反成了天经地义的事。要么，她的确来自未来，要么，她是个连谎都不会撒的蠢货。晓玄不说话，微微笑着，似乎在鼓励朱闻挽月把这乱七八糟的话语继续说下去，说到尽兴为止。
朱闻挽月又道：“妾误投魔胎，又为父母所弃。蒙先鬼王仁慈，惠以食居，才不至沦为道旁饿殍——妾乃魔界鬼族公主，朱闻挽月。”
黑眸之中光痕闪动，晓玄一摆袖子，坐于椅上，颇有兴趣地看着朱闻挽月。
她的目光如电、如剑，平静之中，自有威严。朱闻挽月与她对视，不一会儿，汗水浸湿里衣，哀叹一声，垂头丧气跌坐在椅子上：“你这么看我干嘛呀？”
晓玄说：“我等你用回正常的说话方式。”
朱闻挽月更垂头丧气了。
“……总之，我想离开，眼下只有你能帮我啦。你带我走吧，带我逃出这个天地。我不属于这里。我不是魔，是和你一样的人。”
她絮絮叨叨许久，才道出目的。只是这目的被晓玄一口回绝：“拒绝。”
朱闻挽月愕然：“这么干脆？”
晓玄说：“我只认知根知底的人为同伴。”
朱闻挽月叫道：“可我帮了你！”
晓玄说：“所以你还活着。”
这话真是好坦然，好干脆，一点道德上的顾虑与情感上的犹疑也没有。朱闻挽月蹙眉鼓腮，两腮吹得圆滚滚，瘪下去，鼓起来，几个回合后，她重重点头：“你说得对。我不熟悉你，你也不熟悉我，这样结伴同行，确实太冒险了。”
她还蛮好说话。
说着，眼泛红，泪水转来转去，不肯落下：“可我……可我离开家乡许久许久了。我已有许久许久……不曾见到家乡的月光了……”最后一句话，是哭着说出的。
晓玄一怔。
朱闻挽月痛哭起来，鼻涕眼泪一起淌下，蔚为壮观。嘴里含含糊糊，吐出许多莫名其妙的胡话，什么“饭难吃”，什么“没电没冷气”，什么“没有苹果平板”，什么“没有外坏怎么活”，什么“天天打仗迟早害死我”，叫人听也听不懂。晓玄垂眸，动了动唇，说：“别哭了，我……”
朱闻挽月立即撑起上身，满眼皆是期待。
晓玄说：“我该走了。”
“……”
她起身迈步，腿却沉如生铁，迈不动，一看，脚腕处抱着一个大活人。晓玄弯下腰，很平静地把朱闻挽月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只是左手松了，右手粘得更紧，右手放开，左手又上来。朱闻挽月眼睛红红，冒着泪光：“姐姐，仙女姐姐，你就答应我吧……”
晓玄深吸一口气：“我踹了，我真踹了。”
朱闻挽月说：“你踹！你踹！你有本事你真……”话未说完，舌已僵住，吐不出一个音符。晓玄抱起她，放回椅子上，想了想，又在胳膊肘处摆了本书作为装饰。做完这一切后，她从容告别：“公主，再见。”
朱闻挽月：“唔嗯嗯嗯……”
晓玄推开了门。
大门敞开的一瞬间，阳光扑面而来，十分刺眼。晓玄倒退两步，又退两步，撞上了放着朱闻挽月的椅子。朱闻挽月却不哼了。宫殿里静得发慌，静得吓人。只有风还在慢慢吹拂他苍金色的长发，送来了一缕缕浓重的血味——如今立在门口的，正是赦生童子。
他沉默，眸中流光闪动。
晓玄呕出来一口滚烫的鲜血，扶着梁柱，不愿倒下，却还是跌倒在地。自赦生童子的身后，九祸缓缓走来，手掌上缠绕着未散的余劲。
九祸按住赦生童子的肩头。
对赦生童子来说，这个动作意味着童年。
九祸育儿很有一套，从来不打不骂，只是按，按到犯错的孩子心虚脸红为止。可有一次，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赦生童子死也不肯认错。他喊，闹，满地打滚，扔东西砸人，把孩童的蛮劲全都使出来了，连螣邪郎都不敢近身。九祸怒了，死死按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能挣扎，说：“你认不认错？”
赦生童子的颊上巴着两滴眼泪，噘嘴不说话。
九祸语气森然，如发布军令：“再问一遍，你，认不认错？”
那种感觉真是恐怖。
他想动，动不了，想哭，哭也没有用。这个身份为母亲的女人与他并不亲，甚至比不过袭灭天来，只是袭灭天来并不想当他的父母。那时他那么小、那么小，小到不知惩罚与羞辱的区别。母亲一心让他认错，可认错是耻辱，耻辱会让他心碎，母亲就这么希望他心碎吗？
不能认错。
小小的他咬住自己的唇，众目睽睽之下，泪珠儿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哭也很丢脸，可若是为了不认错而哭，是不是就不丢脸了？他这样想着，哭出了倔强，哭出了执着，哭得自己也感动了自己。
若是父亲的话，就不会这样了。父亲对他一向客气，哪怕做错事，他也只会很温和地说：这样做，会带来不太好的结果。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那样这样……嗯，你呢？他只要不跑不闹，耐心听完，就算过关了。父亲一向是很客气的，客气到疏离。
他不懂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却觉得也不坏，至少比母亲的方式要好。
母亲还在逼他承认错误。
他猛然抬头，盯住了她的眼睛，不言也不语，犟得很。恨不得就此咬断舌头，让她为他变成哑巴一事而后悔终生。
他沉默，她也沉默。他们是一对母子，两个哑巴。
泪眼模糊中，赦生童子听到一些人在窃窃私语。他知道，那是他的同辈人。蟠凶，魔刺儿，吞佛童子，黄泉吊命……他想驱逐他们！就像猫驱逐可恶的乌鸦一样。可他做不到。有母亲在，他就必须认错。他只有认完错，才能重获自由。
他必须认错，不然，他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
“知道自己错了么？”
赦生童子猛然抬头，看到九祸眸子深深，如不见光的湖底。他们相顾无言，只余沉默，一如幼时情景。只是这一次，他的颊上没有泪，只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