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历625年，天下大旱。
曲国位于盛国的西边，远离渤海，缺水少粮，饿殍遍野。
八月，大量曲国百姓涌入盛国边境的岫安城中，大肆烧杀抢掠。盛国国君派使臣交涉此事。曲国国主一方面令人拖住使臣与之虚与委蛇，另一方面着人偷偷运送灾民。
盛国公子肖乔装探访，识破曲王阴谋，报于盛王。盛王大怒，派公子肖出征伐曲。食国与盛、曲相邻，得知此事后派人往两边进谗言，欲坐收渔翁之利。
公子肖拥有雷霆手腕，又有谋士季在侧，带领麾下率先吞灭食国。
大历626年八月十五，已经继位为盛王的赵肖率下攻破曲国国都颖城。当日，盛国昭告天下，以昔日盛、曲、食领土为界，改国号为“周”。
大历1026年中秋，适逢周国建国四百年的重要日子。周国国君大赦天下、税傜减半以庆。各城官民欢庆。
现任国主赵准，字则之，时年四十有五。他继承了父辈的的治国思想，认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在治理国家中，他实施了一系列政治经济改革，开明包容，勤勉执政，严格贯彻“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这一点。继位至今十八载，国盛民昌。
周国王宫依据传统设夜宴，一庆周国，二庆中秋。
凌晖宫内人影幢幢。宫侍们或为半人高的青铜连枝灯添加灯油，或为王座下方席位整理盘盏碗碟，秩序井然。到了酉时，陆陆续续有贵客在宫侍带领下赴宴。
王宫门口忙碌却安静。车辕上以三片柳叶刻为圆环的马车缓缓停下。宫人上前安置马凳后，立于车旁。
先出来的姑娘看打扮大约十四五岁，发髻上的缠丝步摇垂下两只高低错落的碧玉提篮，明媚活泼。一袭碧落色的广袖曲裾袿袍曳地，层层叠叠套着纱衣、无袖对襟、束腰等，最后一条庭芜绿的披帛从臂弯垂下。一套衣服让她整个人沉静下来。
后下车的是一位打扮成熟的妇人，年近四十。发饰和那位姑娘同色，不同之处在于一套饰品为翡翠打造。母女二人走在一处十分和谐。
这二位是国舅柳醒的妻女。
国舅携妻女跨入宫门，沿着工字形砌的石板路往里走，跨过静立在内河上的雕花蟠龙桥，便是第二道门博理门。入门后靠右行，不多时脚下的石板换成了大理石，再走一刻便到了凌晖宫。
酉时二刻，喜公公待赵准与柳观蓉入座后，宣宴会开始。
周后柳观蓉向左看去，在兄长后侧找到了嫂子吴氏及外甥女柳音姝。她朝旁边打了个眼色。侍女淋霜走上前，绕后移至国舅夫人跟前。
国舅柳醒字仲圆，其已故母亲为当今陛下的姑姑明钰公主，年少时便为周王伴读。现官职为太尉，故座位靠前。吴氏与柳音姝同案而坐，正在和女儿一起品鉴糕点。看到周后侍女前来，她忙起身询问。
淋霜请她坐下后，行礼道：“回国舅夫人，皇后娘娘请您酉时四刻前往朝阳宫聊聊家常。”
“还请淋霜姑娘转告娘娘。臣妇定准时赴约。”吴氏弯着眉眼回道。
“母亲，您怎么了？”柳音姝担忧地看着母亲。自从淋霜离开后，吴氏握着杯子的手久久没动。前面坐着的柳醒听到女儿的话后，在与同僚谈话的间隙也回过头来用目光询问自家夫人。
吴氏动了动嘴角，笑着对女儿说：“没事。刚才娘娘让我过会儿去她宫中聊天解闷儿。我在想近日家中有哪些喜事可以说与娘娘听呢。”说完又夹了块荷花酥到女儿的碗碟中：“入了秋，一天比一天凉。果子酒、瓜果这些凉的少吃些。”柳音姝尝了口，甜丝丝的还带着点花香，便专注于碟中美味。
“从小就听母妃说周国繁荣昌盛，舅舅更是一等一的明君。在翼城的这几天，春儿真是长了不少见识，知母妃所言非虚。春儿祝周国江山永固，绿水常青。”说话的是郑国七公主言瑞春，为郑国国君言付与周国公主赵凝辰的女儿，此次和皇兄一起代郑国出席周国盛宴。
赵准端起酒杯饮下，道：“朕常常思念皇姐。如今看你和二皇子如此出色，便知皇姐在郑国这样的宝地定不会过得差。不知她旧日喘疾可好多了？”
“多亏了舅舅常常命人送的药材和各类补品，母妃的喘疾已大好。太医言，母妃应避免长途跋涉，静养才是万全之法。只是母妃思念故国得紧，在春儿和皇兄出发前一直坚持要同行。父皇心疼她，想了法子劝了良久她才作罢。”言瑞春再次将酒杯注满，向赵准敬道：“舅舅放心。待春儿回郑国，一定将舅舅的关心和思念再次传达给母妃，好缓解她的思乡之情。”
“好好好，如此朕放心多了。”赵准看着周后满意道：“皇后你看，春儿这孩子比咱家几个姑娘聪明伶俐多了，也不知以后谁家有这个福气。春儿，舅舅今日许诺，不论你今后嫁与何人，都给你添十担嫁妆。日后若你夫婿欺负你，舅舅带人上门帮你讨公道。”
柳观蓉看言瑞春也是满眼欢喜，给赵准满上一杯道：“陛下得自罚一杯。春儿这样好的孩子，日后必得如意郎君。哪有像你这样盼着孩子不好的。”赵准听了哈哈大笑。
言瑞春听罢拂起袖子遮住脸做娇羞状。她佯装喝酒，偷偷看了眼前方的太子赵元梁。对方正和申国皇子凑在一起对着一把扇子讨论。
“嗤！”旁边坐着的郑国二皇子冷眼嘲笑道：“虚情假意！”
言瑞春忙收回眼神，又不敢对他动怒，只能正色道：“还请皇兄谨言慎行。”
“我说错了吗？这次父皇同意宸妃的请求，让我带着你出来，不就是想促成你和赵元梁的好事吗？”言席大剌剌地靠在桌上，满眼对她不屑：“若你的好舅舅与宸妃真的姐弟情深，你母女二人何至在郑王宫如此？可惜啊，从这几日看来，你母妃的算盘都要落空喽！人家周国太子没看上你呀。怎么办呢？我的好妹妹，你怕是还得回去嫁给刘家那个跛子儿子了！哈哈哈。。。。。。”
言瑞春捏紧了袖子，缓了缓心神，才对他假笑道：“劳皇兄挂心了。我必不负父皇和母妃的期望。”
言席嫌弃地看着她矫作的样子，“切”了一声。
近两年郑国兵力渐衰，边防不稳，朝内文、武两方更是明争暗斗。定北侯刘卓有了隐退之意。言付为了挽留他，有意下嫁公主，让郑国武将安心。此次联姻，郑国适龄的公主虽有两位，但因生母位份的关系，嫁言瑞春更能彰显诚意。
赵凝嫁入郑国后，生活不易，前期为了固宠，服用大量避子汤。等到妃位稳固后，调理了多年也只有言瑞春一个孩子。因此她哀求了言付多日，侍奉时更是尽心尽力。恰好周国建国四百年之日诚邀各国，宸妃便献计，既为女儿寻了好去处，又帮郑国添加了助力。言付才暂且同意。
言瑞春看着凌晖宫的众人，舞姬身姿变换、王子贵女谈笑风生、坐在上面的赵准与柳观蓉满面春风，一派祥和的景象。到赵元梁时，不期然与他目光相遇。她巧笑嫣然，端起酒杯隔空敬了一杯。
是了，出发前母妃给了她一枚镯子，再加上自己这几天的奇遇，所有种种都在助她。日后，她必是周国的太子妃。再往后她更是周国的皇后，乃至太后。
看到兄长目光贪婪地在舞姬和宫侍之间流连，言瑞春提醒道：“皇兄，此次父皇让你我一同前来，除了助我嫁入周王宫外，未必没有让你联姻的打算。贵女们都在场，你注意些仪态。”
“我最烦你们这些公主的性子了。联姻有你一个就够了。你母妃本就是周国公主，亲上加亲。”言席今夜观察下来，舞姬们风情万种，宫侍中也有几个水灵的，得让周国大臣们再给他送几个到公主府。赵凝出嫁时，周王在翼城给她赐了座公主府。言瑞春和他这几日都住在那里。
一位舞姬拂袖时动作稍大，群带飘到了言席桌上。他捏起着飘带，故意握着不松手。那舞姬按排练要转到后面去，只能焦急地瞪着他。直到美人满眼眶泪水打转，言席才慢慢松开手，得意地向她挑了挑眉。言席剑眉薄唇，一双桃花眼风流得很。他的皮肤不像在座的其他皇子那样白皙，反而添了份威武不羁。美人羞红着脸跑了。
“这样的才是我心仪的美人。”言席嗅着指尖，看向言瑞春：“周国未出嫁的公主，除了那两个没桌子高的女娃娃，只剩那个出处成疑的瑰禧了。虽对外称是出自周后，可经父皇派人查探，她出处成疑。即使生母是宫女，生下她后也该进个昭容的位份。由此可知，若非她生母见不得人，便是周国在此事上见不得人。”
先前那位舞姬又转到了言席面前，他一边与她眉目传情一边道：“再说，八年前周国最宝贝的公主逝去没多久，她就凭空出现在周王宫。周贺福芝，那可是被冠以国姓的公主，自出生起就福泽周国，死得这么突然。谁知是不是被这个瑰禧克死的。如此不祥的女人我能娶吗？”
言瑞春看着他浪荡的样子，只觉得丢人。“皇兄看不上瑰禧公主便罢。可申国、许国、梁国等国的王子贵女也在。还请王兄慎言，莫丢了郑国的颜面，也给自己多条后路。”撂下这句话，她唤上侍女出去转转。
“假正经！有空不如多和你母妃学学。”言席不满道。
宴席开始了快两刻，各国使臣都接见完毕，柳观蓉向赵准请辞：“陛下，臣妾有些乏了。”
赵准体谅她大病初愈，让喜公公送她回宫：“皇后今日劳累了。此处有朕在，还有李贵妃在，你放心回去，早些就寝。”
柳观蓉握了握赵准的手，道：“喜公公还是留在此处侍奉陛下。臣妾身边有淋霜足够。”又对右下座道：“有劳贵妃妹妹了。”
贵妃起身行礼：“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安心回去。今日宴会散得晚，妹妹明日再向姐姐请安。”谢恩后，周后由淋霜扶着离开了凌晖宫。
一行人回到朝阳宫的时候，吴氏已在门口等候。她双手拱合头部触地，行跪拜大礼：“参见皇后。”
“嫂嫂不必多礼，平身吧。”侍女梳雪上前扶起吴氏。
周后亲热地牵起吴氏的手往正殿走去：“我病了有月余，不知近日家中可好？”
“谢娘娘记挂。家中一切都好着呢。半月前，律哥儿房里新得了个丫头，五斤六两，粉雕玉琢的。世人都说隔辈亲，臣妇之前还不信。谁知老爷对这位孙女喜欢得紧，这几日到处给她搜罗好的玉石，说是压邪。若是抱在手里，那更是合不拢嘴，宠得不得了。托这孩子的福，府内最近都有生气了不少。倒是娘娘，天渐渐凉了，可要保重凤体。”吴氏不知周后究竟要问什么，只能先顺着她的话，尽量捡一些好聊的话题说。
果然，周后听说国舅府添了人丁，眉梢动了动：“添丁可是大喜事，恭喜兄长与嫂嫂。孩子总会带给大人一些希望与欢乐。”
她入座后抬手招来秋嬷嬷，喜道：“我记得库房里有一把金嵌彩色多宝的长命锁，还有一副红宝石头面，你一并取了来。再命人去太医院多拿些滋养补气血的。待会儿让国舅夫人一齐带回去。”秋嬷嬷应了出去准备了。
梳雪带人给吴氏上了茶点，端给周后的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和一小碟腌渍的乌梅。
“淋霜，你去看看梨汤好了没有。梳雪去准备些糕点让国舅夫人带回去。我先前瞧着姝儿很喜欢荷花酥。”两名侍女先后退了下去，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周后与吴氏。
“臣妇代孩子和万氏向娘娘道谢。”看周后将侍女都打发了出去，吴氏越发坐立不安。
周后出言打断了她起身行礼的动作：“殿内只有你我二人，嫂嫂如此客气，倒显得生分了。”吴氏才坐下不动。
“时间过得真快，咱们都老了。本宫记得姝儿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了吧？”
“可不是嘛。我感觉这孩子昨天还在我怀里抱着呢，没一篓炭重。一晃眼，明年就十五了。老爷也在说这件事，把朝中年龄合适的后生盘算了个遍。臣妇只觉得他眼光太高。万一最后人家看不上我们，臣妇还要劳烦娘娘出面帮姝儿定个好人家呢！”吴氏算是个机灵的人，说话时的嗓音里头带着笑，让人听了觉得喜庆。
周后一口喝下汤药，却没动旁边的乌梅：“咱们柳家的女儿，配谁都够格。这一点嫂嫂与兄长放心。”
吴氏笑着回道：“是，有娘娘这个舅母在，是姝儿的福气，运道什么的绝不会差。”说完意识到什么，她慌忙跪下。
“没事。嫂嫂，这事都过去七八年了。是本宫对不起那孩子。”周后摩挲着腕间的佛珠，复又看向吴氏：“这几日倒常常梦见她。可是无论本宫怎么呼唤，她都不肯转过头来再叫本宫一声‘母后’。”
“娘娘莫要多虑。这一切怎会与娘娘有关？”吴氏忙放下茶碗，哆嗦着身子跪在皇后座下：“都是臣妇的错。是臣妇愚笨失德，未能及时告知娘娘，才会生了那些事端。这些年老爷每每想起此事都愧疚难耐，跪在祠堂请罪。还有乐君山，臣妇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风灵寺给主子添香油。她的长明灯八年来从未灭过。今早上香的时候，住持还夸主子的长明灯火簇旺盛呢！万请娘娘放宽心！”八年前，柳府墙内不为人知的屠杀，历历在目。
周后看着下首的吴氏不语。未得言，吴氏不敢起身，伏在地上，只盼此次不要再生事端了。
秋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娘，您吩咐的东西都取来了。”
“拿进来。”周后噙着笑又理了理腕间的珠子：“罢了，都说是本宫年纪大了，觉少梦多。嫂嫂动不动就下跪，不像样子，快些起。让人看了笑话。”
等吴氏起身坐稳了，秋嬷嬷领着宫女推门进了双绛殿。四位宫女分别捧着如意锁、头面、药材还有一个楠木食盒。
“娘娘，老奴在库房看到一对如意镯很配您提到的如意锁，就做主都取来了。还请您过目。”
柳观蓉由秋嬷嬷搀着，走到第一位宫女面前从左往右看去，满意地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夸道：“不错，确实很相配。宫中很久没有孩子出生了，本宫都忘了还有这一对镯子。多亏秋嬷嬷细心周到。嫂嫂快看看，这些可还合意。”
皇后宫中的东西都由各掌事精挑细选后才送来的。更何况眼前这些都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秋嬷嬷着手的，怎么会不好。只是，那一副红宝石头面上，颗颗宝石鲜红地仿佛淬了血，刺着吴氏的眼睛。
淋霜端着梨汤走进来，分别给周后和吴氏奉上。
“国舅夫人满意的话，老奴就放心了。娘娘，没问题的话，老奴就差人将这些送到宫门口国舅府的马车上了。”
“嗯，去吧。”于是秋嬷嬷带着众人又退了出去。
吴氏小口喝着梨汤，等着周后说话。看她喝了两口就将碗放下了，吴氏也跟着放下。
“刚才喝了药，胃口不大好。嫂嫂不用拘礼。柏儿知本宫胃口不佳，特地托人从西南购了崖蜜。这梨汤就用崖蜜替换了沙糖，尝起来比一般的更清甜可口。”周后擦着嘴角道。
“臣妇尝起来是与平时吃的大不同。太子一片孝心，将来必定像陛下一样是位明君。”提起太子，吴氏就更害怕了。周后当年再生气，但为了太子，还是给柳家留了条活路。
可太子是个疯魔的，手段又毒辣，差点绝了柳家的后。虽如今柳醒和太子在朝堂上同仇敌忾，但周王从不忌惮他们，便是因为深知太子与柳家的龃龉。
吴氏端起梨汤继续小口喝，每一口都仿佛在索她的命。
“听说近日柏儿又顶撞兄长了？柏儿年轻气盛，身边到底没个正经的妻子劝诫，免不了受旁人的蛊惑做些糊涂事。本宫身体又不中用，不能时刻教导他。还请嫂嫂向兄长代为转达本宫的歉意，莫让兄长放在心上。若是柏儿再胡闹，兄长尽管教训，总比日后在别人那吃了亏强。”周后满眼的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吴氏将碗碟放下，恭敬道：“臣妇不懂朝堂之事，近日也并未从老爷处听说此类事。想必应该是宫人听错了，累娘娘担忧。况太子与老爷，即是君臣又是舅甥，就算有些意见不合，也是正常探讨，哪存在顶撞一说。娘娘宽心，臣妇今日既在娘娘这听说了此事，回去后必详问老爷，给您一个交代。”
“没有就最好了。这几日翼城来了多位贵女。听陛下的意思，要从中为柏儿选一位正妃。若成了，柏儿日后必定成熟稳重些，也让本宫安心。在那之前，还要麻烦兄长管教了。”须臾，周后又问道：“不知，今日姝儿可有相中的？她也算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模样品性都没得说。本宫瞧着几位皇子都不错。若有相中的，只管交给本宫和陛下。咱们姝儿嫁过去为妃为后都不为过。嫂嫂与兄长也莫把眼光局限在周国男儿中。”
“小女年幼，如今只知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对男女之事还未开窍。臣妇也在思量这件事。过两年若还是如此不成体统，倒要娘娘费心。”吴氏中衣微湿。因宴会时间长，她出门时让人将面上的粉压实了些，此刻出了汗也不显。现下虽觉着脸上闷了些，好歹不会落个失仪的差错。
她勉强地笑着。“想让姝儿嫁在身边照应着”、“小女年幼不放心远嫁”这些话是万万不敢说的。各国百姓都想过太平日子。古往今来为平息战事，各国之间和亲的公主数不胜数。若现下哪国的王公贵子看中了自己女儿，或是皇后有意让姝儿和亲，她说这些话只会给柳家带来天子之怒——公主嫁得她柳音姝怎就嫁不得？柳家比皇家还尊贵吗？她不知柳醒与太子到底为何事闹分歧，使周后今日对柳家如此敲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吴氏估摸着前面的宴席将散，便起身告退。周后见快到戌时了，便不挽留，让秋嬷嬷送她。吴氏再三行礼致谢后告退。
出了双绛殿，吴氏与瑰禧迎面碰上，行礼道：“臣妇见过四公主。”
瑰禧去年已及笄，暂未定亲。刚才宴会上，她瞧着几位邻国皇子与透露出愿与周国联姻的意思。父皇未表明态度。作为一国公主，瑰禧并不排斥联姻。只是想着找一个对周国、对她自己都更有利的夫君。是以先来朝阳宫找周后。若真要她联姻，还需要周后帮她多把把关。
她命身边的念朱搀起吴氏，道：“舅母无需多礼。母后喜静，不大在后宫走动。我常常怕她一人闷坏了。今日有舅母陪她聊一会儿天，我还不知怎么感谢舅母呢。”
“臣妇多日未见周后，聊得兴起，一时忘了时间，但愿没有打扰周后休息。公主过来，可是宴会已散？”吴氏心底对这位公主倒有些亲切。
“舅母放心，母后和我都希望您常来陪陪她。”她站近了些，亲昵地拉起吴氏的手。方才吴氏起身时，瑰禧隐约从她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但时间隔了太久，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香味。“凌晖宫的宴席约莫再有一两刻便要散了。我出来前，看到舅父和姝儿表妹了都很尽兴。天黑路滑，舅母慢走，过两日让母后再请您来。”
吴氏连声称“是”。
瑰禧站在正殿门口，看着秋嬷嬷把吴氏送到了朝阳宫门外 。
曲国位于盛国的西边，远离渤海，缺水少粮，饿殍遍野。
八月，大量曲国百姓涌入盛国边境的岫安城中，大肆烧杀抢掠。盛国国君派使臣交涉此事。曲国国主一方面令人拖住使臣与之虚与委蛇，另一方面着人偷偷运送灾民。
盛国公子肖乔装探访，识破曲王阴谋，报于盛王。盛王大怒，派公子肖出征伐曲。食国与盛、曲相邻，得知此事后派人往两边进谗言，欲坐收渔翁之利。
公子肖拥有雷霆手腕，又有谋士季在侧，带领麾下率先吞灭食国。
大历626年八月十五，已经继位为盛王的赵肖率下攻破曲国国都颖城。当日，盛国昭告天下，以昔日盛、曲、食领土为界，改国号为“周”。
大历1026年中秋，适逢周国建国四百年的重要日子。周国国君大赦天下、税傜减半以庆。各城官民欢庆。
现任国主赵准，字则之，时年四十有五。他继承了父辈的的治国思想，认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故在治理国家中，他实施了一系列政治经济改革，开明包容，勤勉执政，严格贯彻“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这一点。继位至今十八载，国盛民昌。
周国王宫依据传统设夜宴，一庆周国，二庆中秋。
凌晖宫内人影幢幢。宫侍们或为半人高的青铜连枝灯添加灯油，或为王座下方席位整理盘盏碗碟，秩序井然。到了酉时，陆陆续续有贵客在宫侍带领下赴宴。
王宫门口忙碌却安静。车辕上以三片柳叶刻为圆环的马车缓缓停下。宫人上前安置马凳后，立于车旁。
先出来的姑娘看打扮大约十四五岁，发髻上的缠丝步摇垂下两只高低错落的碧玉提篮，明媚活泼。一袭碧落色的广袖曲裾袿袍曳地，层层叠叠套着纱衣、无袖对襟、束腰等，最后一条庭芜绿的披帛从臂弯垂下。一套衣服让她整个人沉静下来。
后下车的是一位打扮成熟的妇人，年近四十。发饰和那位姑娘同色，不同之处在于一套饰品为翡翠打造。母女二人走在一处十分和谐。
这二位是国舅柳醒的妻女。
国舅携妻女跨入宫门，沿着工字形砌的石板路往里走，跨过静立在内河上的雕花蟠龙桥，便是第二道门博理门。入门后靠右行，不多时脚下的石板换成了大理石，再走一刻便到了凌晖宫。
酉时二刻，喜公公待赵准与柳观蓉入座后，宣宴会开始。
周后柳观蓉向左看去，在兄长后侧找到了嫂子吴氏及外甥女柳音姝。她朝旁边打了个眼色。侍女淋霜走上前，绕后移至国舅夫人跟前。
国舅柳醒字仲圆，其已故母亲为当今陛下的姑姑明钰公主，年少时便为周王伴读。现官职为太尉，故座位靠前。吴氏与柳音姝同案而坐，正在和女儿一起品鉴糕点。看到周后侍女前来，她忙起身询问。
淋霜请她坐下后，行礼道：“回国舅夫人，皇后娘娘请您酉时四刻前往朝阳宫聊聊家常。”
“还请淋霜姑娘转告娘娘。臣妇定准时赴约。”吴氏弯着眉眼回道。
“母亲，您怎么了？”柳音姝担忧地看着母亲。自从淋霜离开后，吴氏握着杯子的手久久没动。前面坐着的柳醒听到女儿的话后，在与同僚谈话的间隙也回过头来用目光询问自家夫人。
吴氏动了动嘴角，笑着对女儿说：“没事。刚才娘娘让我过会儿去她宫中聊天解闷儿。我在想近日家中有哪些喜事可以说与娘娘听呢。”说完又夹了块荷花酥到女儿的碗碟中：“入了秋，一天比一天凉。果子酒、瓜果这些凉的少吃些。”柳音姝尝了口，甜丝丝的还带着点花香，便专注于碟中美味。
“从小就听母妃说周国繁荣昌盛，舅舅更是一等一的明君。在翼城的这几天，春儿真是长了不少见识，知母妃所言非虚。春儿祝周国江山永固，绿水常青。”说话的是郑国七公主言瑞春，为郑国国君言付与周国公主赵凝辰的女儿，此次和皇兄一起代郑国出席周国盛宴。
赵准端起酒杯饮下，道：“朕常常思念皇姐。如今看你和二皇子如此出色，便知皇姐在郑国这样的宝地定不会过得差。不知她旧日喘疾可好多了？”
“多亏了舅舅常常命人送的药材和各类补品，母妃的喘疾已大好。太医言，母妃应避免长途跋涉，静养才是万全之法。只是母妃思念故国得紧，在春儿和皇兄出发前一直坚持要同行。父皇心疼她，想了法子劝了良久她才作罢。”言瑞春再次将酒杯注满，向赵准敬道：“舅舅放心。待春儿回郑国，一定将舅舅的关心和思念再次传达给母妃，好缓解她的思乡之情。”
“好好好，如此朕放心多了。”赵准看着周后满意道：“皇后你看，春儿这孩子比咱家几个姑娘聪明伶俐多了，也不知以后谁家有这个福气。春儿，舅舅今日许诺，不论你今后嫁与何人，都给你添十担嫁妆。日后若你夫婿欺负你，舅舅带人上门帮你讨公道。”
柳观蓉看言瑞春也是满眼欢喜，给赵准满上一杯道：“陛下得自罚一杯。春儿这样好的孩子，日后必得如意郎君。哪有像你这样盼着孩子不好的。”赵准听了哈哈大笑。
言瑞春听罢拂起袖子遮住脸做娇羞状。她佯装喝酒，偷偷看了眼前方的太子赵元梁。对方正和申国皇子凑在一起对着一把扇子讨论。
“嗤！”旁边坐着的郑国二皇子冷眼嘲笑道：“虚情假意！”
言瑞春忙收回眼神，又不敢对他动怒，只能正色道：“还请皇兄谨言慎行。”
“我说错了吗？这次父皇同意宸妃的请求，让我带着你出来，不就是想促成你和赵元梁的好事吗？”言席大剌剌地靠在桌上，满眼对她不屑：“若你的好舅舅与宸妃真的姐弟情深，你母女二人何至在郑王宫如此？可惜啊，从这几日看来，你母妃的算盘都要落空喽！人家周国太子没看上你呀。怎么办呢？我的好妹妹，你怕是还得回去嫁给刘家那个跛子儿子了！哈哈哈。。。。。。”
言瑞春捏紧了袖子，缓了缓心神，才对他假笑道：“劳皇兄挂心了。我必不负父皇和母妃的期望。”
言席嫌弃地看着她矫作的样子，“切”了一声。
近两年郑国兵力渐衰，边防不稳，朝内文、武两方更是明争暗斗。定北侯刘卓有了隐退之意。言付为了挽留他，有意下嫁公主，让郑国武将安心。此次联姻，郑国适龄的公主虽有两位，但因生母位份的关系，嫁言瑞春更能彰显诚意。
赵凝嫁入郑国后，生活不易，前期为了固宠，服用大量避子汤。等到妃位稳固后，调理了多年也只有言瑞春一个孩子。因此她哀求了言付多日，侍奉时更是尽心尽力。恰好周国建国四百年之日诚邀各国，宸妃便献计，既为女儿寻了好去处，又帮郑国添加了助力。言付才暂且同意。
言瑞春看着凌晖宫的众人，舞姬身姿变换、王子贵女谈笑风生、坐在上面的赵准与柳观蓉满面春风，一派祥和的景象。到赵元梁时，不期然与他目光相遇。她巧笑嫣然，端起酒杯隔空敬了一杯。
是了，出发前母妃给了她一枚镯子，再加上自己这几天的奇遇，所有种种都在助她。日后，她必是周国的太子妃。再往后她更是周国的皇后，乃至太后。
看到兄长目光贪婪地在舞姬和宫侍之间流连，言瑞春提醒道：“皇兄，此次父皇让你我一同前来，除了助我嫁入周王宫外，未必没有让你联姻的打算。贵女们都在场，你注意些仪态。”
“我最烦你们这些公主的性子了。联姻有你一个就够了。你母妃本就是周国公主，亲上加亲。”言席今夜观察下来，舞姬们风情万种，宫侍中也有几个水灵的，得让周国大臣们再给他送几个到公主府。赵凝出嫁时，周王在翼城给她赐了座公主府。言瑞春和他这几日都住在那里。
一位舞姬拂袖时动作稍大，群带飘到了言席桌上。他捏起着飘带，故意握着不松手。那舞姬按排练要转到后面去，只能焦急地瞪着他。直到美人满眼眶泪水打转，言席才慢慢松开手，得意地向她挑了挑眉。言席剑眉薄唇，一双桃花眼风流得很。他的皮肤不像在座的其他皇子那样白皙，反而添了份威武不羁。美人羞红着脸跑了。
“这样的才是我心仪的美人。”言席嗅着指尖，看向言瑞春：“周国未出嫁的公主，除了那两个没桌子高的女娃娃，只剩那个出处成疑的瑰禧了。虽对外称是出自周后，可经父皇派人查探，她出处成疑。即使生母是宫女，生下她后也该进个昭容的位份。由此可知，若非她生母见不得人，便是周国在此事上见不得人。”
先前那位舞姬又转到了言席面前，他一边与她眉目传情一边道：“再说，八年前周国最宝贝的公主逝去没多久，她就凭空出现在周王宫。周贺福芝，那可是被冠以国姓的公主，自出生起就福泽周国，死得这么突然。谁知是不是被这个瑰禧克死的。如此不祥的女人我能娶吗？”
言瑞春看着他浪荡的样子，只觉得丢人。“皇兄看不上瑰禧公主便罢。可申国、许国、梁国等国的王子贵女也在。还请王兄慎言，莫丢了郑国的颜面，也给自己多条后路。”撂下这句话，她唤上侍女出去转转。
“假正经！有空不如多和你母妃学学。”言席不满道。
宴席开始了快两刻，各国使臣都接见完毕，柳观蓉向赵准请辞：“陛下，臣妾有些乏了。”
赵准体谅她大病初愈，让喜公公送她回宫：“皇后今日劳累了。此处有朕在，还有李贵妃在，你放心回去，早些就寝。”
柳观蓉握了握赵准的手，道：“喜公公还是留在此处侍奉陛下。臣妾身边有淋霜足够。”又对右下座道：“有劳贵妃妹妹了。”
贵妃起身行礼：“姐姐不必如此客气，安心回去。今日宴会散得晚，妹妹明日再向姐姐请安。”谢恩后，周后由淋霜扶着离开了凌晖宫。
一行人回到朝阳宫的时候，吴氏已在门口等候。她双手拱合头部触地，行跪拜大礼：“参见皇后。”
“嫂嫂不必多礼，平身吧。”侍女梳雪上前扶起吴氏。
周后亲热地牵起吴氏的手往正殿走去：“我病了有月余，不知近日家中可好？”
“谢娘娘记挂。家中一切都好着呢。半月前，律哥儿房里新得了个丫头，五斤六两，粉雕玉琢的。世人都说隔辈亲，臣妇之前还不信。谁知老爷对这位孙女喜欢得紧，这几日到处给她搜罗好的玉石，说是压邪。若是抱在手里，那更是合不拢嘴，宠得不得了。托这孩子的福，府内最近都有生气了不少。倒是娘娘，天渐渐凉了，可要保重凤体。”吴氏不知周后究竟要问什么，只能先顺着她的话，尽量捡一些好聊的话题说。
果然，周后听说国舅府添了人丁，眉梢动了动：“添丁可是大喜事，恭喜兄长与嫂嫂。孩子总会带给大人一些希望与欢乐。”
她入座后抬手招来秋嬷嬷，喜道：“我记得库房里有一把金嵌彩色多宝的长命锁，还有一副红宝石头面，你一并取了来。再命人去太医院多拿些滋养补气血的。待会儿让国舅夫人一齐带回去。”秋嬷嬷应了出去准备了。
梳雪带人给吴氏上了茶点，端给周后的是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和一小碟腌渍的乌梅。
“淋霜，你去看看梨汤好了没有。梳雪去准备些糕点让国舅夫人带回去。我先前瞧着姝儿很喜欢荷花酥。”两名侍女先后退了下去，一时间殿内只剩下周后与吴氏。
“臣妇代孩子和万氏向娘娘道谢。”看周后将侍女都打发了出去，吴氏越发坐立不安。
周后出言打断了她起身行礼的动作：“殿内只有你我二人，嫂嫂如此客气，倒显得生分了。”吴氏才坐下不动。
“时间过得真快，咱们都老了。本宫记得姝儿也到了定亲的年纪了吧？”
“可不是嘛。我感觉这孩子昨天还在我怀里抱着呢，没一篓炭重。一晃眼，明年就十五了。老爷也在说这件事，把朝中年龄合适的后生盘算了个遍。臣妇只觉得他眼光太高。万一最后人家看不上我们，臣妇还要劳烦娘娘出面帮姝儿定个好人家呢！”吴氏算是个机灵的人，说话时的嗓音里头带着笑，让人听了觉得喜庆。
周后一口喝下汤药，却没动旁边的乌梅：“咱们柳家的女儿，配谁都够格。这一点嫂嫂与兄长放心。”
吴氏笑着回道：“是，有娘娘这个舅母在，是姝儿的福气，运道什么的绝不会差。”说完意识到什么，她慌忙跪下。
“没事。嫂嫂，这事都过去七八年了。是本宫对不起那孩子。”周后摩挲着腕间的佛珠，复又看向吴氏：“这几日倒常常梦见她。可是无论本宫怎么呼唤，她都不肯转过头来再叫本宫一声‘母后’。”
“娘娘莫要多虑。这一切怎会与娘娘有关？”吴氏忙放下茶碗，哆嗦着身子跪在皇后座下：“都是臣妇的错。是臣妇愚笨失德，未能及时告知娘娘，才会生了那些事端。这些年老爷每每想起此事都愧疚难耐，跪在祠堂请罪。还有乐君山，臣妇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风灵寺给主子添香油。她的长明灯八年来从未灭过。今早上香的时候，住持还夸主子的长明灯火簇旺盛呢！万请娘娘放宽心！”八年前，柳府墙内不为人知的屠杀，历历在目。
周后看着下首的吴氏不语。未得言，吴氏不敢起身，伏在地上，只盼此次不要再生事端了。
秋嬷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娘，您吩咐的东西都取来了。”
“拿进来。”周后噙着笑又理了理腕间的珠子：“罢了，都说是本宫年纪大了，觉少梦多。嫂嫂动不动就下跪，不像样子，快些起。让人看了笑话。”
等吴氏起身坐稳了，秋嬷嬷领着宫女推门进了双绛殿。四位宫女分别捧着如意锁、头面、药材还有一个楠木食盒。
“娘娘，老奴在库房看到一对如意镯很配您提到的如意锁，就做主都取来了。还请您过目。”
柳观蓉由秋嬷嬷搀着，走到第一位宫女面前从左往右看去，满意地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夸道：“不错，确实很相配。宫中很久没有孩子出生了，本宫都忘了还有这一对镯子。多亏秋嬷嬷细心周到。嫂嫂快看看，这些可还合意。”
皇后宫中的东西都由各掌事精挑细选后才送来的。更何况眼前这些都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秋嬷嬷着手的，怎么会不好。只是，那一副红宝石头面上，颗颗宝石鲜红地仿佛淬了血，刺着吴氏的眼睛。
淋霜端着梨汤走进来，分别给周后和吴氏奉上。
“国舅夫人满意的话，老奴就放心了。娘娘，没问题的话，老奴就差人将这些送到宫门口国舅府的马车上了。”
“嗯，去吧。”于是秋嬷嬷带着众人又退了出去。
吴氏小口喝着梨汤，等着周后说话。看她喝了两口就将碗放下了，吴氏也跟着放下。
“刚才喝了药，胃口不大好。嫂嫂不用拘礼。柏儿知本宫胃口不佳，特地托人从西南购了崖蜜。这梨汤就用崖蜜替换了沙糖，尝起来比一般的更清甜可口。”周后擦着嘴角道。
“臣妇尝起来是与平时吃的大不同。太子一片孝心，将来必定像陛下一样是位明君。”提起太子，吴氏就更害怕了。周后当年再生气，但为了太子，还是给柳家留了条活路。
可太子是个疯魔的，手段又毒辣，差点绝了柳家的后。虽如今柳醒和太子在朝堂上同仇敌忾，但周王从不忌惮他们，便是因为深知太子与柳家的龃龉。
吴氏端起梨汤继续小口喝，每一口都仿佛在索她的命。
“听说近日柏儿又顶撞兄长了？柏儿年轻气盛，身边到底没个正经的妻子劝诫，免不了受旁人的蛊惑做些糊涂事。本宫身体又不中用，不能时刻教导他。还请嫂嫂向兄长代为转达本宫的歉意，莫让兄长放在心上。若是柏儿再胡闹，兄长尽管教训，总比日后在别人那吃了亏强。”周后满眼的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吴氏将碗碟放下，恭敬道：“臣妇不懂朝堂之事，近日也并未从老爷处听说此类事。想必应该是宫人听错了，累娘娘担忧。况太子与老爷，即是君臣又是舅甥，就算有些意见不合，也是正常探讨，哪存在顶撞一说。娘娘宽心，臣妇今日既在娘娘这听说了此事，回去后必详问老爷，给您一个交代。”
“没有就最好了。这几日翼城来了多位贵女。听陛下的意思，要从中为柏儿选一位正妃。若成了，柏儿日后必定成熟稳重些，也让本宫安心。在那之前，还要麻烦兄长管教了。”须臾，周后又问道：“不知，今日姝儿可有相中的？她也算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模样品性都没得说。本宫瞧着几位皇子都不错。若有相中的，只管交给本宫和陛下。咱们姝儿嫁过去为妃为后都不为过。嫂嫂与兄长也莫把眼光局限在周国男儿中。”
“小女年幼，如今只知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对男女之事还未开窍。臣妇也在思量这件事。过两年若还是如此不成体统，倒要娘娘费心。”吴氏中衣微湿。因宴会时间长，她出门时让人将面上的粉压实了些，此刻出了汗也不显。现下虽觉着脸上闷了些，好歹不会落个失仪的差错。
她勉强地笑着。“想让姝儿嫁在身边照应着”、“小女年幼不放心远嫁”这些话是万万不敢说的。各国百姓都想过太平日子。古往今来为平息战事，各国之间和亲的公主数不胜数。若现下哪国的王公贵子看中了自己女儿，或是皇后有意让姝儿和亲，她说这些话只会给柳家带来天子之怒——公主嫁得她柳音姝怎就嫁不得？柳家比皇家还尊贵吗？她不知柳醒与太子到底为何事闹分歧，使周后今日对柳家如此敲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吴氏估摸着前面的宴席将散，便起身告退。周后见快到戌时了，便不挽留，让秋嬷嬷送她。吴氏再三行礼致谢后告退。
出了双绛殿，吴氏与瑰禧迎面碰上，行礼道：“臣妇见过四公主。”
瑰禧去年已及笄，暂未定亲。刚才宴会上，她瞧着几位邻国皇子与透露出愿与周国联姻的意思。父皇未表明态度。作为一国公主，瑰禧并不排斥联姻。只是想着找一个对周国、对她自己都更有利的夫君。是以先来朝阳宫找周后。若真要她联姻，还需要周后帮她多把把关。
她命身边的念朱搀起吴氏，道：“舅母无需多礼。母后喜静，不大在后宫走动。我常常怕她一人闷坏了。今日有舅母陪她聊一会儿天，我还不知怎么感谢舅母呢。”
“臣妇多日未见周后，聊得兴起，一时忘了时间，但愿没有打扰周后休息。公主过来，可是宴会已散？”吴氏心底对这位公主倒有些亲切。
“舅母放心，母后和我都希望您常来陪陪她。”她站近了些，亲昵地拉起吴氏的手。方才吴氏起身时，瑰禧隐约从她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但时间隔了太久，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忆中的香味。“凌晖宫的宴席约莫再有一两刻便要散了。我出来前，看到舅父和姝儿表妹了都很尽兴。天黑路滑，舅母慢走，过两日让母后再请您来。”
吴氏连声称“是”。
瑰禧站在正殿门口，看着秋嬷嬷把吴氏送到了朝阳宫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