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臧凉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

    “......额,”他说,“我进来之前是应该先敲门还是如何?”

    蒋叁趴在范伽奇身上点着火,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

    “别这样,”她说,“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过来好好打个招呼,和平共处——”

    臧凉把她拎了起来。

    “你到底喝了多少?”他非常讶异。

    范伽奇立即回答:“就我目击来看,至少两瓶——”

    臧凉非常震撼:“你是来酗酒了吧——”

    蒋叁摇着手指:“请不要诋毁我的形象,区区两瓶,还是放不倒我的——”

    臧凉感慨:“一个死宅,竟然这么酗酒,还染着烟瘾,你是彻底要把流浪艺术家的形象贯彻到底?”

    “流浪艺术家?”范伽奇疑惑。

    “这家伙没告诉你?”臧凉道,“她现在靠画画为生。”

    范伽奇倒是真没想到。

    “迂腐,肤浅,”蒋叁道,“贫瘠的想象限制了你们的言语,所以你们只能停留在这种,狭小的原地——”

    “知道了,大师,”臧凉把她的胳膊拉过肩膀,“你现在是否需要一颗原味的布丁?或者只加红豆的糖水——”

    “bravo——”蒋叁捧着他的脸笑道,冲沙发上的范伽奇说,“看吧,只有棒棒最得我意——”

    臧凉:“......”

    范伽奇:“是的,是的,老大,快去醒酒吧,真是的。”

    臧凉把她连拖带拽拉出门的时候,范伽奇突然发问。

    “棒棒,蒋叁结婚的对象,是你吗?”

    “是的,”他说,“没能及时通知你们,实在抱歉。”

    对方却粲然一笑。

    “太好了,”如此道,“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臧凉架着醉醺醺的蒋叁回到了休息室。

    这里原本只是个暂定的休息空间,供访客暂时休息使用,因此房门也没有设计像卧室那样的门锁。臧凉最开始装脑震荡就是被送到这里,这儿的定义大概差不多就跟所谓的医务室一样。

    他把蒋叁重新扶回床上,去拿了热毛巾给她擦脸。

    “这才几点,你就醉成这样,”他说,“你到底有多少压力呢?我真好奇。”

    蒋叁的手机再次响起,臧凉把它拿到一边,但又担心错过什么商业上的信息,只能在角落里小声接通。

    对面的声音非常清晰,不用他开口就先说起。

    “宝宝,我只希望你健康,长寿,无忧无虑,无论做些什么都无所谓,”肖贞誉的声音如此和缓,“所以你要照顾好你自己,不要在我眼皮底下消失一秒就变得这么忧郁——”

    “额,不好意思,”臧凉还是硬着头皮打断,“她现在睡了,所以我想——”

    “你是谁?”肖贞誉拉响了警报,“你是榕城的那个还是——”

    臧凉瞬间懂了她的意思立即回答以免遭受重创:“是的,我就是榕城的那个。”

    “好吧,”肖贞誉道,“照顾好她,好吗?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再见一面,你不知道你现在照顾的是多可贵的宝贝,希望你保护好我们的共同财产——”

    “我会的,”臧凉道,“我知道她是多珍贵的宝贝,祝你有个好梦,虽然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女士——”

    蒋叁在床上翻了个身,竟然清醒了过来,

    “棒棒,”她说,“让我看看你。”

    臧凉被这久违的称呼唤醒了一些记忆,他坐在床上,稍微犹豫地伏下了一些身子。

    “怎么了?”

    竟然不自觉收紧了呼吸。

    蒋叁抬手,在他脸颊上狠捏了一把。

    “痛——”臧凉立即大喊,然后把自己的脸收回,“你真是一点遐想的空间都不给别人留啊——”

    这人喝醉之后下手实在是没轻没重,明明就只有拇指和食指发力,偏偏就跟个老虎钳一样——简直就是王八咬人。

    “大呼小叫什么,”蒋叁道,“准别人摸,就不准我摸?我摸就要死要活,别人摸就小鹿乱撞,做人不要这么双标好吗?”

    臧凉气死了:“谁摸了?你是不是酒精中毒得臆想症了?”

    蒋叁哼了一声,用被子裹着在床上站了起来。

    这豪宅里的床垫实在是软得离奇,臧凉生怕她喝醉了酒还乱蹦乱跳直接在上面摔个筋断骨折,连忙往前去想扶,却被她又推了一把,实在是力大如牛——

    “蒋叁——”他简直忍无可忍了,“酒品这么差就不要老是在聚会上喝酒了——我都不敢想象之前我不在你都会做什么离谱的事——”

    “别开玩笑了,”蒋叁道,“我从来不在聚会上喝酒——”

    “好的好的,”臧凉敷衍道,又去扶她,“请问老板还有什么指示?想喝甜汤否?要不要喝奶茶?”

    蒋叁被他没头没脑地薅在怀里,虽然喝酒上了头,却还是很明晰自己被占了便宜这件事,于是锲而不舍大怒着闹脾气:“你不要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你这个中央空调,暖男是没有好下场的——”

    “我已经不当暖男很多年了,”臧凉道,“你得感谢我还对你残有一点人性,不然早就把你随便扔在哪里了。”

    “你凭什么对我残有人性?”蒋叁得寸进尺,“就是因为你残有的这点人性,让我跟个傻子一样对你念念不忘。你要是发挥一下你原本的恶劣天性,把事做绝,这辈子都不再理我,那我才是真的要感谢你——”

    臧凉不理她,把她摁在床上重新坐下,单手取下她已经被蹂躏得满是指纹的眼镜。

    “这么厚的镜片——”他道,“夸张,你到底多少度——”

    “逃避话题,”蒋叁被他摁在怀里,像只被毛巾裹了即将被剪指甲的顽劣野猫,“你真烦,你现在对我这么好干什么?早干嘛去了?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

    臧凉去摘她已经揉巴成一团的皮筋,把那八爪鱼似的松散卷发尽数放下,看她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张牙舞爪,无奈了。

    “对不起,我现在才开始喜欢你,”他说,“我辩无可辩,罪无可赦。”

    蒋叁瞪着他,然后再次电光火石般的出手,又揪住了臧凉的脸。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这个啊——”

    臧凉痛苦哀嚎。

    “因为她都捏了——”

    蒋叁大哭。

    “在十年之前——”

    她说。

    “凭什么我现在才可以——”

    云京秋夜的晚自习。

    不比夏季夜晚的昏昏欲睡,能够降至十几度的天气,终于能够换上湛蓝的秋季外套,在里面叠穿一件套头的卫衣。

    蒋叁独爱带兜帽的衣服,她总觉得那种衣领,挂绳,以及背后隆起的衣褶,尤其能够彰显出一种年轻的气息。

    臧凉总会把领口的拉绳收短,打成特殊的结,看上去滑稽可笑。但又相当特别。

    蒋叁喜欢去扯他的领口,以此进行一些言语和肢体上的威胁,非常管用,每每灵验。

    那天第二节自习的下课,她打翻了水杯,淋了臧凉的半个桌面。臧凉抱怨不已,又没法对她发太大的脾气。蒋叁自知理亏,虽然不大愿意,还是去储物间拿了拖把,准备打扫干净。

    回来时齐司帅已经把她原本的位置坐定。

    “臧凉脾气好,人也不错,”她们笑,“多好的皮肤,打扮也干净——”

    “是吧,”人群中的她也笑,然后伸手去抬他的下巴,“多好看,眉清目秀。”

    蒋叁把拖把扔回了储物间,发出叮当巨响,惹来周围人不满。

    “蒋叁,你到底搞什么啊——”

    “犯什么神经病,总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当个劳动委员很了不起吗?”

    “老大,”胡当归后来劝她,“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的。”

    她甚至没有立场去生气,没有立场去发脾气。

    她没有立场去告诉那个人,我在因为你的轻浮不开心。

    为什么什么人都可以碰你?什么人都可以摸你?

    我还以为我是不一样的。

    结果没什么不一样。

    真是可恶,可恶透顶。

    “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她说。

    但却还是这样,日复一日。

    甚至于分班之后,能够隔着天井走廊,看到女孩等他的背影,蹦蹦跳跳。

    “是吧,”她跟刘也抱怨,“原来除了我,谁都可以。”

    “什么什么?”身为高中专属的时段好友,同样高一就因为分科而分班出去的刘也,并不清楚她埋藏在心中的那些旖旎故事,“你在说钟昊吗?”

    是了,在他们所有人的眼里,高中时代阴晴不定的蒋叁,所有的情绪,只因为一个人而起。

    她从没有把这些缘由同任何人讲起,没有任何人知晓过她那份肮脏的秘密。

    自私,古怪,不宣泄于口,却在心里生根发芽,直至某一天的破土而出。

    “我觉得我喜欢你,我们应该在一起。”

    “啊这......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

    好的。

    于是转身而去。

    这本应该就是故事的结局。

    臧凉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轻轻合上了门。

    王野在门口站定,背靠着墙壁,摁着眉心。

    “听说她喝多了?”他问,“睡了吗?我也看看吧。”

    “算了吧,”臧凉握住门把手,没有动,“她酒品很差,小心被吐一身。”

    王野盯着他:“你撒谎。”

    “是,”臧凉非常坦然,“我撒谎,抱歉。”

    王野叹了口气:“臧凉,我真搞不懂你。你现在有答案了吗?你喜欢她吗?你什么时候喜欢的呢?你的喜欢是因为她喜欢你而来的吗?”

    “这个很重要吗?”臧凉安静道,“重要的根本是,她喜欢我。”

    王野沉默了,许久才抬了眼睛。

    “你变得很不一样,”他说,“你本来,是个非常,冷静又平和的人。但是为什么蒋叁出现之后,你变得古怪了,无论是做事还是说话,我感觉都少了点臧凉的那种——”

    “温吞是吗?”臧凉笑了,“你们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我其实是个恶劣透顶的人,我非常自私,其实很冷漠。因为现在有很想要,完全不想输给别人的东西,所以我原形毕露了,害怕了吗?”

    王野也笑了。

    “你这人,”他说,“才是最爱耍帅的那一个。”

    臧凉晃了晃脑袋:“别揶揄我了,这两天下来,头都要炸了。活了三十年,第一次碰到这么多竞争对手的,我很惭愧,此刻尤其怨恨自己没去大城市发展,不然还能提升一点竞争力。”

    王野笑着上来挎住他的肩:“要什么竞争力,你刚刚不是还很牛吗?蒋叁喜欢的是你,那就是最大的竞争力。光是这一个优势,就已经把我和钟昊秒杀掉了——”

    “但她究竟喜欢我什么呢?”臧凉道,“就像范伽奇说的,蒋叁的喜欢,非常缥缈。他可以看得清醒,我却不行。”

    “因为不爱,所以不在乎,”王野道,“因为你爱了,所以你在意了,你才有心情去纠结。光是这点,你又胜过他了。”

    “我多羡慕你啊,你有这么多胜过别人的点,”他说,“而我,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朋友的排序,都要排在十名除外。”

    “所以司帅——”

    女孩们将她围在中心。

    “今天晚上——”

    齐司帅无奈笑道:“你们都误会了,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只是单纯的生日宴会而已,这么隆重,正赶巧是东道主臧凉也是今天生日而已——”

    “原来是这样,”杨千笑,“我就说明明看起来你俩也没什么联系,突然就要搞这一出,也不符合棒棒的为人——”

    “就是,”苗沿也道,“臧凉从来都不是那种喜欢大张旗鼓把人架在火上烤的,公开表白,当众求婚,太夸张了,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可是两个人同天生日,也很暧昧啊,”还是有人说,“同年同月同日生?太浪漫了——”

    “就是就是,怎么以前不记得,臧凉的存在感好像一直低低的,这次能约到这么好的别墅给大家聚会,还能玩上三天,不会是变成大富翁了吧——”

    齐司帅勉强扶额,有些招架不住这些议论了。

    杨千和苗沿借着聊天的机会,拉着她去到露台透气。

    范伽奇正在那儿跟林选维下跳棋。

    “司帅,”他抬头打招呼,“生日快乐啊~等会儿有蛋糕吃哦。”

    杨千见是他俩在这儿玩,不由得好奇:“蒋叁不跟你们一起吗?”

    也不怪她这么问,蒋叁今天也算是充当了一回话题人物,就算别人有心不提,但钟昊他们几个也不是嘴严的人,多多少少流言也还是会传播开来。平日里蒋叁就跟高中同学玩不太来,以前常常混在一起的刘也也早就移居去了美国,她能够出现在同学聚会上本来就是个奇迹,偶尔几次聊天,还都是跟范伽奇他们这一伙,自然让人觉得他们是一路人。

    只是眼下没见到她,又想着不会再次被钟昊绊住了吧,真是可怕。

    随着年岁增长,阅历提高,她还是越发开始欣赏蒋叁的个性的,尤其众人年轻的时候也不是生疏的关系,甚至于偶尔还会聊天,因此她觉得自己作为难得能说得上话的几个,还是要稍微替蒋叁撑撑腰。

    “傍晚的时候喝了点酒,现在可能在楼上睡觉吧,”范伽奇拿棋子跳了三下,“你要去找她玩吗?”

    杨千有些对范伽奇这种仿佛小孩一样的用词无言以对,心道都什么年纪了还叫找人玩,这堆人确实抓马有抓马的道理。

    “王野不是也上去了,”林选维道,“这都多久了,晚饭都要开始了,他们两个磨蹭这么长时间,三奇不会吐了吧——”

    “不至于吧,”范伽奇讶异道,“上次喝了这么多都正常回家了,这次才两瓶白葡萄酒,跟饮料有什么区别——”

    “你们这帮人,”齐司帅无语了,“蒋叁怎么说都是女生,你们就让她一个人在楼上?还任由别的男的走来走去的?钟昊那人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啊?难不成还在想着助攻?到底有没有良心——”

    范伽奇结巴了:“毕竟她挺能打的——而且臧凉也在——”

    “臧凉?”齐司帅的眼睛闪了闪。

    林选维却不明所以:“臧凉怎么了?臧凉跟她还很熟吗?他们不是高中之后就吵架了吗?和好了啊?”

    齐司帅突然想起了一些东西。

    杨千还是不放心,准备跟苗沿一起上楼看看,齐司帅却有些犹豫,拉住了她们。

    “还是算了吧,”她说,“臧凉在,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也不行啊,”苗沿道,“男未婚女未嫁的,要是臧凉占她便宜怎么办,不行,我得去看看,说不定钟昊还虎视眈眈的呢——”

    “别——”齐司帅拉住了她的袖子,“别去了——”

    “怎么了,司帅?”杨千看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是因为谁?”

    “哇——”

    外面传来呼喊。

    “烟花——”

    她们同时向窗外看去。

    粲然于天际边炸开的烟火,以银绿色的痕迹划过窗沿。

    杨千无奈笑了一下:“这群男人,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齐司帅的所有心意在这轰然骤响的纷乱之间,被冲刷理清,她只偏头微仰,看着外面,无数转瞬间绽放开来的烟火在所有人脸上投下各色斑斓的青光。

    她突然间就想明白了,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喧哗声,吵闹声,不断举起手机按下快门,大家都想多少保留下这份难得的记忆。

    “这到底是在搞什么飞机——”臧凉的声音从庭院外面传来,伴随着一种意料之外的气急败坏,“要是今天没有人结婚,我看你怎么收场——”

    “心灵纯洁一点吧——”王野的声音接着大喊,在烟火短暂停下的瞬间显得震耳欲聋,“不是所有的烟火大会都要有人求婚的!你就是恋爱脑太龌龊——”

    齐司帅笑了。

    她倚在栏杆上朝外面喊去。

    “臧凉——”

    杨千等人都非常惊讶,对视一眼。

    外面臧凉转头,一脸疑惑。

    烟火再次蹿上天空,橙红色的亮光仿佛晚霞,映照在他清晰的鼻梁。

    “是蒋叁对吧——”齐司帅合拢着手掌,在嘴边做着喇叭形状,“替我恭喜她——”

    恭喜她,终于走向了自己的幸福。

    而她自己呢?

    齐司帅想,她的幸福,可能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被她自己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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