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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如何对羽伦说?若是疆内对藿戎称臣,他这个王算是认贼作父吗?不知怎么从屋里迈出来的,掩云一时头脑发硬,眼神发木。心涩涩地堵得慌,却觉不出哪里痛。膝亦被地磨得生生地疼。父王只是被我气极了吧!都忘了让我起来。呵呵。

    苦笑着聊以□□,掩云望向阴暗的天空。习云山庄里的晴天,要葬送在自己手上了吧?

    “二哥,要去哪儿?”看到掩云和父王谈过了正事儿,芙雅追了上来。辫子一上一下地打在肩头上,满心的朝气蓬勃全都洋溢在脸上。真好!掩云竟暗自羡慕她,不知愁的小姑娘!自己好久都没有她那般的快乐过了吧?

    掩云停下了沉重的脚步,本不想扫芙雅的兴,可脸却是不听话得很。“山庄。”阴沉着脸,掩云无精打采地吐出了两个字。

    芙雅围着掩云转了转,小脑瓜儿寻思着,一定是父王对四哥凶了!要不,他怎么这样耷拉着个脑袋呢?父王也真是的!好不容易来了一趟,还对四哥凶!“带我去吧!”与掩云的疲软无力不同,芙雅的精神头倒是十足。

    “你好好陪父王。四哥去办正事儿。”掩云说完,又加快了脚步。

    “不嘛。带我去吧!”芙雅说着撒起娇来,拉住掩云的袖子,摇着不放。

    掩云心乱如麻,一声未吭,只用胳膊一挣,甩开芙雅,就继续走路。

    这时,一道亮光从掩云眼边划过。刀又砍过来,掩云一躲。两人又交起手来。抓住她握刀的手,掩云无奈地说:“没时间和你耗。跟我走吧!到那儿可就不许再说藿羌话了!看你怎么办!”

    “好!”芙雅高兴得又蹦又跳,乐不可支地跟着她的四哥走了。“芙雅要和四哥骑一匹马!”

    “好!上马吧!”掩云和芙雅一前一后地坐在了马上。第一次这么久紧紧地靠在四哥的怀里,芙雅的脸,悄悄地泛起了红晕。

    掣马飞奔回习云山庄的一路,芙雅悄悄地希望,这路再长些吧,再长些吧!他恨不得就和四哥一路走下去,永远都不要停!

    到了山庄门口时,掩云跳下了马背,芙雅的脸上,现出失望的颜色。见芙雅的脸色暗淡了下来,再没了之前的精神,掩云轻轻地问道,“累了吗?”许是自己深感乏力之故吧,这略微有气无力的问话,于芙雅,算是他从不曾有过的温柔吧!听得她心里暖暖的。

    在瀑布边上,他们见到了羽伦。

    “你怎么回来了?”羽伦见到掩云,又惊又喜。他欣喜的神情,没能让掩云有半点惬意,反而更加难受。他这个兄弟,带来的,是万分不好的消息啊!

    “有事和你商量。”掩云低声说完,几乎不敢抬头看羽伦。“他是这儿的庄主,习人仑。这是我的妹妹,霍隆芙雅。”掩云不知作何解释,只能用介绍掩饰自己心里的犹豫和痛苦。

    “四哥,你的朋友,原来是个老头啊?”芙雅说的虽是藿羌话,可羽伦还是听懂了。掩云好似被她的话惹怒了,瞪了芙雅一眼。

    “你——多老啦?”想是四哥觉得自己不该在中原说藿羌话吧,芙雅又赶忙说起了绊绊磕磕的中原话。可她这一问,真叫人头疼!不问还好,一问更糟!

    掩云一下想起来,忘了交待她了。对他的这个兄弟,要有些分寸的。芙雅横冲直撞的脾气,伤了羽伦的自尊心怎么办?不该带她来的!心里暗暗地后悔,亦无心再去想其他,只赶快支走了芙雅。“你去瀑布边玩儿,四哥和他有话要说。”又是藿羌语。

    听了四哥的话,芙雅乖乖地走远了些。远远地,她看着那个瀑布下、和他心爱的四哥说话的男人。满头白发,目光深邃且疲惫。白发掩映下的,是一张年轻却略显消瘦的脸。原来,他不是一个老头儿啊!他浑身散发出的那股高处不胜寒的味道,真是让人既觉得有点害怕,又有点想探究啊!这个人会有什么故事呢?芙雅心里猜着。为何如此年少就全白了头呢?

    看着芙雅走远,掩云赶忙解释道:“她的话你不要见怪。芙雅从小就在风沙里打滚儿、马背上长大,不如中原女子那般温婉细致。真是!被惯坏了,喜好舞刀弄枪不说,说话也口无遮拦。”

    “无妨。谁让我满头白发呢?”羽伦随即低头,打量着自己的胸前白发,又握在手里捻了捻,道:“真羡慕你,还有个妹妹。我也想有个亲人。”

    羽伦只这么淡淡伤怀的一句,又扰得掩云的方寸大乱,话也无从说起。“我就是你的亲人。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吗?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情?’何况,芙雅也不是我母亲生的。我母亲生下我后,就离开人世了。我从没见过她。芙雅只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只是从小就跟我特别亲。”

    “是吗?她来中原看你的吗?”羽伦浅浅地笑了笑,掩去了脸上的那抹暗色,定了定神,问道。

    “呃——是啊!”掩云支支吾吾起来了。说了这么多,掩云丁点也没牵到正题。越想起头,却越是开不了口。

    “对了,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去京城了吗?”羽伦问道,心想光顾着闲话了,掩云中途折回来,是有什么事吧。

    “这——是我想对你说的。我——得到消息,”掩云说不下去了,只是低下头,用指不断地搔着鼻尖。

    “什么消息?”羽伦看出了掩云的为难,追问道,心中已然猜到,他说不出口的,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就是——”掩云恨透自己了。现在,不仅是藿羌文说不清楚了,连说了这么久的中原话也说得差极了!怎么什么都说不出口啊?

    掩云此番情态,使羽伦心中有数,“你这么犹豫——我猜,是坏消息,是吗?”羽伦将手放到掩云肩头。兄弟相连,还是有些心灵相通的吧!

    “是藿羌收到消息,阖业硕患病,要乾煜回京探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掩云才终于说到了一句正题。接下来,父王的话该怎样转达呢?他突然发现,这离弦之箭,伤的不只是羽伦,还有自己啊!

    “事有蹊跷啊!什么病,要他千里迢迢地回去呢?难不成?难不成他要对藿羌有所行动?才要人质回来?”羽伦分析道。他说完话,看掩云。他还是一双无神的眼。以及,沉默。

    “父王也这么想。”又使出了天大的力气,掩云才又吐出六个字。

    “要人质回朝——难不成他发现了我们计划的一切?”羽伦接着猜测。

    “可能被发现了。怪我。我——曾为了要你断绝情缘,和我去藿羌——在阖业硕中毒后,要几位大臣置那个达达藿儿于死地……”

    “什么?那几个大臣死咬住彤儿不放,是你指使的?”羽伦是个聪明人,他本该料到的。可对掩云没来由的信任,叫他对这些不曾多想。

    “是。”秘密憋在心里太久了,掩云几乎要窒息了。“否则,所有的秘密就都尘封了。你不会供出二夫人,也就不会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当初,我也没想到,这一逼,达达藿儿没死,你倒供出了二夫人。我更没想到,你能把秘密埋在心里那么久。怪我吧,都怪我。要不是我想那个达达藿儿死,也许,今天,你会被阖业硕赦免了,或者——总之,不会知道了血海深仇,不会愁白了头。”

    羽伦瞪大了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掩云做好了准备,等待着他或是伤心、或是愤怒、或是恩断义绝的话。

    出乎他意料的是,羽伦重又把手搭到了他的肩上,语气是那般的语重心长,“兄弟——我何来怪你?我的头,早就愁白了。从刀子扫过下身、我不再是男人的那一天起,我就把生死看开了。怎么都是苟活于世。与其糊涂地苟活,不如清楚地苟活。我总是回忆起那断弦。想着我的厄运会是什么?伤了身子,失了女人,我还有什么厄运可来?最坏的,不都出现了吗?记得那根断弦吗?现在,我明白了。断弦,就是我一直混混沌沌地对仇人称臣,一直忍气吞声!一切都是天意吧。老天赐了我这个兄弟,他又让我明白了,自己倒底是谁,该怎么活。这个兄弟,不仅阴差阳错地给了我一个真相,还在我最落魄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家。我要谢谢他才是啊。”

    “你——你真的不怪我?”掩云再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怎么会这么信任自己呢?自己造成的这一切,该如何收手啊?

    “不怪你。不知道我的身份之前,你希望我去藿羌为相,是想与我共创大业。依你的皇子身份,多少达官显贵巴结都唯恐不及。你还能亲自遵循中原传统,礼贤下士,屡次劝我。当时,是我不识好歹,坏了你的美意。只是——你不该对她有如此深的成见。我有今天,不怪她。是命运捉弄了我们。”

    “怪我!真的怪我!”掩云居然大声地叫着,还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居然,我居然——”

    “居然什么?”

    “我居然——曾经遵从父王的命令,在进京后,将有毒的东西送给阖业硕当礼物。”唉。他还是没有说出来——羽伦,是藿羌圈套里的一个人,那离京后的遇刺,不是阖业硕干的。

    羽伦一听,大惊失色,“你的父王,智谋有余,远见不足啊。这种下下策,他也能想到。你居然也会同意!”

    “我知道冒险。可如果我不答应父王,他就不许我来此地做人质。我不能在中原呆些日子,又如何劝说你?而且,我不来,藿羌人也少有远见,知道应向中原学习。”

    羽伦把中原、藿羌、霍隆熙、阖业硕想了一遍后,问道,“这次阖业硕要乾煜回朝,极有可能是他发觉了些什么。你父王决定出兵了,是吗?”掩云本要说的话,被羽伦说出了口。

    “你猜得对。”掩云做的,只是回答。

    其他的,羽伦也料到了,“你是想问我,要不要和他合作,是吗?”

    “是的。”又是他问他答。

    “他有什么条件吗?”如此问时,羽伦的眼里有了些血色。他了解,霍隆熙,注定是要他付出些代价的。

    “有,就是——”掩云的眼里,是那流水无痕的瀑布。他以为,羽伦的心即是那样,如久远日子前那般剔透。可这剔透,冷得他心里发凉。羽伦不同意,他怎么办?

    “就是什么?”羽伦眼里的血色愈加浓重了,霍隆熙的条件,他怕是承受不来。

    “就是要你得天下之后,要中原对藿羌称臣。兄弟,我对不起你。”掩云跪到了羽伦面前。不由分说拉他起身,羽伦望着瀑布默不作声。

    沉默了许久后,羽伦终于开口了:“好,我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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