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赵梦妮的眼神逐渐古怪起来，这种古怪，尤其在付岚升提着一盒牛肉生煎登门后，达到了巅峰。
付岚升熟络地把餐盒打开递给两人，照旧在老位置上坐下。
程月蛮拍拍赵梦妮的手，示意她给人开电脑。她用一次性筷子夹了个生煎尝了尝，爆满的肉汁立刻飞溅了出来，赵梦妮赶快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程月蛮吃完一个，认真点评：“很好吃，皮薄馅足，比我们去店里买的好吃多了。付老板可以考虑开个副业了。”
这话听得人舒服，付岚升猛地回身，硬挺的眉眼隐匿在网吧暗色的光线中，把愉悦的笑容收敛了三分，他也同样真诚回应：“好吃就行。辛苦程老板试菜了，以后想吃随时欢迎你来。”
这句话暗示意味太浓了。赵梦妮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什么啊，就是动了动嘴，怎么就辛苦试菜了？
这感觉不对。
偏偏付岚升又提到小蝶，“你最近总夜班，小蝶一个人在家没关系吧？”
“没关系。那孩子懂事，有一会我晚上回去看她，还被反锁在门外呢。那孩子的安全意识可比我强多了。”
“是你教的好。”
“害，我都能教点什么，好处没让她学去，只要坏处别传给她就行。”
付岚升抿抿唇，看了眼程月蛮，没吭声。
赵梦妮猜测，他应该是想说“我觉得程老板你就很好”之类的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忍住了
赵梦妮托着下巴，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游弋，时不时低头会心一笑，觉得自己已经看破了那层真谛。
额头突然被人敲了一下，赵梦妮条件反射地捂住，就见程月蛮的脸在面前放大，笑眯眯地问她，“笑什么呢？还不好好看你的书？要不你回去吧，在这总分心。”
赵梦妮大叫冤枉，“我这不是为了给你出主意？”
程月蛮讪讪低头，小声问“那怎么办？”
其实程月蛮对饺子包子生煎馄饨这一类带馅的东西都不怎么感兴趣，但小蝶爱吃，她就经常买。
而那个无法触碰食物的女人，偏偏在看到生煎时会兴冲冲地戳戳她的手臂，要求投喂。
付岚升学的这份菜谱，就是那个女人的恶作剧。
“我做个测试。”她这样说，然后仗着自己不会被发现，偷偷存在了付岚升的U盘。
明明穿衣打扮给人的感觉都很阴沉，可说这句时，程月蛮却明显感觉到那人眼中的狡黠。
那个女人……说自己三十岁了，比她大上一天，比她的小蝶大整整十八岁。
她都信了。
可有时候，反而觉得那个比她大一天的女人，是个无比苍老的灵魂。
“怎么感觉像又养了个孩子呢？”
赵梦妮的声音把程月蛮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什么啊。”她嗔怪道，“人家比我还大呢。”
“怎么不会。”赵梦妮的表情愈发诡异，“你还处处给人家操心。今天唉声叹气也是因为这个吧？”
“我哪有唉声叹气，”程月蛮此地无银三百两，挣扎不过两秒，就泄气了，“好吧，是有点。我这不是觉得我有点没良心嘛，人家对我挺好的，给我出了好几次主意……”
真说下去，又能列出好几条关于那个人的好。
程月蛮更心梗了，瞥了眼赵梦妮，默默叹气。
“你也知道我这人说话太直，脑子里想的和说出来的都不一样……”
赵梦妮毕竟小她一轮，当着小年轻的面承认自己的过错，程月蛮感觉比晚上盘账发现了□□还让人难受。
她及时闭了嘴，用眼神暗示赵梦妮。
反正赵梦妮聪明，一定能看懂。
……
赵梦妮也确实聪明，一番头脑风暴后，自行脑补出了七七八八。
可她跑偏了太多，视线滴溜溜地在程月蛮和付岚升身上打转，更肯定了刚才的猜想。
这番虎头蛇尾的对话，付岚升也听了大半，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往常能坐到凌晨店员换班，这次才一个小时，到点就离开了。
挂念着心事，程月蛮也只是象征性地倒了个别。
赵梦妮看在眼里，更恨她不解风情，把人拒之千里。
“你得行动起来啊，既然有那个心思，就得让人家知道啊！”赵梦妮手舞足蹈的暗示，“你说人家对你挺好，那你不能只知道不行动啊，总得表示表示，看看人家喜欢什么，也适当给点反馈。不然就多情人吃几顿饭，关系不都是这样搞起来的吗。”
“嗷——”程月蛮半张着嘴，左手为掌右手为拳，□□了一下，“明白了。”
赵梦妮也松了口气，满意地抄起筷子打算吃个生煎，然而还没碰到，就被程月蛮眼疾手快地合上了打包盒。
“你别吃了，饿了就去泡面，我准你加根肠。”
“我就吃一个。”赵梦妮恋恋不舍地扒拉了两下盖子。
“一个都不行，我还有用。”程月蛮死死扣住，不给她一点机会。
“好小气。”赵梦妮嘟着嘴，乖乖起身泡了两桶面。她吃完就去睡了，程月蛮一直坐到六点才回家。
小蝶已经起床了，迷迷糊糊地在热牛奶。
程月蛮帮她煎了个蛋，又问：“周末怎么不多睡会？”
小蝶低头咬了口蛋，嘟嘟囔囔地回她：“我早上起来背单词，一会约了同学去她家做作业，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哦。”
程月蛮随手把生煎放到了餐桌上，起身去卫生间洗漱，每次夜班回来身上都带着烟味，难闻的很。其实她都习惯了，但是被那女人吐槽了几次，也开始注意这些细节。
小蝶收拾好了，出门前又来敲门，“妈，我出去了，对了，你这次买的生煎真好吃。”
程月蛮心里一颤，裹着浴袍开门，就看小蝶腮帮子鼓鼓的，手里还举着一个咬了大半的生煎，“我一口气都吃完了，就是有点凉。”
这下程月蛮顾不上纠结了，越过小蝶瞥了眼餐桌上的打包盒。
已经空了。
“妈？”小蝶也有点慌了，连手中那半个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吃完。
“没，”几个生煎的而已，程月蛮勉强笑笑，“就是太凉了，我还想着给你热热呢。”
可她的脸色实在不像没事，小蝶惶恐地厉害，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捏了捏。
“妈，你是生气了吗？我这几天表现挺好的，晚上也没看电视，写完作业看了会书就睡了。嗯……就是有时候早上没吃饭，在小卖部买了零食。还有几天没洗脚，但是我闻了，被子不臭！袜子我也没有每天洗，我昨晚才一口气洗了四双。我、我都主动交代，您别生气……”
这一通自曝当场把程月蛮逗笑了。
她忍不住捏了捏小蝶的鼻子，“你啊，怎么会觉得我总是生气呢，我只是想点心事。”
“什么啊，我能帮忙吗？”
程月蛮的心猛地一颤。
几个月前，她是严厉的母亲，小蝶是不被她理解的孩子。
她总是抱怨，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什么都不给她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都有代沟了。
可眼下，那个红着眼瞪着她，凶狠说出“程月蛮我最讨厌你了”的孩子，也会乖乖给她发送道歉短信，会在她出现一点表情变化时，主动询问，“我能帮上忙吗？”
“我只是……”程月蛮觉得有点难为情。怎么会有妈妈像孩子求助啊。
可脑海里，偏又响起了那个女人的叮嘱：
【你别总把你的想法强加给她，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十二岁，已经不小了，你也该尊重她，把你的想法告诉她。你总是觉得她是孩子。那么，她就永远长不大】
“妈？”见程月蛮神色不自然，小蝶担忧地喊了一声。
程月蛮勉强笑笑，这几日的坏情绪终于在此时汇集，变成了厚重的失落感。
“我和一个朋友吵架了。”程月蛮捋了捋碎发，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嗯……是挺好的朋友，刚认识时我挺讨厌她，可她帮了我很多。”
这种话题，说给朋友刚刚好，说给女儿——到底是晚辈，还是有点难堪。
好在小蝶认真听她倾诉了，也慎重地给出意见，“是失去后才觉得重要吗？没关系啦，我以前也经常这样。吵架时非要挣个高低，吵完立刻后悔，道歉又觉得不好意思，总是要面子。”
“但是呀，”小蝶笑眯眯地拉上她的手，“但是不管怎样，总要有个人主动嘛，不然永远都不会和好，就彻底错过喽。”
遗憾吗？
那一瞬间，脑内闪现出了各种画面。
那家伙说自己是个意识体，抓不住，看不见，倘若消失……恐怕也没人知道吧？
她的心狠狠揪起，“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妈？”
“你说得对，我要去找她，跟她道歉。”
就像是那晚在医院天台，那个女人劝她给小蝶道歉一样。
——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不丢脸，那是因为正视且在意这段关系而做出的选择。
不主动就会没机会。
她茫然地冲出家门，沿着一起走过的路，失魂落魄地找寻着，比那日寻找小蝶时还要慌乱。
她突然发现——
倘若那个人消失，她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来找到她。
付岚升熟络地把餐盒打开递给两人，照旧在老位置上坐下。
程月蛮拍拍赵梦妮的手，示意她给人开电脑。她用一次性筷子夹了个生煎尝了尝，爆满的肉汁立刻飞溅了出来，赵梦妮赶快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程月蛮吃完一个，认真点评：“很好吃，皮薄馅足，比我们去店里买的好吃多了。付老板可以考虑开个副业了。”
这话听得人舒服，付岚升猛地回身，硬挺的眉眼隐匿在网吧暗色的光线中，把愉悦的笑容收敛了三分，他也同样真诚回应：“好吃就行。辛苦程老板试菜了，以后想吃随时欢迎你来。”
这句话暗示意味太浓了。赵梦妮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什么啊，就是动了动嘴，怎么就辛苦试菜了？
这感觉不对。
偏偏付岚升又提到小蝶，“你最近总夜班，小蝶一个人在家没关系吧？”
“没关系。那孩子懂事，有一会我晚上回去看她，还被反锁在门外呢。那孩子的安全意识可比我强多了。”
“是你教的好。”
“害，我都能教点什么，好处没让她学去，只要坏处别传给她就行。”
付岚升抿抿唇，看了眼程月蛮，没吭声。
赵梦妮猜测，他应该是想说“我觉得程老板你就很好”之类的话。
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忍住了
赵梦妮托着下巴，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游弋，时不时低头会心一笑，觉得自己已经看破了那层真谛。
额头突然被人敲了一下，赵梦妮条件反射地捂住，就见程月蛮的脸在面前放大，笑眯眯地问她，“笑什么呢？还不好好看你的书？要不你回去吧，在这总分心。”
赵梦妮大叫冤枉，“我这不是为了给你出主意？”
程月蛮讪讪低头，小声问“那怎么办？”
其实程月蛮对饺子包子生煎馄饨这一类带馅的东西都不怎么感兴趣，但小蝶爱吃，她就经常买。
而那个无法触碰食物的女人，偏偏在看到生煎时会兴冲冲地戳戳她的手臂，要求投喂。
付岚升学的这份菜谱，就是那个女人的恶作剧。
“我做个测试。”她这样说，然后仗着自己不会被发现，偷偷存在了付岚升的U盘。
明明穿衣打扮给人的感觉都很阴沉，可说这句时，程月蛮却明显感觉到那人眼中的狡黠。
那个女人……说自己三十岁了，比她大上一天，比她的小蝶大整整十八岁。
她都信了。
可有时候，反而觉得那个比她大一天的女人，是个无比苍老的灵魂。
“怎么感觉像又养了个孩子呢？”
赵梦妮的声音把程月蛮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什么啊。”她嗔怪道，“人家比我还大呢。”
“怎么不会。”赵梦妮的表情愈发诡异，“你还处处给人家操心。今天唉声叹气也是因为这个吧？”
“我哪有唉声叹气，”程月蛮此地无银三百两，挣扎不过两秒，就泄气了，“好吧，是有点。我这不是觉得我有点没良心嘛，人家对我挺好的，给我出了好几次主意……”
真说下去，又能列出好几条关于那个人的好。
程月蛮更心梗了，瞥了眼赵梦妮，默默叹气。
“你也知道我这人说话太直，脑子里想的和说出来的都不一样……”
赵梦妮毕竟小她一轮，当着小年轻的面承认自己的过错，程月蛮感觉比晚上盘账发现了□□还让人难受。
她及时闭了嘴，用眼神暗示赵梦妮。
反正赵梦妮聪明，一定能看懂。
……
赵梦妮也确实聪明，一番头脑风暴后，自行脑补出了七七八八。
可她跑偏了太多，视线滴溜溜地在程月蛮和付岚升身上打转，更肯定了刚才的猜想。
这番虎头蛇尾的对话，付岚升也听了大半，心里更不是滋味了。往常能坐到凌晨店员换班，这次才一个小时，到点就离开了。
挂念着心事，程月蛮也只是象征性地倒了个别。
赵梦妮看在眼里，更恨她不解风情，把人拒之千里。
“你得行动起来啊，既然有那个心思，就得让人家知道啊！”赵梦妮手舞足蹈的暗示，“你说人家对你挺好，那你不能只知道不行动啊，总得表示表示，看看人家喜欢什么，也适当给点反馈。不然就多情人吃几顿饭，关系不都是这样搞起来的吗。”
“嗷——”程月蛮半张着嘴，左手为掌右手为拳，□□了一下，“明白了。”
赵梦妮也松了口气，满意地抄起筷子打算吃个生煎，然而还没碰到，就被程月蛮眼疾手快地合上了打包盒。
“你别吃了，饿了就去泡面，我准你加根肠。”
“我就吃一个。”赵梦妮恋恋不舍地扒拉了两下盖子。
“一个都不行，我还有用。”程月蛮死死扣住，不给她一点机会。
“好小气。”赵梦妮嘟着嘴，乖乖起身泡了两桶面。她吃完就去睡了，程月蛮一直坐到六点才回家。
小蝶已经起床了，迷迷糊糊地在热牛奶。
程月蛮帮她煎了个蛋，又问：“周末怎么不多睡会？”
小蝶低头咬了口蛋，嘟嘟囔囔地回她：“我早上起来背单词，一会约了同学去她家做作业，中午就不回来吃饭了。”
“哦。”
程月蛮随手把生煎放到了餐桌上，起身去卫生间洗漱，每次夜班回来身上都带着烟味，难闻的很。其实她都习惯了，但是被那女人吐槽了几次，也开始注意这些细节。
小蝶收拾好了，出门前又来敲门，“妈，我出去了，对了，你这次买的生煎真好吃。”
程月蛮心里一颤，裹着浴袍开门，就看小蝶腮帮子鼓鼓的，手里还举着一个咬了大半的生煎，“我一口气都吃完了，就是有点凉。”
这下程月蛮顾不上纠结了，越过小蝶瞥了眼餐桌上的打包盒。
已经空了。
“妈？”小蝶也有点慌了，连手中那半个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吃完。
“没，”几个生煎的而已，程月蛮勉强笑笑，“就是太凉了，我还想着给你热热呢。”
可她的脸色实在不像没事，小蝶惶恐地厉害，手背在身后无意识地捏了捏。
“妈，你是生气了吗？我这几天表现挺好的，晚上也没看电视，写完作业看了会书就睡了。嗯……就是有时候早上没吃饭，在小卖部买了零食。还有几天没洗脚，但是我闻了，被子不臭！袜子我也没有每天洗，我昨晚才一口气洗了四双。我、我都主动交代，您别生气……”
这一通自曝当场把程月蛮逗笑了。
她忍不住捏了捏小蝶的鼻子，“你啊，怎么会觉得我总是生气呢，我只是想点心事。”
“什么啊，我能帮忙吗？”
程月蛮的心猛地一颤。
几个月前，她是严厉的母亲，小蝶是不被她理解的孩子。
她总是抱怨，说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事，什么都不给她说，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都有代沟了。
可眼下，那个红着眼瞪着她，凶狠说出“程月蛮我最讨厌你了”的孩子，也会乖乖给她发送道歉短信，会在她出现一点表情变化时，主动询问，“我能帮上忙吗？”
“我只是……”程月蛮觉得有点难为情。怎么会有妈妈像孩子求助啊。
可脑海里，偏又响起了那个女人的叮嘱：
【你别总把你的想法强加给她，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十二岁，已经不小了，你也该尊重她，把你的想法告诉她。你总是觉得她是孩子。那么，她就永远长不大】
“妈？”见程月蛮神色不自然，小蝶担忧地喊了一声。
程月蛮勉强笑笑，这几日的坏情绪终于在此时汇集，变成了厚重的失落感。
“我和一个朋友吵架了。”程月蛮捋了捋碎发，有些不自在地开口，“嗯……是挺好的朋友，刚认识时我挺讨厌她，可她帮了我很多。”
这种话题，说给朋友刚刚好，说给女儿——到底是晚辈，还是有点难堪。
好在小蝶认真听她倾诉了，也慎重地给出意见，“是失去后才觉得重要吗？没关系啦，我以前也经常这样。吵架时非要挣个高低，吵完立刻后悔，道歉又觉得不好意思，总是要面子。”
“但是呀，”小蝶笑眯眯地拉上她的手，“但是不管怎样，总要有个人主动嘛，不然永远都不会和好，就彻底错过喽。”
遗憾吗？
那一瞬间，脑内闪现出了各种画面。
那家伙说自己是个意识体，抓不住，看不见，倘若消失……恐怕也没人知道吧？
她的心狠狠揪起，“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妈？”
“你说得对，我要去找她，跟她道歉。”
就像是那晚在医院天台，那个女人劝她给小蝶道歉一样。
——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不丢脸，那是因为正视且在意这段关系而做出的选择。
不主动就会没机会。
她茫然地冲出家门，沿着一起走过的路，失魂落魄地找寻着，比那日寻找小蝶时还要慌乱。
她突然发现——
倘若那个人消失，她是真的，没有一点办法来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