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白郎远去,杜淮琤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明神色。从小闻着酒香长大,想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酒宴结束,整个船队也静谧下来。远处白郎的船队次第退去,片刻就消失了踪影。小艇划破水面,将月影搅成一江碎金。杜淮琤想起舱房的人,疾步转回舱内。

    舱里没点灯,借着迷蒙月色可以看见榻上一团人影。呼吸有点沉重,可见睡得不甚安稳。

    额上一片微凉,稍稍舒缓了胀痛的脑袋。耳边有人轻声呼唤自己的名字。是谁?话语轻柔,透着浓浓关切。“外婆~”刘梨喃喃道,“小梨想你。”

    俯身掖了掖被子,身上的酒气熏着了她,晕船的人鼻子格外敏感,睡梦里就抱怨起来,“难闻。”

    “麻烦。”刮了刮她鼻子,杜淮琤出舱沐浴更衣。

    晚上船队就停泊在河湾,江涛轻抚船身,一浪接一浪赋有节奏。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又打开了,清冽的风吹进来,刘梨刚觉得有点凉,很快就有热源贴上来,驱散了切切夜冷。

    杜淮琤的声音在暗夜里低回,有着月色般的魅惑。“小梨子,我不会伤害你。我的时间不多,咱俩就这样多待一会儿,好不好?”

    这晚刘梨老觉得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奈何头昏沉得无法思考,那呢喃声仿佛催眠的梵呗,倒是叫她一夜好眠。

    隔日,船队在一处港埠靠岸。这是自白水出发后途经的第一个大码头——徽吉。船队需要在此做一番大补给,另外,此处也是杜家酒业的重要埠头之一。

    多日来第一次踏上坚实的土地,刘梨巴不得再也不要回那艘船上去。“二爷,奴婢就从这儿回白水城吧。再坐船,我怕是没命到金陵。”

    “都到这儿了,再回去岂不是半途而废?走,陪爷巡视巡视我家那几间铺子去。”说完就把女子塞进一架轻便马车,驱车往城里驶去。

    早间的晨雾还未散尽,阳光透过薄雾给一行人罩上迷离的色彩。刘梨卷起车帘大口呼吸林间的新鲜空气,离了白水城,出门在外令人松懈不少,不再拘泥于府里的规矩,率真心性慢慢显露出来。眼前景致迅速退后,她忆起从娄山幸遇子骥到现在,穿越过来已有半年多光景,弹指一挥间,似乎已适应了现在的环境。刘梨不是没想过回到从前,她想依菲姐,想学校,想那个即使只有一个人的家,只是归途不得法,在此地也有了牵绊,不若随遇而安吧。

    “好在我的运气不错,遇到不少好人呢。”刘梨暗想。心情振奋起来,眼见程锏的黑马跟在车后,毛色油亮像披了一身黑缎。她把脑袋伸出车窗说道:“程大哥,怎么从没见过你笑?你要是表情松弛一点,倒也不负‘鲜衣怒马少年时’。”冷峻的面孔僵硬片刻,手中马鞭微抬,刘梨没看清他动作,车帘已被震落下来,恰好砸在她脑壳上。

    “哈哈,梨丫头好大胆,敢来逗弄程锏这冷面邪神。你可知道之前作弄他的醉香楼姑娘后果如何?”

    刘梨揉揉脑袋,眼神期待杜淮琤讲下去。杜淮琤凑近车窗,几乎是耳语道:“他将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姑娘,独自扔在乌鬃马上跑出十里地去,最后是被人架下马的。听老鸨说那姑娘在床上躺了半月才勉强下地行走,吓得鸨儿勒令不许再有姑娘靠近程锏一步,连累二爷我有好阵子也进不了醉香楼呢。”

    “谁要听你那些腌臜事?污了我耳朵!”放下帘子坐回车里。

    杜淮琤隔着帘子继续聒噪道:“怎么叫腌臜事呢?我那都是生意场上的事,那些脏的污的可都没有。”刘梨信他才怪,蒙着头,不再理会外头。

    说话间车马进了徽吉城。徽吉是沿江重镇,大街上车马如龙、人声喧嚣,繁华程度比白水城也不遑多让。

    他们一行人在城里最热闹处停下,程锏在前探过路,回头领着人马拐入条后巷,随即被迎入一家宅院。马车停稳,刘梨跳下马车,望着墙头的“杜”字旗发愣。

    “怎么了,梨丫头?”

    “您说几间铺子,可没说是几栋楼啊。”刚才在街上她从帘缝里瞧见,市口最好的一排楼都挂了“杜”字招幌。杜家到底富有到什么程度?

    “这才哪到哪?沿江每个埠头都有杜家的产业。爷带你一家一家探过去。”杜淮琤脸上掩不住的得色。“知道我的实力了?梨丫头若是后悔,不想要伍子骥了,爷这儿还有你的位置。”说罢捂着心口深情款款的看着她。

    这模样换作别人还真招架不住,刘梨白他一眼,指指对街挂得更高的另一面招旗,没好气道:“天底下有钱人多了,您看看人家的排场可不比杜家少一分。”

    杜淮琤回头,脸色沉下来。徽吉杜家酒庄的老掌柜迎上来,俯首道:“二爷,对面的陆字号酒庄前些日子刚开业,送信的人才遣往白水,没想到您就来徽吉了。”

    “进去说。”

    从二楼的窗户向外望去,刚好看到陆家的门楼。店内客来客往,生意很是兴隆。

    “讲。”只吐出一字。

    “这陆家似乎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老朽在这行干了几十年,从未听过这家名号。据说不仅在徽吉,其他几处埠头也有陆家分号。”

    “可也是这样与杜家门对门?”杜二爷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正、正是!”老掌柜暗暗惊叹,惊于东家的敏锐度。他是杜家的老人了,杜淮琤单打独斗扩张杜家酒事他是亲身经历过的,对这位年轻的家主充满了钦佩。

    短时间在杜家酒舍附近开起同样的酒舍,绝不是偶然。对方目的很明确,就是针对杜家而来,而且……能有如此财力人脉,其实力不可小觑。

    “陆家所售何酒?”

    “陆记只卖一种名为‘玉壶春’的酒,价格奇高,但仍有不少客人趋之若鹜。咱们一些老客也被撬过去不少。”

    “玉壶春?此酒味道如何?”

    “这……”老掌柜一时词穷。

    “怎么?难道你还没尝过那玉壶春?”男人眉头锁在一起。

    “没,属下疏忽。”

    “商场如战场,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老掌柜这点道理岂能不懂?”

    “属下失职,请东家责罚!”老掌柜边说边跪下去,身边几位随侍也一并跪了个满地。

    那俯首在地的苍苍白发落在刘梨眼里甚为刺眼。即使明白等级严明的当下,传统的尊卑观念早就深入人心习以为常,真的亲眼见到了,心里还是不忍。

    “二爷。”清越的声音不期然响起。杜淮琤看向刘梨,她不是没眼色的人,眼下这场合,她开口令他有些意外。

    “二爷,陆家既敢在对门开店,是存了心和咱们搭台打擂,想必对杜家酒舍上下都是打探过的,轻易上门怕是会打草惊蛇。不如……奴婢是生面孔,那边必不识得我,就让奴婢去陆家‘请’坛玉壶春回来,替东家跑趟腿。”

    杜淮琤嘴角噙上一抹笑,这丫头肯动心思的时候也能口齿伶俐么,寥寥几句,话里话外有帮老掌柜求情的意思。这古道热肠,以后怕是要吃亏的。

    “好,既然梨丫头有这心意,就由你跑这趟腿吧。你们也起来,我杜淮琤还不是个暴戾的主子。”

    刘梨就要退下,又被叫住,眼前一花,一件物事正好落入怀里,正是杜二爷腰上的钱囊。

    刘梨掂掂沉甸甸的钱袋子,脸上笑出了花,转身往楼下跑去。杜淮琤一个眼风,程锏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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