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从她后背伸出,然后直接拎起后颈领口,像是拎起一只正在打翻油壶罐的猫一般,活生生把她从椅子上拖出来了。

    “住手,住手——”蒋叁大叫,“严格抵制暴力行为——”

    臧凉气势汹汹:“那你首先应该把你自己抵制了,你这又是在闹什么——范伽奇,你还跟着一起凑热闹,我什么时候惹到你了——”

    范伽奇立即倒戈:“我也是被逼无奈,弹不出来就要打手心啊——”

    臧凉:“你都几岁的人了还会被打手心,你就是跟蒋叁沆瀣一气故意整我,恶劣至极——”

    蒋叁不依不饶:“怎么了?给你们献上真诚的生日祝福还有错了?我是想着白天闹得这么不愉快,晚上送上一个惊喜,一点问题都没有吧——”

    臧凉被她气得想要呕血。

    杨千忙过来打圆场:“三奇的心意还是不错的,就是气氛稍微,尴尬了点哈,但是我觉得曲子弹得很不错!范伽奇,你初中学的钢琴现在还会啊?”

    范伽奇借坡下驴,瞬间转变了话题:“是啊。毕竟偶尔年会要表演节目,所以这几首仪式歌还是能滚瓜烂熟的。老大才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样样精通的大师本人此刻已经被臧凉气势汹汹地拖离了战场。

    两个人在小房间里各自生着闷气。

    “怎么,我又惹到你了?”蒋叁火上浇油,“我还以为你会很喜欢,这种堂而皇之的祝福——毕竟这是你梦寐以求的,主角的舞台。”

    “我可从来没想过当这种主角,”臧凉道,“你对我跟司帅可能有点误会,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今天属于是王野搞的局,要不是你硬把我推到台前,估计场面还不会这么尴尬。”

    “是吗,非常抱歉,我让你尴尬了,”蒋叁继续阴阳怪气,“但是对不起,没有办法,情不自禁,甚至想要高歌一曲,忘了让范伽奇准备捧花,太遗憾了。”

    臧凉皱眉,怀疑地看着她:“你是在吃醋吗?”

    蒋叁直接抬腿给了他侧腰一脚:“你别惹我。”

    臧凉被她一脚踢回地上,惨呼不已:“怎么老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蒋叁踢完之后有些后悔,心想臧凉这细皮嫩肉手不能提的,说不定真会被她不小心给踢坏。转念一想,踢坏就踢坏吧,这么差劲的体质,也别出来过日子了。

    “说实话,我对你冒出来表演节目没有什么意见,”臧凉趴在床边装可怜,“但是比起我跟齐司帅,我觉得你跟范伽奇之间才是更需要好好审视一下关系。”

    蒋叁没料到他竟然能从这个角度鞭辟入里地倒打一耙,不由得大吃一惊:“你这人无不无耻,明明是你招蜂引蝶在前,现在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

    末了记得补充一句:“我跟他清白得很。”

    “四手联弹,”臧凉阴阳怪气,“我觉得我才是应该吃醋的那一个。你们俩之间的默契谁比得过,捣乱和恶作剧,不用提前打招呼,一个眼神交流就能搞定,你还板上钉钉地喜欢过他。我跟齐司帅可是连坐都没坐到五十厘米以内。”

    “那是你没这个本事,”蒋叁道,“范伽奇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当年什么事都不懂,你非得拿黑历史来羞辱我吗?我要生气了。”

    “我只是作为一个男人提醒你一句,世界上所有的偏袒都有迹可循,钟昊能喜欢你的牙尖嘴利,范伽奇为什么不可以?”

    蒋叁气极反笑:“他要是喜欢我,当年就没有钟昊的事了。”

    “可是如果他不敢呢?”臧凉抬眼看她,“就像你不敢一样。”

    蒋叁沉默了。

    许久,她终于开口。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她说,“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选择。有些话选择烂在肚子里,有些话选择讲出来,这些都是要负责任的。我最看不起在四月一日表白的人,因为他们给自己留了玩笑话的退路,这让被告白的那个人如何自处?我尊重一些人在感情里面的懦弱,但既然懦弱了,就要接受好有朝一日被放弃。”

    臧凉哑然:“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蒋叁哼了一声:“我知道的多着呢,你真以为我这十年都用来暗恋你没去爱情战场上火拼啊?装傻充愣是我的惯用伎俩,扮猪吃虎,见招拆招,尔虞我诈,虚与委蛇,所以我讨厌大部分的爱情,太虚伪了,请你原谅,我们之间对彼此坦诚太多,以至于我没办法想象要怎么跟你建立这种沟通关系,所以把头埋进沙子里,得过且过。”

    臧凉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袒露心迹,于是语塞:“我感觉你现在这样就挺好,不用考虑这么多,我们现在的相处方式也挺和谐的。”

    蒋叁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普通谈恋爱,我会觉得就这样也挺好。但这是对你,我不得不慎重考虑,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我不能就这么得过且过,要是失去你,我会很难过的。”

    她的语气很平淡,甚至过于平淡了。平淡得完全不像是平常那个爆裂如火的女人会讲出来的话。

    臧凉沉默了,他想,他或许终于真正捉住了真实蒋叁面孔的一角。而这幅面孔,是她之前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的。

    她承认自己喜欢他,这又如何呢?就是因为喜欢,而害怕这种对于未来的不确定。臧凉能够给她保证吗?

    臧凉自己都不确定。

    他连自己这份感情从何而来都解释不清楚,又怎么去跟她做出长久如一的保证?

    长厅内,众人在沙发上各自窝着,打台球的打台球,吃蛋糕的吃蛋糕。

    “要不然我们来玩狼人杀吧,”有人提议,“不然光这么坐着也太无聊,还有明后两天呢?”

    齐司帅一点兴趣也没有:“别了吧,我宁愿纯聊天都不愿意玩这种东西,装模作样的,无聊死了。”

    杨千凑到她的身边,笑着问她今天心情如何。

    齐司帅回答心情非常好,被众星捧月对待,就差一个痴情的王子了。

    臧凉从房间里走出来,苗沿见他失魂落魄的,不由得打趣:“怎么了棒棒,我感觉你最近好像跟蒋叁关系很好啊?不会你们两个在一起了吧?”

    此言一出险些让全屋氛围降至冰点,范伽奇立即岔开,站起身来问他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臧凉看了一眼屋内的人群,此刻确实没什么跟人周旋的力气,他本来还想多陪陪蒋叁,但她突然接了个电话,似乎是聊到了什么工作上的话题,三两下把他打发走了,这才灰溜溜退了出来。

    范伽奇是个人精,知道他们两个人暧昧不清之后也不八卦,似乎对蒋叁的感情生活没有什么兴趣,两个倚在栏杆外面闲扯着工作上的抱怨。

    臧凉终于还是憋不住了,想着齐司帅今天给他做出的推理,于是打算正面出击。

    “你跟蒋叁到底是怎么达成这样的默契的呢?”他问,“明明她喜欢过你,但你还可以心安理得继续用普通朋友的身份跟她相处,是不是有点太无耻了?”

    范伽奇哑然地张了张嘴:“难道谁跟你表白你就会跟谁在一起?”

    “不是啊,”臧凉道,“既然你们这么谈得来,那就是投机。”

    “朋友不一定都能当恋人,如果喜欢我的人我都得接受,或者敬而远之,那我早就孤独一人了,”范伽奇道,“这么说可能有点自恋,但我道德感确实没有这么高。你跟蒋叁现在是不是闹矛盾了?怎么,很介意我的事?”

    臧凉实话实说:“有点介意。”

    “放心吧,她跟我没可能了,”范伽奇道,“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臧凉失笑:“你就这么不喜欢她?”

    范伽奇更笑:“怎么可能,当着你的面,我也不怕直说,毕竟已经是败犬了,坦诚也无所谓。如果她当时直接来问我,我肯定会拒绝,但她没有问,所以我们都懂,因为我们就是想要维持这种比较变态的暧昧关系。她聪明得吓人,因为从来没有在一起,我们才可以一直继续,回避掉很多上升到亲密关系里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占有,私欲,对未来的规划,家庭的管理,后代的责任,太复杂太庞大了,直到今天这个年纪,我还是不能很好地处理。”

    臧凉想到他离婚这件事,也是沉默不语。

    “她倒是也有提到过,”许久他才回应,“感情里会有尔虞我诈之类的。”

    “是啊,”范伽奇非常坦然,“非常消磨生命的,这东西太复杂了,复杂得但凡掺入一点真心,都会在现实世界里被冲刷得失去棱角。她很聪明,会回避这一点,我理解她的聪明,所以坦然受之。人家都拒绝前进了,我再往前迈一步,太可笑了。真正的爱是不敢参与这种试错的,一旦参与,就是赌博,很大概率遍体鳞伤。”

    臧凉皱眉:“所以你真的爱她?你离婚是因为这件事吗?”

    “这倒不至于,”范伽奇被问住了,“那完全是我自己咎由自取,你也知道我这种性格,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的,本来想着随波逐流,就这么把日子过了,后来又觉得不能这么麻木不仁,坦然接受自己就是个悲催的独身主义吧,给不了长久的承诺,那就点到为止。”

    “你的想法跟蒋叁如出一辙,”臧凉道,“我甚至怀疑你们才是天生一对。如果她现在问你呢?”

    范伽奇托着下巴看着他笑。

    “她长大了,”他说,“已经不会再问了。”

    王野在庭院里玩冷焰火,蒋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硬拖了出来,抱着手臂看他在草坪里舞成金刚罗汉。

    臧凉看着外面嬉闹着的两人,迟疑了,却还是坚持:“我是说如果。”

    “那你别生气,”范伽奇笑,“可以。”

    他说。

    “我会说可以。”

    杨千她们也出来了,王野一人分了一把冷焰火,众人在外面拍照合影。

    “她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我现在也很想问你,”臧凉道,“如果十年前的你没办法说出喜欢她,凭什么现在的你可以?你没办法爱上十年前什么都没有她,有什么资格去爱现在变得更好更优秀的她?”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范伽奇回答,“过去,才能成就现在。我爱她的全部,接纳她的所有,她不应该这么割裂地看待她自己,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臧凉终于找到了这段对话的分歧,他抿嘴沉默:“我不同意。”

    “过去的人生是我缺席,光是为这点,我会永远心存愧意。”

    甘乔言的电话又不适时地打了过来,看来情况是真的非常危急。

    “我知道组织结构动荡对于你们这些高层来说是大事,”蒋叁找了个不会被烟火波及的地方接通,“但相信我没有哪个公司会在快半夜十二点了还搞人事调动的,爆炸卡没有这么努力!”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这边的诚意,”甘乔言道,“我是真的背水一战了,虽然我知道作为爆炸卡的人,我的话对你来说很没有说服力——”

    “我从来没有说过,”蒋叁否认,“我是非常欢迎你的加入的,但是我现在确实,嗯,因为一些原因被困在榕城了,肖贞誉应该已经到番广了,如果你真的急着要找人沟通,建议你直接找她,因为我只是个画画的,所有团队搭建和资源对接都是她负责,下个月可能我们要去里昂,如果你这边能够交接清楚的话,有机会可以一起过去。”

    “法国?”甘乔言疑惑,“你们去那里干嘛?”

    “见老板,”蒋叁随口道,“许锦添不是很好奇谁在给我撑腰吗,你也可以去见识一下。”

    甘乔言:“……”

    “你是不是还把我当成那边的间谍?”

    “没有,”蒋叁拨弄着手指,“我个人对你是没什么偏见的,但我的合伙人,也就是你的前下属,对你意见很大。她还在记仇当年离职前给你发钉钉企图谈心你压根不回这件事,你怕是根本对这种市场专员没有半点印象了吧——”

    甘乔言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市场部当时还没归拢成市场中心,所以我只是个挂名的总监而已,对这件事确实没多大的印象——”

    “所以我的建议就是搞定她,靠你自己的人格魅力,”蒋叁道,“我是帮不了什么忙了,毕竟你们两个的职能也有点撞,我这边就是个小作坊,发不了总监级别的公司,大家只能入股,到时候按劳分钱,领导是肯定当不上了,别让下属踩到头上来啊,甘经理。”

    甘乔言干笑了几声,两人又敷衍了几句,蒋叁终于挂掉了电话。

    王野拿着两瓶啤酒走到了蒋叁躲着的花房屋檐下,拍了拍身边的蚊子。

    他单手打开了啤酒罐,递给蒋叁一瓶,蒋叁摆手说不了,今日酒精摄入超标。

    “蒋叁,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他突然这么说,“你不考虑一下吗?”

    蒋叁笑了。

    “我要的不是喜欢。”

    王野讶异:“那你要的是什么?”

    蒋叁一字一顿:“是超爱——”

    王野哈哈大笑。

    “你真的,”他揉了揉眼睛,“比以前讨人喜欢多了。”

    蒋叁无语:“我以前很差吗?”

    “也不是,”王野仰头喝了口啤酒,喉结于月光下清晰滚动,“读书的时候我们都很幼稚,不会去想太复杂的东西,程多多老说你像一只松鼠,我倒觉得你更像一只猫头鹰。”

    蒋叁:“禁止物化女性,我觉得你们像一群野猪。”

    “可能真的是少年人不会欣赏,没人理解过你的灵魂,”他补充,“仔细想想,你在当时那个年纪就已经超群绝伦。你记不记得你当初因为我的事还跟杨千她们闹过脾气,觉得她们仗着我的喜欢,对我吆五喝六。”

    蒋叁流汗:“我是属于咸吃萝卜淡操心。”

    “你是侠义精神。”王野随口道。

    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有什么弱点?”

    “她……很古道热肠。”

    “这算什么弱点!”

    他放下了啤酒罐。

    “怎么了你?”蒋叁莫名其妙。

    王野偏过了头:“说起来你是不是总有种魅力?让两个关系不错的男的为你打得头破血流?”

    蒋叁被他激起了鸡皮疙瘩,连忙站起来狂抖:“我真的求你,不要让我涌现不舒服的回忆。”

    “我仅代表我自己,”王野说,“终于懂了点那种感觉。”

    “神经,”蒋叁说,“可能就是因为你这种五大三粗的外表,内里却是被言情小说浸染透了的个性,才会被人骗财骗色——”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再被你骗一次,”他开玩笑般的伸出双手,搭在膝盖上,“求求你,快来骗我吧,我把我的人和财产全部留给你——”

    “警官,诱导犯罪作为公职人员更是罪加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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