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裴侯掘季姜的坟掘的满城风雨，闻蝉院这头其实也并不消停。
沈兰籍听着外头一连几日敲锣打鼓，竟也无动于衷，任由裴厌生摆出大张旗鼓的架势忆亡妻。只是终究在听到小裴侯掘了季姜的坟要给死人添嫁妆请诰命时，猝然呕出口血来。
那日柳剑屏追黑衣客至城郊，交手二十余招，最终仍不敌，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以至于刺客这条线断了个干净。沈兰籍与黑衣客也交过手，知此人武功已是世间罕有的高手，此事非柳剑屏和地枢阁之过，技不如人，因此只能从旁入手。
闻蝉院原本不该参合进明面上的党争之中，可风波之下，沈兰籍还是低头收了信王递来的橄榄枝。
信王祁因是当今官家最小的叔叔。官家年幼，祁因却正值青年，在封地也有些许兵权，多少有些令朝中好捕风捉影的人士忌惮。
不过信王母族衰微，自新帝登基以来，在封地一直不声不响，听说是好游山玩水寻仙问药，偶尔和几个江湖方士清谈宴饮，并无多少野心。
只是这数月来，祁因先给沈兰籍递了封密信，而后差人入京送来个人，前后两件事都事关延恩侯案，有瞌睡就送枕头，好像他知道什么似的。虽然这信王书信有礼有节，把自己撇了个干净，但诸多事串联起来，着实巧到令人生疑，不由得令沈兰籍作多想。
尤其近日信王直接朝圣上递了折子，明目张胆请旨回京。此番来者不善，敌我不明，把宫里的官家和太后都惊了一惊。
经过了先前的波折，官家此时有意安抚延恩侯。大概也是如今朝中能撑得起门面的人所剩无几，官家年幼主少国疑，前几日还喊打喊杀，如今要用人时，也不得不作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来。
一来二去，这迎信王回京的宴席，还是被交由裴厌生全权负责，以此彰显天子信赖如旧。
从前裴沈二人诸多不合，不过在季姜之死这件事上，他们确实是一边的。犹豫片刻，沈兰籍还向裴侯府递了消息，让其留意此番信王回京的动向。
而迎来送往，向来是小裴侯擅长的。
裴厌生从来与谁都能笑脸相迎聊上几句，左右逢源的本事倒是在信王归京的洗尘宴上发挥的淋漓尽致。那些在他入狱时疏远他的人，如今又赶着上前与他招呼，他同信王几度举杯互敬，笑眼盈盈宾主尽欢，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沈兰籍因为闻蝉院的缘故，也不得不出席琼花池的宴会。
他远远看信王和裴厌生寒暄，裴厌生一副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模样，丝毫不见悼亡之悲。但沈兰籍看到了裴厌生冠上的发带，这几乎没有人会注意的细节——裴厌生将织金发带换成了白麻缎子。
沈兰籍盯了片刻，终究觉得无趣，低头转着手里的琼花酿，不餐不饮，阖目养神。
信王脾气不错，前来敬酒的来者不拒，也不摆什么王侯架子。左相的人抱着几分试探的意思向他敬酒，他全然笑纳，紧接着朝中各派善交际者纷纷上前，灌完裴厌生便灌他，裴厌生无事，他却被一来二去灌了个半醉。
说是半醉，实际上祁因醉的步履蹒跚，裴厌生还在一旁虚扶着，也不替他回绝宾客，任由他在席间东倒西歪。他身边还有一位着信王府暗色劲装的护卫，下半张脸被玄铁护面所遮，离他一直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视线一刻不离的盯着祁因，一看便知是信王府麾下的高手。
就这么晃悠着，沈兰籍抬头，祁因歪在了他的案前。
“沈···沈公。”信王祁因，提壶将酒满上，向他举杯。
“在北川便久闻沈院长大名。”祁因说祝酒词倒是口齿清晰，“今日···定是要与沈院长喝上一杯。”
沈兰籍起身，整理衣袍躬身行礼：“见过信王殿下。”
“容在下失礼。”沈兰籍说，“府中新丧，臣今日恐不能饮。”
祁因举杯的手停在了半路，短短的“啊”了一声。
“···不能饮酒吗？”他眨了眨桃花眼，眼中带着几分失望，却无苛责之意，似乎也不觉得自己被冒犯拂了面子。
“先前本王在封地待着无趣，便把闻蝉院发行的院报当本子读，觉得沈院长是个有趣的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祁因独自喝完自己杯中的酒，扶着沈兰籍的酒案凑近看他。
“而且···沈院长···”祁因嘟嘟囔囔的在嘴中念叨，“你们京城的人，一个两个都长得这么漂亮的吗？怪不得···”
“殿下醉了，不宜再饮。”沈兰籍深吸口气，被信王抓住的手微微一抖，不着痕迹的皱眉对信王道。
裴厌生见状，顺势接过话头，将信王向外掺去，笑劝他回府。
信王显然还有几分意犹未尽，匆忙和宴饮众人拜别，一团笑闹，又扯着裴厌生的衣袖眼珠骨碌的转，不知他们先前聊了些什么勾起了他的兴趣，他边走边叫嚷着一定要与裴厌生过几日一同再饮。
身旁的黑衣侍卫转手将祁因扶住，半拉扯着他登上了院外最显眼的金饰银螭绣带马车，那马车青缦绣银丝，檐角纹样雕花有几分北地风格，一看便知是郡王舆制。
裴厌生目送他登车，拜别信王，转身又上琼花台，进了琼花台的内阁。
天已暮色将近，太阳剩一层朦朦的光，天地昏黄，带着些微泥土的腥气，似乎是要下雨。
信王的马车渐行渐远，阁内沈兰籍在那已经站了会儿，盯着春来的燕子忽远忽近绕着琼花台徘徊。他刚从信王那一出闹剧中脱身便一人登台，居高临下躲个清净。
“来的马车中有人。”沈兰籍知身后是裴厌生，开口便说。
裴厌生的贴身侍卫守在门口，将阁内隔绝出一方无人天地。
“呵，金车藏娇？”他看似不经意的胡扯，“沈院长查出什么了？”
沈兰籍摇头：“闻蝉院并无详细的情报。”
“闻蝉院竟一点风声都没有？”轮到裴厌生有些惊讶，手中的风流扇啪的一声打开，信步至沈兰籍跟前。
“沈院长没有，我这倒是有一桩。”
沈兰籍撇他一眼，没有作声，示意他继续。
“有人托山海司刺杀信王。”裴厌生说。
沈兰籍眉头一挑：“什么时候？”
“马上。”
裴厌生摇扇：“你闻蝉院的人自他入京伊始便跟着，想来不会让山海司得手，更何况他祁因身边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你没有阻止？”沈兰籍发问，“他是亲王，这里是京城。”
“杀着试试看而已，杀成了证明他是真草包，杀不成再慢慢说。人逼急了总要露些杀招，旁观者看个热闹又不亏。”
裴厌生嗤笑：“你怕收不了场？”
“怕收不了场，就差你地枢阁的人在后面跟着，顺便讨个救人的人情。”裴厌生说，“刚才你不喝他的酒，可我看他挺喜欢你的，到时唱大戏的时候你来办红脸岂不好？”
“我倒是对这信王殿下金车藏娇的人有些感兴趣。”
裴厌生合扇，脸上宴宾客时的风流笑意瞬间消失，春寒料峭的晚风里，他的眉眼凌厉，流转着暗火灼光的杀意。
“你说——在京城刺杀亲王，这是杀给谁看的？”
沈兰籍听着外头一连几日敲锣打鼓，竟也无动于衷，任由裴厌生摆出大张旗鼓的架势忆亡妻。只是终究在听到小裴侯掘了季姜的坟要给死人添嫁妆请诰命时，猝然呕出口血来。
那日柳剑屏追黑衣客至城郊，交手二十余招，最终仍不敌，受了些不轻不重的伤，以至于刺客这条线断了个干净。沈兰籍与黑衣客也交过手，知此人武功已是世间罕有的高手，此事非柳剑屏和地枢阁之过，技不如人，因此只能从旁入手。
闻蝉院原本不该参合进明面上的党争之中，可风波之下，沈兰籍还是低头收了信王递来的橄榄枝。
信王祁因是当今官家最小的叔叔。官家年幼，祁因却正值青年，在封地也有些许兵权，多少有些令朝中好捕风捉影的人士忌惮。
不过信王母族衰微，自新帝登基以来，在封地一直不声不响，听说是好游山玩水寻仙问药，偶尔和几个江湖方士清谈宴饮，并无多少野心。
只是这数月来，祁因先给沈兰籍递了封密信，而后差人入京送来个人，前后两件事都事关延恩侯案，有瞌睡就送枕头，好像他知道什么似的。虽然这信王书信有礼有节，把自己撇了个干净，但诸多事串联起来，着实巧到令人生疑，不由得令沈兰籍作多想。
尤其近日信王直接朝圣上递了折子，明目张胆请旨回京。此番来者不善，敌我不明，把宫里的官家和太后都惊了一惊。
经过了先前的波折，官家此时有意安抚延恩侯。大概也是如今朝中能撑得起门面的人所剩无几，官家年幼主少国疑，前几日还喊打喊杀，如今要用人时，也不得不作出礼贤下士的样子来。
一来二去，这迎信王回京的宴席，还是被交由裴厌生全权负责，以此彰显天子信赖如旧。
从前裴沈二人诸多不合，不过在季姜之死这件事上，他们确实是一边的。犹豫片刻，沈兰籍还向裴侯府递了消息，让其留意此番信王回京的动向。
而迎来送往，向来是小裴侯擅长的。
裴厌生从来与谁都能笑脸相迎聊上几句，左右逢源的本事倒是在信王归京的洗尘宴上发挥的淋漓尽致。那些在他入狱时疏远他的人，如今又赶着上前与他招呼，他同信王几度举杯互敬，笑眼盈盈宾主尽欢，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沈兰籍因为闻蝉院的缘故，也不得不出席琼花池的宴会。
他远远看信王和裴厌生寒暄，裴厌生一副升官发财死老婆的模样，丝毫不见悼亡之悲。但沈兰籍看到了裴厌生冠上的发带，这几乎没有人会注意的细节——裴厌生将织金发带换成了白麻缎子。
沈兰籍盯了片刻，终究觉得无趣，低头转着手里的琼花酿，不餐不饮，阖目养神。
信王脾气不错，前来敬酒的来者不拒，也不摆什么王侯架子。左相的人抱着几分试探的意思向他敬酒，他全然笑纳，紧接着朝中各派善交际者纷纷上前，灌完裴厌生便灌他，裴厌生无事，他却被一来二去灌了个半醉。
说是半醉，实际上祁因醉的步履蹒跚，裴厌生还在一旁虚扶着，也不替他回绝宾客，任由他在席间东倒西歪。他身边还有一位着信王府暗色劲装的护卫，下半张脸被玄铁护面所遮，离他一直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视线一刻不离的盯着祁因，一看便知是信王府麾下的高手。
就这么晃悠着，沈兰籍抬头，祁因歪在了他的案前。
“沈···沈公。”信王祁因，提壶将酒满上，向他举杯。
“在北川便久闻沈院长大名。”祁因说祝酒词倒是口齿清晰，“今日···定是要与沈院长喝上一杯。”
沈兰籍起身，整理衣袍躬身行礼：“见过信王殿下。”
“容在下失礼。”沈兰籍说，“府中新丧，臣今日恐不能饮。”
祁因举杯的手停在了半路，短短的“啊”了一声。
“···不能饮酒吗？”他眨了眨桃花眼，眼中带着几分失望，却无苛责之意，似乎也不觉得自己被冒犯拂了面子。
“先前本王在封地待着无趣，便把闻蝉院发行的院报当本子读，觉得沈院长是个有趣的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祁因独自喝完自己杯中的酒，扶着沈兰籍的酒案凑近看他。
“而且···沈院长···”祁因嘟嘟囔囔的在嘴中念叨，“你们京城的人，一个两个都长得这么漂亮的吗？怪不得···”
“殿下醉了，不宜再饮。”沈兰籍深吸口气，被信王抓住的手微微一抖，不着痕迹的皱眉对信王道。
裴厌生见状，顺势接过话头，将信王向外掺去，笑劝他回府。
信王显然还有几分意犹未尽，匆忙和宴饮众人拜别，一团笑闹，又扯着裴厌生的衣袖眼珠骨碌的转，不知他们先前聊了些什么勾起了他的兴趣，他边走边叫嚷着一定要与裴厌生过几日一同再饮。
身旁的黑衣侍卫转手将祁因扶住，半拉扯着他登上了院外最显眼的金饰银螭绣带马车，那马车青缦绣银丝，檐角纹样雕花有几分北地风格，一看便知是郡王舆制。
裴厌生目送他登车，拜别信王，转身又上琼花台，进了琼花台的内阁。
天已暮色将近，太阳剩一层朦朦的光，天地昏黄，带着些微泥土的腥气，似乎是要下雨。
信王的马车渐行渐远，阁内沈兰籍在那已经站了会儿，盯着春来的燕子忽远忽近绕着琼花台徘徊。他刚从信王那一出闹剧中脱身便一人登台，居高临下躲个清净。
“来的马车中有人。”沈兰籍知身后是裴厌生，开口便说。
裴厌生的贴身侍卫守在门口，将阁内隔绝出一方无人天地。
“呵，金车藏娇？”他看似不经意的胡扯，“沈院长查出什么了？”
沈兰籍摇头：“闻蝉院并无详细的情报。”
“闻蝉院竟一点风声都没有？”轮到裴厌生有些惊讶，手中的风流扇啪的一声打开，信步至沈兰籍跟前。
“沈院长没有，我这倒是有一桩。”
沈兰籍撇他一眼，没有作声，示意他继续。
“有人托山海司刺杀信王。”裴厌生说。
沈兰籍眉头一挑：“什么时候？”
“马上。”
裴厌生摇扇：“你闻蝉院的人自他入京伊始便跟着，想来不会让山海司得手，更何况他祁因身边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
“你没有阻止？”沈兰籍发问，“他是亲王，这里是京城。”
“杀着试试看而已，杀成了证明他是真草包，杀不成再慢慢说。人逼急了总要露些杀招，旁观者看个热闹又不亏。”
裴厌生嗤笑：“你怕收不了场？”
“怕收不了场，就差你地枢阁的人在后面跟着，顺便讨个救人的人情。”裴厌生说，“刚才你不喝他的酒，可我看他挺喜欢你的，到时唱大戏的时候你来办红脸岂不好？”
“我倒是对这信王殿下金车藏娇的人有些感兴趣。”
裴厌生合扇，脸上宴宾客时的风流笑意瞬间消失，春寒料峭的晚风里，他的眉眼凌厉，流转着暗火灼光的杀意。
“你说——在京城刺杀亲王，这是杀给谁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