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禧要出宫，路过撷芳池，看到了赵恭渠。
“三皇兄，你在这里做什么？”瑰禧好笑地看着他。
赵恭渠端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后由长进给他撑伞。因刚才下过雨，地上以他为中心、以伞为界形成一个显眼的圈。看样子他坐在这很久了。
“学姜太公钓鱼呢。你是要出宫？”赵恭渠把鱼竿拎出水面给她瞧。
“是呀。母后交代我出宫办点事。你这是一条也没钓上来？”看着空空的鱼篓，瑰禧疑问道。
“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不是没碰上乐意上钩的吗？”
鱼饵倒是喂了不少。长进在一旁撑伞，表面不言不语，内心直吐槽。
赵恭渠仿佛开了天眼，回头看了他一眼。长进立马挺直了背脊。
“三皇兄有如此毅力，今日必定满载而归。”瑰禧和赵恭渠见得不多。但这位皇兄是少有的平易近人的皇子了。
“嗯哼~嗯~”打伞的长进忽然清了清嗓子。
赵恭渠抬眼转了一圈，终于在撷芳池对面看到了赵华楶。忙站起来喊了声：“二哥！”
赵华楶听到他的呼声，改道向撷芳池走来。
“见过二皇兄。”
“自家兄妹无需多礼。”赵华楶又转向赵恭渠，问道：“找我何事？”
赵恭渠不好意思地看看瑰禧。
瑰禧领其意，低身向二人道别：“瑰禧不叨扰二位兄长了。”
“对，你快去快去，别耽误了母后的事。”赵恭渠欢喜地目送她带着宫女离开。
赵华楶看向宫门口的方向问道：“过了午时了，四皇妹还要出宫？”
“听说是母后吩咐她做些事。”赵恭渠把他拉到一旁坐下。“不聊这些了。二哥，你可要救救我！”
“你又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赵华楶一把甩开他的手，站起身俯视他。
最近宫里事多，他不希望弟弟这又出什么乱子。
“那不敢。”最近哪都事多，他没蠢到当下招惹是非。“哎呀，是父皇。父皇给我出了题让我写文章。加上改的两次，我都写了三遍了。父皇还是不满意。事不过三啊，二哥。再不满意，我就完了。二哥，好二哥，你救救我。我可是你亲弟弟呀！”赵恭渠说得声泪俱下。明早又要给父皇看文章了。
赵华楶从小颖悟绝人。太傅们都称赞他天资聪颖、勤学好问。连赵准也常夸他。
有这么一尊大佛在，浪费可耻！为此，他一大早就带着长进在宫门口堵他，临时抱佛脚。为了不傻站在路中央，便移步到撷芳池钓鱼。
“亲弟弟？我亲弟弟可不止你一个。”赵华楶挺无奈的。他这弟弟早产，从小性子慢，学什么东西都慢，做任何事也慢。经常事情发展到火烧眉毛了，才“声泪俱下”地来指望他这个“二哥”解决问题。
“你这‘第四次’是什么时候？”
“明早，父皇上朝前。”赵恭渠打量自家二哥的神色，吐出七个字。
赵华楶两眼一闭。他就知道是这样。
他抬眼看着周围湿哒哒的景致，低头又看到赵恭渠身旁并排放置空无一物的鱼篓和挖得难看的鱼食盒，心里烦躁得很。
待内心慢慢平静下来，他耐下性子道：“这也不怪你。父皇最近心情不好。你也是，什么文章要写四遍？平日里都干什么了？”
“二哥说得是。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以后一定焚膏继晷，向二哥学习。”赵恭渠见他态度软下来，一边拼命朝长进使眼色收拾东西走，一边拉着他往太瑛殿奔。
“你还知道这个词？”赵华楶为赵元梁的事在外奔波了几日，刚回宫就遇到赵恭渠，知道无大事，现下有心逗逗他。“你走这么急做什么？这会儿知道急了。我可是有急事，要去父皇那复命的。父皇若怪罪下来，你可要替我跪。”
“有二哥在，我便有如神助。父皇一高兴，哪还会责骂二哥呢。”赵恭渠小嘴“叭叭”地说着，坚决不放手。
太瑛殿门口，无咎帮着长进收拾垂钓一应用具，没一会儿就听到屋内传来动静。
“这就是你写了三遍的东西？”饶是赵华楶平复又平复了心情，还是忍不了。
书案上是有三摞东西。上面的字也很养眼，银画铁钩的。可是他随便翻了几张就看出了问题。
“前后语意矛盾，言辞闪烁，还能有错字？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他拿着戒尺“啪啪”点在文稿上。“你这字练得再好，能帮你博古通今？古今圣贤怕是容不下你吧。”
“母妃说了，就算文章差了点，只要把字练好了，翻阅的人也会因这勤于练字的刻苦劲不为难我。”赵恭渠抚平自己的“佳作”，继续道：“而且我感觉自己写得并不差，只是入不了父皇的眼罢了。每个人对同件事物的理解不一样，有自己的见解很正常啊。你和父皇心意相通，最入父皇的眼。所以拜托二哥了。”
“你今日怎么知道我要回来？还在宫门口堵我？”
“我问过母妃。她说你这两日会回来。”
赵华楶不想跟他废话了：“那你现在到母妃宫里跪着去。等我见过父皇再去收拾你。”
“那这文章？”赵恭渠满眼期待。
“什么时候我写好了，什么时候你起来。”本以为只要指点一二，没想到基本要重写。赵华楶头疼怎么让他明早过关。父皇又不是傻子。
傻子把脸凑到他眼前：“多谢二哥了！”
“你给我滚！”赵华楶甩开袖子前往凌晖宫。
“我这就滚。弟弟先去母妃宫中等二哥。”赵恭渠抱到了佛腿，更衣后往承元宫去。
李贵妃正在看戏文。看到高兴处不忘指给彩信看：“这儿写得好。下次让他们演这出戏。”
彩信答“是”。
门口传来富路公公的声音：“给三皇子请安。”
“母后呢？”
“在里头呢。二皇子殿下回来了，估计会过来用晚膳。娘娘高兴着呢。”富路掀了帘子请他进去。
赵恭渠进了殿，和李贵妃打了招呼，就到窗边跪下了。
“你这孩子，干什么呢？”李贵妃放下戏文盯着他看。虽然跪着，但他心情似乎不差。应该没大事。
“二哥说了，只要我在您这儿跪着就帮我改文章。这个位置好。待会儿二哥若来了，我第一时间就能看见。”赵恭渠跪在地上把窗户往外打开了些。
彩信想过去扶起他。
“让他跪着。”李贵妃打断她，撇了一眼儿子，继续看手中的戏文。
凌晖宫内，赵华楶向赵准叙述查到的消息。
“如此，太子是得罪了老兵？”赵准原以为是太子把柳家逼得太紧了，又或是和郑国有什么关系。而赵华楶的答案出乎他的意外。
“儿臣无能。目前这些线索，还不能确定。不过，儿臣已经派了手下去岫安城查了。一有消息便来回禀父皇。”那几名刺客的尸体是太子身边的侍卫历山让人送来的。赵华楶不清楚在交到他手上前有没有被做手脚。按着手边的线索，一路查到了岫安城。
“你不必自谦。查到这些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了。你继续查。看看这些老兵是自发的，还是和军中什么人勾结的。军营，乃国之重器，万不可乱。”
“是。”
看到赵华楶衣袖起皱，赵准关心道：“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服侍你的人太不中用了。你母妃一会儿看见了，少不了来骂朕。”
“儿臣失仪。来的路上遇到了三弟拉着儿臣说了一会儿话。”赵华楶抚了抚衣服，实在抚不平便作罢。
赵准猜到了什么事，眸子闪了闪，噙着笑问道：“是求你帮他写文章？”
“那倒不敢。父皇明日考教。三弟恐让父皇失望，让儿臣提些建议。”赵恭渠从小就很依赖兄长。赵华楶也真心疼他，总在赵准面前替他周全。
“他写的东西你看了吧。唉~朕也无奈。你们两个，一母同胞，资质天差地别。”赵准回想。这个儿子自生下来，和其他儿子一样由自己亲自启蒙带着认字，从没亏待。可他教了几年就发现这个孩子悟性实在低了点，像块石头。
“三弟只是学东西慢了些，心坚志纯。看他的字就知道了。”赵华楶记得父皇教养三弟那两年发生的一些小事，就找了处夸。
“嗯，是你母妃慧心巧思。” 赵准也明白不能强人所难。“你不必担心。朕不会太为难他。这孩子不能太纵容，就需要人在后面逼他一把。你可不许帮他写啊。”
“是。儿臣记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有事求见。”喜公公听他俩对话慢了下来，进来传话。
“儿臣先告退了。”赵华楶这边没什么事，便告退了。
在凌晖宫外见到了皇后，赵华楶问候：“请母后安。”
“你辛苦了。”
听说皇后强撑到赵元梁出殡，才倒了下来，好几日没见人。她长年累月忧思过度，再这样下去，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母后多保重身体。儿臣先告退。”
“你去吧。”
告别皇后，赵华楶进了承元宫大门，一眼就看到了那傻弟弟。
赵恭渠高兴地向李贵妃道：“母妃，二哥来了！”
李贵妃由彩信扶着来到正厅。
“儿臣请母妃安。”赵华楶板正地跪在李贵妃面前。
“起来吧，在母妃这不必拘束。今日准备的都是你平时爱吃的。你什么事都别管，只管好好吃一顿，吃完再回去睡个长觉。不过你这衣服不成样子，去换了吧。”李贵妃注意到儿子衣服的问题，忙示意彩信将给他备着的衣服拿出来。
“谢母妃。”赵华楶接过衣服去偏殿换了来。
不到用膳的时间，母子三人便坐下来喝了壶茶。
柳观蓉进来的时候，喜公公刚给赵准换了新沏的茶。
“臣妾拜见陛下。”
“皇后无需多礼。”赵准让喜公公搬了椅子过来。“你今日气色好了些。太子的事查出了些端倪，再过不久定会有个结论。”
“那臣妾放心了。臣妾今日过来，是有要事和陛下商议。”柳观蓉坐下后，示意梳雪守住门口。
喜公公瞧见，福至心灵，也退了下去，和梳雪守在门口。
“什么事，你说。”赵准坐直了身体。
“近日臣妾抱恙。有宫女不忍臣妾整日忧伤，说了一件事。”柳观蓉抬眼指了指身后的追云。
赵准看过去：“这宫女眼生。”
追云上前跪下，说了前日之事。
前日寅时未到，追云被双绛殿内传来的咳声吵醒了，就起身到双绛殿外候着。
“平日娘娘服了这药就没事了，怎么今日还不见好呢？”秋嬷嬷扶着皇后的背，心疼道。
太医说咳嗽是因为肺腑不清，不是大事。但柳观蓉最近忧伤过度，引发了心疾，一咳嗽，就带动心痛。
“哪有那么多的灵丹妙药。”柳观蓉放下捂嘴的帕子，喘了几口气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一个人静静。无大事，大约是刚醒，缓一缓就好了。”
秋嬷嬷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换了块新的给她：“那老奴让人把烛火都点起来。”
“就这样挺好的。烛火太亮刺得本宫眼睛疼。”柳观蓉起了床，披着薄被坐到榻上。
于是秋嬷嬷将其他人打发了出去。
追云将出来换水的梳雪拉到一旁询问：“梳雪姐姐，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梳雪看着手中的水盆，开口道：“不太好。太医院该开的药都开了。娘娘是心里难受。咱们做事要格外仔细，莫要给娘娘添堵。”
“梳雪姐姐，我有件事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要告诉娘娘。你能不能帮我通报一下？”怕梳雪觉得自己打扰娘娘，追云又补道：“是与太子殿下相关的。”
追云之前是在东宫服侍的。
梳雪招来一旁的宫女将水盆递了出去，对追云道：“我去通报。你在此等候。”
“谢谢姐姐。”
梳雪进了内殿说了此事。没多久就让追云进去了。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听梳雪说，你要说的事和柏儿有关？”药效起了作用，柳观蓉不咳了，只微微有些喘。
“是。前几日，殿下身边的侍卫常文托人给奴婢传了话，想让娘娘出宫见一个人。”
“什么人，不能在宫里见？”这次问话的事秋嬷嬷。
“之前殿下到师每城除水患，带回来一位姑娘，安置在南山别苑内。常文侍卫说，这姑娘身份特殊，殿下生前常说您见到她一定会心情愉悦。如今殿下身故，常文侍卫按殿下吩咐送她回师每城。她提出想和娘娘见一面。奴婢见娘娘日日伤心，想着为娘娘分忧，故此向娘娘请示。”
赵准听到这里，打断了追云的话，问皇后：“南山的别苑是太子早年就安置的。按他的性格，若是有心仪的女子定会带回东宫给个名分，怎么会让她住在外面？这姑娘在离开翼城之际要求见你，莫不是说自己有了太子骨肉？”
太子在周国各城忙于政务，一直未娶妻室。据他所知通房只有一两个。若在这个时间点冒出个遗腹子，还是个外室的，传出去难听了点。
柳观蓉知道他所想，安抚道：“陛下莫急。臣妾一开始和陛下想得一样。见到人后，才知道想错了，也知道柏儿之前为何如此说。”
“你去见她了？”
“是啊。昨日初一，臣妾前往风灵寺上了柱香，在那里见到了她。”
刚见到涂云初的时候，柳观蓉只看到她跪在下首露出的脑袋顶，并不知她长什么样子。
秋嬷嬷同样打量着下方的女子，说道：“你就是太子殿下养在南山的女子？抬起头来让娘娘看看。”
柳观蓉细观。这姑娘一双杏眼上是新修的山黛眉，显得瘦弱的脸庞温婉了许多，一张嘴薄而圆。看起来是个能说会道的。
秋嬷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涂云初看向前方的柳观蓉，说道：“民女姓涂。因出生时刚好天边露出鱼肚白，父亲为民女取名‘云初’。赵。。。。。。太子殿下赐名‘运欢’。”
“运欢？朕听来耳熟。”思索一番，赵准才想起来这是谁。“这不是你给福芝那孩子取的小字吗？这孩子是福芝？”
众所周知，周贺福芝公主八年前就被烧死了。
赵准又问道：“若她是福芝，那当年被人救下后怎么不回宫找我们？师每城离翼城可不近，太子怎么会在那里遇到她？若她不是福芝，太子为何将她带回还这么称呼她？”
“这姑娘年纪与运欢相仿。臣妾也有上面这些疑虑。只是问下来才知，她幼时受过大伤，患有失忆症。况且柏儿在师每城遇到她的时候，她感染了时疫，活下来也不容易。近半年都在南山的别苑修养，不见生人。她的记忆因此更混乱了，只记得身边的几个人和近一两年的事。”柳观蓉说着说着哽咽了。“臣妾原以为，柏儿见她与运欢相像带回来宽慰臣妾。可是，这姑娘眼神太像运欢了，再加上一身的烧痕，让臣妾不得不信她就是臣妾的运欢。”
运欢左手肘上方有块胎记。这也是当年那刁奴指认的关键。
昨日秋嬷嬷查看她手肘处，还没碰到就被躲开了。
涂云初跪着磕头：“娘娘赎罪。民女残躯，怕污了娘娘的眼。”
柳观蓉对她的行为不悦道：“怎么回事？”
“民女家贫，靠一亩薄田和父亲打渔为生。年幼时，母亲去镇上铺子卖绣好的帕子。民女独自在家，贪玩烛火。命虽被救下了，民女却烧毁了屋舍，还留了这身伤。”
“‘运欢’是本宫小女儿的小字。太子很爱护这个妹妹。既然他这么唤你，本宫只想确认你手臂上有没有胎记罢了。”柳观蓉是不相信眼前的人是运欢的。没想到她说自己身上有火烧留下的疤痕。巧合都遇到一块，她有了些动容。
秋嬷嬷上前想继续查验。涂云初似乎很抗拒伤疤暴露他人眼前，并不肯起身。
追云看到这个情景，向柳观蓉请示带她到屏风后查看。秋嬷嬷跟着去了。
有了屏风，还有追云这位赵元梁近侍的耐心劝导，秋嬷嬷才看清了眼前姑娘身上的伤。
“启禀娘娘。这位姑娘左肩到手腕，还有左腿以及后背都有疤痕。确是火烧所致。另外，老奴看着，姑娘左腿似有些跛。”涂云初身上的伤凝成一片，仿佛沤了多天的泔水糊在身上。
柳观蓉看向涂云初，目光似是在询问原因。
涂云初回道：“嬷嬷心细。民女左腿是当年房梁坍塌砸伤所致，慢慢走看不大出来。”
不管面前的是不是运欢，柳观蓉作为一名母亲听得心里泛酸。
运欢当年在风灵寺也是身陷火场。不知她是否也是烈火焚身、屋梁压骨。
“好孩子。太子带你来翼城，大概是你与运欢相似。他见了你欢喜，确定本宫也会欢喜。你这身子还需细细调养。宫里太医、药材都是周国最好的。你可愿意以太子皇妹的身份在宫里住下？若是想回家，陪本宫在宫里暂住几个月也可以。”
“殿下对民女有救命之恩。民女知娘娘因殿下之事心碎，故邀相见。您高兴了，殿下才会高兴。民女希望殿下高兴。”
“是了。柏儿是个孝顺的孩子。本宫要打起精神活着，不能伤了他的心。你也是。今日你先随常文他们回去。待本宫回宫做些准备再来接你。”
追云将涂云初送到静室门口。
赵准还是怀疑这个“运欢”，问道：“终究是这姑娘的一面之词。皇后就信了？”
历山、常文既然答应送涂云初入宫，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的事，柏儿在师每城就查过一次。如今柏儿的侍卫并未将同她一道来翼城的夫妇送走。臣妾昨日也见了他们。”
昨日涂云初出来后，由常文带回。历山单独求见了柳观蓉。
“启禀娘娘。五公主一事，兹事体大。翼城距师每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不止一旬。属下将茂叔、茂婶夫妇扣留了下来。现下在旁边禅房。若娘娘想见，属下这就将他们二人带过来。”
柳观蓉便让他将人来了来。
“草民叩见皇后娘娘。”
“草民叩见皇后娘娘。”
茂叔夫妻俩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先前太子已经让他们受宠若惊了，不免恭敬万分，将头压得低低的。
秋嬷嬷让他们抬起头来，说话声才听得更清些。她代柳观蓉问道：“你们可认得涂云初？”
茂婶答：“娘娘说的可是涂家丫头？”
“就是她。娘娘喜欢这个姑娘，对她从前的经历有些兴趣。你们知道多少便说多少。”
“是是是。”茂婶简略了说道：“他们家是翻云镇荡河村的。她爹叫涂子檐。她娘不知道叫什么，只说是‘涂家媳妇’。我们镇上姓‘涂’的就他们一家。他们家算外来的，听说之前有些家底，夫妻二人都识字。他们二人有一子一女。不过有一年，村子里走了水，儿子烧死了，只活下来这个女儿。这丫头自此身体就差了，总是躲在屋子里，也不见人。我们翻云镇，每年夏天都发大水。去年尤其严重。听说太子殿下因此去治理。去年洪水淹了好几个村子，荡河村活着的村民都被官府安排到镇上了。草民也是在那见到涂家三人的。”
“你确定她有兄长吗？刚才娘娘问话，她没有提到。”涂云初说了父母以及如何与赵元梁认识，唯独没有提过自己有一位兄长。
“确实有。有一年除夕，他们村几个娃聚在一起玩爆竹，烧着了灶头引火的草堆。小孩子怕责怪，不敢找大人说，自己扑火。这火越烧越大，等大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扑不灭了，只能等火自己灭。这场火烧死了好几个孩子，抢活的没几个。有些老人受不住打击也没活过正月。这丫头的腿就是几个救火的村名没看清踩伤的。各位贵人们。草民夫妻俩不是荡河村的，但和他家是一个镇子的。大过年的发生这么大的事，整个翻云镇都传遍了，连城里都派了官差来查呢。”茂婶不敢隐瞒，把当年能记得的细节都说了。
“你们说的和她自己说出入有些大。据她自己说，腿是房梁砸伤的。”加上她兄长的事，已有两处有出入了。
“贵人们明察。涂子檐是打渔的。他媳妇懂草药，常给铺子绣些不大的物件换钱。都是事实。我们也是去年在灾棚遇到了才知道，这丫头烧坏了脑子，一直闷在屋子里不见人，隔几年就忘记一些事。听那涂子檐和他媳妇说，怕孩子伤心便对她隐去了兄长一事。”
“你们还记得是哪一年吗？”看这妇人双目明亮，说得底气十足，秋嬷嬷继续问道。
“这。。。。。。”当时闹得是大，人人皆知。但这些年大家都为了生计忙忙碌碌，把目光放在自己身边事上，早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年发生的事了。他们也不敢乱说。
茂婶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草民婆母当时还健在。至少有七八年了。再具体的也不敢确定了。”
柳观蓉叙述到这，不再说了。
赵准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再劝：“皇后若决定了，朕都依你。”
柳观蓉问道：“臣妾今日想和陛下商讨运欢回宫一事。依陛下看，该不该昭告天下？”
“你想让这孩子长久地陪在身边？”若是把人接到宫中暂住，赵准都随她。一旦昭告天下，她是周贺福芝的事实就板上钉钉了。这不仅对他们，对整个国家也算是件大事了。“这孩子以后不回师每城了？听你刚才所说，她父母似乎还健在。”
“日后总会同意的。”柳观蓉笑道。
“朕可以昭告天下。若这孩子以后想回去，你也不要勉强她。”想到安置问题，赵准觉得迎春宫挺合适的。“就让她随瑰禧住在迎春宫吧。俩人刚好做个伴。最近接二连三出事，福芝回宫，不管对宫里还是大周来说，都是件好事。”
“臣妾已让人将朝阳宫东殿收拾出来了。若不是当年臣妾愚钝，为让她避开流言把她送出宫，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这次，臣妾定要守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柳观蓉昨日想好了这些，就已经打开库房选了好些东西出来。
皇后身体病入膏肓的事，太医已经告诉过他了。赵准不想扫她的兴，同意了：“就依你吧。只是也别伤了瑰禧这孩子的心。”
“自然。瑰禧这孩子也是臣妾的心头肉。太尉府之前因言瑞春一事闹得上下不得安宁。今日瑰禧替臣妾去看望了。”柳观蓉已得到了赵准昭告天下的承诺，便起身准备离开了，道：“陛下为国劳心劳力，也要注意身体。臣妾先告退了。”
十月初六，在四公主和五公主生辰前，周国各城张榜，昭告天下，五公主周贺福芝将在诞日回宫。
周贺福芝死而复生的消息一经发布，轰动天下。街头巷尾，莫不议论纷纷。
应叔黎在书房看着手下揭来的榜文，叹道：“还是父亲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三皇兄，你在这里做什么？”瑰禧好笑地看着他。
赵恭渠端坐在一个小马扎上，身后由长进给他撑伞。因刚才下过雨，地上以他为中心、以伞为界形成一个显眼的圈。看样子他坐在这很久了。
“学姜太公钓鱼呢。你是要出宫？”赵恭渠把鱼竿拎出水面给她瞧。
“是呀。母后交代我出宫办点事。你这是一条也没钓上来？”看着空空的鱼篓，瑰禧疑问道。
“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不是没碰上乐意上钩的吗？”
鱼饵倒是喂了不少。长进在一旁撑伞，表面不言不语，内心直吐槽。
赵恭渠仿佛开了天眼，回头看了他一眼。长进立马挺直了背脊。
“三皇兄有如此毅力，今日必定满载而归。”瑰禧和赵恭渠见得不多。但这位皇兄是少有的平易近人的皇子了。
“嗯哼~嗯~”打伞的长进忽然清了清嗓子。
赵恭渠抬眼转了一圈，终于在撷芳池对面看到了赵华楶。忙站起来喊了声：“二哥！”
赵华楶听到他的呼声，改道向撷芳池走来。
“见过二皇兄。”
“自家兄妹无需多礼。”赵华楶又转向赵恭渠，问道：“找我何事？”
赵恭渠不好意思地看看瑰禧。
瑰禧领其意，低身向二人道别：“瑰禧不叨扰二位兄长了。”
“对，你快去快去，别耽误了母后的事。”赵恭渠欢喜地目送她带着宫女离开。
赵华楶看向宫门口的方向问道：“过了午时了，四皇妹还要出宫？”
“听说是母后吩咐她做些事。”赵恭渠把他拉到一旁坐下。“不聊这些了。二哥，你可要救救我！”
“你又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了？”赵华楶一把甩开他的手，站起身俯视他。
最近宫里事多，他不希望弟弟这又出什么乱子。
“那不敢。”最近哪都事多，他没蠢到当下招惹是非。“哎呀，是父皇。父皇给我出了题让我写文章。加上改的两次，我都写了三遍了。父皇还是不满意。事不过三啊，二哥。再不满意，我就完了。二哥，好二哥，你救救我。我可是你亲弟弟呀！”赵恭渠说得声泪俱下。明早又要给父皇看文章了。
赵华楶从小颖悟绝人。太傅们都称赞他天资聪颖、勤学好问。连赵准也常夸他。
有这么一尊大佛在，浪费可耻！为此，他一大早就带着长进在宫门口堵他，临时抱佛脚。为了不傻站在路中央，便移步到撷芳池钓鱼。
“亲弟弟？我亲弟弟可不止你一个。”赵华楶挺无奈的。他这弟弟早产，从小性子慢，学什么东西都慢，做任何事也慢。经常事情发展到火烧眉毛了，才“声泪俱下”地来指望他这个“二哥”解决问题。
“你这‘第四次’是什么时候？”
“明早，父皇上朝前。”赵恭渠打量自家二哥的神色，吐出七个字。
赵华楶两眼一闭。他就知道是这样。
他抬眼看着周围湿哒哒的景致，低头又看到赵恭渠身旁并排放置空无一物的鱼篓和挖得难看的鱼食盒，心里烦躁得很。
待内心慢慢平静下来，他耐下性子道：“这也不怪你。父皇最近心情不好。你也是，什么文章要写四遍？平日里都干什么了？”
“二哥说得是。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以后一定焚膏继晷，向二哥学习。”赵恭渠见他态度软下来，一边拼命朝长进使眼色收拾东西走，一边拉着他往太瑛殿奔。
“你还知道这个词？”赵华楶为赵元梁的事在外奔波了几日，刚回宫就遇到赵恭渠，知道无大事，现下有心逗逗他。“你走这么急做什么？这会儿知道急了。我可是有急事，要去父皇那复命的。父皇若怪罪下来，你可要替我跪。”
“有二哥在，我便有如神助。父皇一高兴，哪还会责骂二哥呢。”赵恭渠小嘴“叭叭”地说着，坚决不放手。
太瑛殿门口，无咎帮着长进收拾垂钓一应用具，没一会儿就听到屋内传来动静。
“这就是你写了三遍的东西？”饶是赵华楶平复又平复了心情，还是忍不了。
书案上是有三摞东西。上面的字也很养眼，银画铁钩的。可是他随便翻了几张就看出了问题。
“前后语意矛盾，言辞闪烁，还能有错字？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他拿着戒尺“啪啪”点在文稿上。“你这字练得再好，能帮你博古通今？古今圣贤怕是容不下你吧。”
“母妃说了，就算文章差了点，只要把字练好了，翻阅的人也会因这勤于练字的刻苦劲不为难我。”赵恭渠抚平自己的“佳作”，继续道：“而且我感觉自己写得并不差，只是入不了父皇的眼罢了。每个人对同件事物的理解不一样，有自己的见解很正常啊。你和父皇心意相通，最入父皇的眼。所以拜托二哥了。”
“你今日怎么知道我要回来？还在宫门口堵我？”
“我问过母妃。她说你这两日会回来。”
赵华楶不想跟他废话了：“那你现在到母妃宫里跪着去。等我见过父皇再去收拾你。”
“那这文章？”赵恭渠满眼期待。
“什么时候我写好了，什么时候你起来。”本以为只要指点一二，没想到基本要重写。赵华楶头疼怎么让他明早过关。父皇又不是傻子。
傻子把脸凑到他眼前：“多谢二哥了！”
“你给我滚！”赵华楶甩开袖子前往凌晖宫。
“我这就滚。弟弟先去母妃宫中等二哥。”赵恭渠抱到了佛腿，更衣后往承元宫去。
李贵妃正在看戏文。看到高兴处不忘指给彩信看：“这儿写得好。下次让他们演这出戏。”
彩信答“是”。
门口传来富路公公的声音：“给三皇子请安。”
“母后呢？”
“在里头呢。二皇子殿下回来了，估计会过来用晚膳。娘娘高兴着呢。”富路掀了帘子请他进去。
赵恭渠进了殿，和李贵妃打了招呼，就到窗边跪下了。
“你这孩子，干什么呢？”李贵妃放下戏文盯着他看。虽然跪着，但他心情似乎不差。应该没大事。
“二哥说了，只要我在您这儿跪着就帮我改文章。这个位置好。待会儿二哥若来了，我第一时间就能看见。”赵恭渠跪在地上把窗户往外打开了些。
彩信想过去扶起他。
“让他跪着。”李贵妃打断她，撇了一眼儿子，继续看手中的戏文。
凌晖宫内，赵华楶向赵准叙述查到的消息。
“如此，太子是得罪了老兵？”赵准原以为是太子把柳家逼得太紧了，又或是和郑国有什么关系。而赵华楶的答案出乎他的意外。
“儿臣无能。目前这些线索，还不能确定。不过，儿臣已经派了手下去岫安城查了。一有消息便来回禀父皇。”那几名刺客的尸体是太子身边的侍卫历山让人送来的。赵华楶不清楚在交到他手上前有没有被做手脚。按着手边的线索，一路查到了岫安城。
“你不必自谦。查到这些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了。你继续查。看看这些老兵是自发的，还是和军中什么人勾结的。军营，乃国之重器，万不可乱。”
“是。”
看到赵华楶衣袖起皱，赵准关心道：“你这衣服是怎么回事？服侍你的人太不中用了。你母妃一会儿看见了，少不了来骂朕。”
“儿臣失仪。来的路上遇到了三弟拉着儿臣说了一会儿话。”赵华楶抚了抚衣服，实在抚不平便作罢。
赵准猜到了什么事，眸子闪了闪，噙着笑问道：“是求你帮他写文章？”
“那倒不敢。父皇明日考教。三弟恐让父皇失望，让儿臣提些建议。”赵恭渠从小就很依赖兄长。赵华楶也真心疼他，总在赵准面前替他周全。
“他写的东西你看了吧。唉~朕也无奈。你们两个，一母同胞，资质天差地别。”赵准回想。这个儿子自生下来，和其他儿子一样由自己亲自启蒙带着认字，从没亏待。可他教了几年就发现这个孩子悟性实在低了点，像块石头。
“三弟只是学东西慢了些，心坚志纯。看他的字就知道了。”赵华楶记得父皇教养三弟那两年发生的一些小事，就找了处夸。
“嗯，是你母妃慧心巧思。” 赵准也明白不能强人所难。“你不必担心。朕不会太为难他。这孩子不能太纵容，就需要人在后面逼他一把。你可不许帮他写啊。”
“是。儿臣记下了。”
“陛下，皇后娘娘有事求见。”喜公公听他俩对话慢了下来，进来传话。
“儿臣先告退了。”赵华楶这边没什么事，便告退了。
在凌晖宫外见到了皇后，赵华楶问候：“请母后安。”
“你辛苦了。”
听说皇后强撑到赵元梁出殡，才倒了下来，好几日没见人。她长年累月忧思过度，再这样下去，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母后多保重身体。儿臣先告退。”
“你去吧。”
告别皇后，赵华楶进了承元宫大门，一眼就看到了那傻弟弟。
赵恭渠高兴地向李贵妃道：“母妃，二哥来了！”
李贵妃由彩信扶着来到正厅。
“儿臣请母妃安。”赵华楶板正地跪在李贵妃面前。
“起来吧，在母妃这不必拘束。今日准备的都是你平时爱吃的。你什么事都别管，只管好好吃一顿，吃完再回去睡个长觉。不过你这衣服不成样子，去换了吧。”李贵妃注意到儿子衣服的问题，忙示意彩信将给他备着的衣服拿出来。
“谢母妃。”赵华楶接过衣服去偏殿换了来。
不到用膳的时间，母子三人便坐下来喝了壶茶。
柳观蓉进来的时候，喜公公刚给赵准换了新沏的茶。
“臣妾拜见陛下。”
“皇后无需多礼。”赵准让喜公公搬了椅子过来。“你今日气色好了些。太子的事查出了些端倪，再过不久定会有个结论。”
“那臣妾放心了。臣妾今日过来，是有要事和陛下商议。”柳观蓉坐下后，示意梳雪守住门口。
喜公公瞧见，福至心灵，也退了下去，和梳雪守在门口。
“什么事，你说。”赵准坐直了身体。
“近日臣妾抱恙。有宫女不忍臣妾整日忧伤，说了一件事。”柳观蓉抬眼指了指身后的追云。
赵准看过去：“这宫女眼生。”
追云上前跪下，说了前日之事。
前日寅时未到，追云被双绛殿内传来的咳声吵醒了，就起身到双绛殿外候着。
“平日娘娘服了这药就没事了，怎么今日还不见好呢？”秋嬷嬷扶着皇后的背，心疼道。
太医说咳嗽是因为肺腑不清，不是大事。但柳观蓉最近忧伤过度，引发了心疾，一咳嗽，就带动心痛。
“哪有那么多的灵丹妙药。”柳观蓉放下捂嘴的帕子，喘了几口气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一个人静静。无大事，大约是刚醒，缓一缓就好了。”
秋嬷嬷接过她手中的帕子，换了块新的给她：“那老奴让人把烛火都点起来。”
“就这样挺好的。烛火太亮刺得本宫眼睛疼。”柳观蓉起了床，披着薄被坐到榻上。
于是秋嬷嬷将其他人打发了出去。
追云将出来换水的梳雪拉到一旁询问：“梳雪姐姐，皇后娘娘怎么样了？”
梳雪看着手中的水盆，开口道：“不太好。太医院该开的药都开了。娘娘是心里难受。咱们做事要格外仔细，莫要给娘娘添堵。”
“梳雪姐姐，我有件事想了很久觉得还是要告诉娘娘。你能不能帮我通报一下？”怕梳雪觉得自己打扰娘娘，追云又补道：“是与太子殿下相关的。”
追云之前是在东宫服侍的。
梳雪招来一旁的宫女将水盆递了出去，对追云道：“我去通报。你在此等候。”
“谢谢姐姐。”
梳雪进了内殿说了此事。没多久就让追云进去了。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听梳雪说，你要说的事和柏儿有关？”药效起了作用，柳观蓉不咳了，只微微有些喘。
“是。前几日，殿下身边的侍卫常文托人给奴婢传了话，想让娘娘出宫见一个人。”
“什么人，不能在宫里见？”这次问话的事秋嬷嬷。
“之前殿下到师每城除水患，带回来一位姑娘，安置在南山别苑内。常文侍卫说，这姑娘身份特殊，殿下生前常说您见到她一定会心情愉悦。如今殿下身故，常文侍卫按殿下吩咐送她回师每城。她提出想和娘娘见一面。奴婢见娘娘日日伤心，想着为娘娘分忧，故此向娘娘请示。”
赵准听到这里，打断了追云的话，问皇后：“南山的别苑是太子早年就安置的。按他的性格，若是有心仪的女子定会带回东宫给个名分，怎么会让她住在外面？这姑娘在离开翼城之际要求见你，莫不是说自己有了太子骨肉？”
太子在周国各城忙于政务，一直未娶妻室。据他所知通房只有一两个。若在这个时间点冒出个遗腹子，还是个外室的，传出去难听了点。
柳观蓉知道他所想，安抚道：“陛下莫急。臣妾一开始和陛下想得一样。见到人后，才知道想错了，也知道柏儿之前为何如此说。”
“你去见她了？”
“是啊。昨日初一，臣妾前往风灵寺上了柱香，在那里见到了她。”
刚见到涂云初的时候，柳观蓉只看到她跪在下首露出的脑袋顶，并不知她长什么样子。
秋嬷嬷同样打量着下方的女子，说道：“你就是太子殿下养在南山的女子？抬起头来让娘娘看看。”
柳观蓉细观。这姑娘一双杏眼上是新修的山黛眉，显得瘦弱的脸庞温婉了许多，一张嘴薄而圆。看起来是个能说会道的。
秋嬷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涂云初看向前方的柳观蓉，说道：“民女姓涂。因出生时刚好天边露出鱼肚白，父亲为民女取名‘云初’。赵。。。。。。太子殿下赐名‘运欢’。”
“运欢？朕听来耳熟。”思索一番，赵准才想起来这是谁。“这不是你给福芝那孩子取的小字吗？这孩子是福芝？”
众所周知，周贺福芝公主八年前就被烧死了。
赵准又问道：“若她是福芝，那当年被人救下后怎么不回宫找我们？师每城离翼城可不近，太子怎么会在那里遇到她？若她不是福芝，太子为何将她带回还这么称呼她？”
“这姑娘年纪与运欢相仿。臣妾也有上面这些疑虑。只是问下来才知，她幼时受过大伤，患有失忆症。况且柏儿在师每城遇到她的时候，她感染了时疫，活下来也不容易。近半年都在南山的别苑修养，不见生人。她的记忆因此更混乱了，只记得身边的几个人和近一两年的事。”柳观蓉说着说着哽咽了。“臣妾原以为，柏儿见她与运欢相像带回来宽慰臣妾。可是，这姑娘眼神太像运欢了，再加上一身的烧痕，让臣妾不得不信她就是臣妾的运欢。”
运欢左手肘上方有块胎记。这也是当年那刁奴指认的关键。
昨日秋嬷嬷查看她手肘处，还没碰到就被躲开了。
涂云初跪着磕头：“娘娘赎罪。民女残躯，怕污了娘娘的眼。”
柳观蓉对她的行为不悦道：“怎么回事？”
“民女家贫，靠一亩薄田和父亲打渔为生。年幼时，母亲去镇上铺子卖绣好的帕子。民女独自在家，贪玩烛火。命虽被救下了，民女却烧毁了屋舍，还留了这身伤。”
“‘运欢’是本宫小女儿的小字。太子很爱护这个妹妹。既然他这么唤你，本宫只想确认你手臂上有没有胎记罢了。”柳观蓉是不相信眼前的人是运欢的。没想到她说自己身上有火烧留下的疤痕。巧合都遇到一块，她有了些动容。
秋嬷嬷上前想继续查验。涂云初似乎很抗拒伤疤暴露他人眼前，并不肯起身。
追云看到这个情景，向柳观蓉请示带她到屏风后查看。秋嬷嬷跟着去了。
有了屏风，还有追云这位赵元梁近侍的耐心劝导，秋嬷嬷才看清了眼前姑娘身上的伤。
“启禀娘娘。这位姑娘左肩到手腕，还有左腿以及后背都有疤痕。确是火烧所致。另外，老奴看着，姑娘左腿似有些跛。”涂云初身上的伤凝成一片，仿佛沤了多天的泔水糊在身上。
柳观蓉看向涂云初，目光似是在询问原因。
涂云初回道：“嬷嬷心细。民女左腿是当年房梁坍塌砸伤所致，慢慢走看不大出来。”
不管面前的是不是运欢，柳观蓉作为一名母亲听得心里泛酸。
运欢当年在风灵寺也是身陷火场。不知她是否也是烈火焚身、屋梁压骨。
“好孩子。太子带你来翼城，大概是你与运欢相似。他见了你欢喜，确定本宫也会欢喜。你这身子还需细细调养。宫里太医、药材都是周国最好的。你可愿意以太子皇妹的身份在宫里住下？若是想回家，陪本宫在宫里暂住几个月也可以。”
“殿下对民女有救命之恩。民女知娘娘因殿下之事心碎，故邀相见。您高兴了，殿下才会高兴。民女希望殿下高兴。”
“是了。柏儿是个孝顺的孩子。本宫要打起精神活着，不能伤了他的心。你也是。今日你先随常文他们回去。待本宫回宫做些准备再来接你。”
追云将涂云初送到静室门口。
赵准还是怀疑这个“运欢”，问道：“终究是这姑娘的一面之词。皇后就信了？”
历山、常文既然答应送涂云初入宫，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的事，柏儿在师每城就查过一次。如今柏儿的侍卫并未将同她一道来翼城的夫妇送走。臣妾昨日也见了他们。”
昨日涂云初出来后，由常文带回。历山单独求见了柳观蓉。
“启禀娘娘。五公主一事，兹事体大。翼城距师每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不止一旬。属下将茂叔、茂婶夫妇扣留了下来。现下在旁边禅房。若娘娘想见，属下这就将他们二人带过来。”
柳观蓉便让他将人来了来。
“草民叩见皇后娘娘。”
“草民叩见皇后娘娘。”
茂叔夫妻俩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人物，先前太子已经让他们受宠若惊了，不免恭敬万分，将头压得低低的。
秋嬷嬷让他们抬起头来，说话声才听得更清些。她代柳观蓉问道：“你们可认得涂云初？”
茂婶答：“娘娘说的可是涂家丫头？”
“就是她。娘娘喜欢这个姑娘，对她从前的经历有些兴趣。你们知道多少便说多少。”
“是是是。”茂婶简略了说道：“他们家是翻云镇荡河村的。她爹叫涂子檐。她娘不知道叫什么，只说是‘涂家媳妇’。我们镇上姓‘涂’的就他们一家。他们家算外来的，听说之前有些家底，夫妻二人都识字。他们二人有一子一女。不过有一年，村子里走了水，儿子烧死了，只活下来这个女儿。这丫头自此身体就差了，总是躲在屋子里，也不见人。我们翻云镇，每年夏天都发大水。去年尤其严重。听说太子殿下因此去治理。去年洪水淹了好几个村子，荡河村活着的村民都被官府安排到镇上了。草民也是在那见到涂家三人的。”
“你确定她有兄长吗？刚才娘娘问话，她没有提到。”涂云初说了父母以及如何与赵元梁认识，唯独没有提过自己有一位兄长。
“确实有。有一年除夕，他们村几个娃聚在一起玩爆竹，烧着了灶头引火的草堆。小孩子怕责怪，不敢找大人说，自己扑火。这火越烧越大，等大人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扑不灭了，只能等火自己灭。这场火烧死了好几个孩子，抢活的没几个。有些老人受不住打击也没活过正月。这丫头的腿就是几个救火的村名没看清踩伤的。各位贵人们。草民夫妻俩不是荡河村的，但和他家是一个镇子的。大过年的发生这么大的事，整个翻云镇都传遍了，连城里都派了官差来查呢。”茂婶不敢隐瞒，把当年能记得的细节都说了。
“你们说的和她自己说出入有些大。据她自己说，腿是房梁砸伤的。”加上她兄长的事，已有两处有出入了。
“贵人们明察。涂子檐是打渔的。他媳妇懂草药，常给铺子绣些不大的物件换钱。都是事实。我们也是去年在灾棚遇到了才知道，这丫头烧坏了脑子，一直闷在屋子里不见人，隔几年就忘记一些事。听那涂子檐和他媳妇说，怕孩子伤心便对她隐去了兄长一事。”
“你们还记得是哪一年吗？”看这妇人双目明亮，说得底气十足，秋嬷嬷继续问道。
“这。。。。。。”当时闹得是大，人人皆知。但这些年大家都为了生计忙忙碌碌，把目光放在自己身边事上，早记不清到底是哪一年发生的事了。他们也不敢乱说。
茂婶想了想，终于记起来了：“草民婆母当时还健在。至少有七八年了。再具体的也不敢确定了。”
柳观蓉叙述到这，不再说了。
赵准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再劝：“皇后若决定了，朕都依你。”
柳观蓉问道：“臣妾今日想和陛下商讨运欢回宫一事。依陛下看，该不该昭告天下？”
“你想让这孩子长久地陪在身边？”若是把人接到宫中暂住，赵准都随她。一旦昭告天下，她是周贺福芝的事实就板上钉钉了。这不仅对他们，对整个国家也算是件大事了。“这孩子以后不回师每城了？听你刚才所说，她父母似乎还健在。”
“日后总会同意的。”柳观蓉笑道。
“朕可以昭告天下。若这孩子以后想回去，你也不要勉强她。”想到安置问题，赵准觉得迎春宫挺合适的。“就让她随瑰禧住在迎春宫吧。俩人刚好做个伴。最近接二连三出事，福芝回宫，不管对宫里还是大周来说，都是件好事。”
“臣妾已让人将朝阳宫东殿收拾出来了。若不是当年臣妾愚钝，为让她避开流言把她送出宫，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这次，臣妾定要守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柳观蓉昨日想好了这些，就已经打开库房选了好些东西出来。
皇后身体病入膏肓的事，太医已经告诉过他了。赵准不想扫她的兴，同意了：“就依你吧。只是也别伤了瑰禧这孩子的心。”
“自然。瑰禧这孩子也是臣妾的心头肉。太尉府之前因言瑞春一事闹得上下不得安宁。今日瑰禧替臣妾去看望了。”柳观蓉已得到了赵准昭告天下的承诺，便起身准备离开了，道：“陛下为国劳心劳力，也要注意身体。臣妾先告退了。”
十月初六，在四公主和五公主生辰前，周国各城张榜，昭告天下，五公主周贺福芝将在诞日回宫。
周贺福芝死而复生的消息一经发布，轰动天下。街头巷尾，莫不议论纷纷。
应叔黎在书房看着手下揭来的榜文，叹道：“还是父亲高瞻远瞩，深谋远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