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游戏,”他说,“但是现在做原画的地位真的可以这么嚣张吗?”

    “当然不可以,”蒋叁道,“柴神我之所以嚣张是因为天赋异禀的狂妄脸皮和一骑绝尘的号召力,当然了,还有这么一点无法被人忽视的超强实力。不过若要跟你坦白,只能承认是赶上好时候了,原始积累下的一点点经验值,以及对市场的敏锐嗅觉,才造就了我能被这群老板捧臭脚的现实。”

    “你不会是那种能够通过一个电话就让王氏集团倒闭的人吧?”臧凉摸着下巴道,“当然这是个比喻,我的意思是陈翔伟的工作是不是黄了?”

    “黄了,”蒋叁道,“一个投放而已,又不是什么核心岗位。丁伟自己也治下不严,彭如飞的事明明应该上下统一口径装死闭嘴,亏他一个小小的二级职工还敢大放厥词,肯定是内部都还是传遍了要给彭师洗白。这两年彭如飞到处发癫时不时跳出来给大家复习一下自己的性骚扰事件,丁伟饭都烦死他了。”

    “那可是马鲛鱼,”臧凉还是疑惑,“这点小事都能影响到他们?”

    “按理来说不会,只是马鲛鱼现在生意也不好做,其他产业都很拉垮,流水全靠乙游撑着,”蒋叁道,“而乙游就是在圈女人的钱,既然要吃女人的饭,关于这种女性权益的新闻还是越少越好,至少要表明一点态度,不然被愤怒点这种死对头一抓,原本就没多少的玩家,又跑对面去了。”

    “你现在能跟他们老大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到底是遭受了什么样子的封杀?”臧凉好奇,“我还以为封杀的意思就是全面雪藏。”

    “情况就是,”蒋叁道,“我可以像雇佣兵一样躲在暗处帮他们打工,赚点小钱,但没办法入编,也没办法接手大项目,就是做不出像样的成绩。画师,讲难听点就是画画的而已,当主美就是美术项目负责人,做的统筹和跟进工作本身也是非常培养管理和带队能力的,概念和成长性还是不一样。”

    臧凉哑然:“我还以为以你的性格对这些所谓往上走的东西不太感兴趣——”

    “原本是这样的,”蒋叁诚实道,“但我突然觉得很无趣,因为一个人如果在能够干些什么的时候不去干些什么,会有种浪费资源的嫌疑。更何况我觉得以我的才干和脑瓜,应该跳出这个界限,去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比如?”臧凉扬眉。

    蒋叁抬手看表:“比如,现在离登机已经只有一个小时了,我决定把这剩下的三个汉堡带走。感谢您的慷慨,下次来番广我请您吃烤鸭——”

    臧凉先一步帮她把汉堡装进袋里,不由分说地把袋子拿高,执意送她进去。

    “请容许我表表我的忠心。”

    他这么解释。

    蒋叁耸了耸肩,表示随便你吧。

    二人进了大厅。

    蒋叁却发现这人连打登机牌都要跟在自己后面。

    于是终于开始怀疑。

    “你不会也要跟着去吧!”她看着臧凉站在旁边也从机子里摁出了一张登机牌,“臧凉,别太离谱!”

    臧凉不以为然:“柴老师,人走到一定高度的时候注定会有私生的,你要开始习惯这一点。”

    “我才不习惯呢——”蒋叁大骂,“你真是精神变态,有没有点边界感啊,你去番广干嘛啊?假期还没用完吗?”

    “假期这种东西,只要赔钱就能得到,”臧凉随口道,“柴老师生活在虎穴龙潭里,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少来,”蒋叁气哼哼地抬手过着安检,“我发现你这人长大之后俨然铸就了另外一种人格,你原本的优势就是那种若即若离的礼貌态度,现在完全荡然无存。”

    “女士,礼貌这种东西我应该还是有的吧,”臧凉先她一步跨过了安检,“至于若即若离,你竟然有这种喜好?这种阴湿的恋爱不可取,只要相爱,必定会双向奔赴的。”

    “请你少奔一点,”蒋叁道,“我还没收拾好我的恋爱情绪呢。经过这几年的折腾,我发现我这人不适合谈恋爱,对对象的要求过于严苛,以至于人间根本没有符合我标准的人。”

    “你跟你前任到底谈了几年?”臧凉好奇道,“我最近考古你的大号,发现你们竟然还有超话?真夸张,沈旺是你的徒弟?”

    “你才夸张吧!”蒋叁毛都炸了起来,“你干嘛还去看这个?你变态吧你!”

    臧凉单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做了个虔诚谦卑的动作。

    “只是单纯无法克制我的好奇而已,请原谅。”

    “滚吧,”蒋叁转头懒得看他,“对你们这种私生饭真的无话可说。”

    臧凉却乐得给她添堵,毕竟他从蒋叁的态度里是能够看出她对前任已经毫无感情了的,自然不会再去吃这些没来由的闲醋。但因为沈旺是确确实实跟蒋叁的事业有直接瓜葛的人,更多参与进了他缺席的那些年的人生,这种好奇和奇妙的心理确实难以自持。

    “我还被科普了一下什么叫做战地玫瑰,”他说,“你们两家的粉丝好像打得很厉害,我都不知道原来画手之间也会有这种血雨腥风。”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蒋叁道,“多看点书吧。”

    “我知道你喜欢扶贫,但是扶贫扶到被落井下石地背刺,你应该PTSD了吧?”

    “算了算了,”蒋叁随口,“各取所需而已,怎么能叫做背刺呢?你现在到底什么心态?要跟我本人打听我跟我前任的爱恨情仇?你这是一个追求者该有的态度吗?”

    臧凉非常正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沈旺人气这么高,我要是不搞清楚你的立场,我未来会非常难办。”

    “放一万个心吧,”蒋叁道,“莞莞类卿而已。”

    臧凉不知死活:“我是卿?”

    “你是脑残,”蒋叁随便找了个靠近登机口的位置坐下,“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犯贱,懂?你是真觉得自己是正宫了吗?我要是愿意,现在一个电话打过去包管沈旺能屁滚尿流地飞来我面前跪着舔鞋,你信吗?”

    臧凉存疑:“鉴于你们两个现在似乎是竞品,而且他的地位正在蒸蒸日上,我觉得愤怒点是不会容许他们家的主美随便请假过来给你舔鞋的。”

    “少惹我。”

    蒋叁扭过了头。

    臧凉笑了,伸手给她拉了拉衣领。

    “还是会难过吧。”

    他说。

    “毕竟你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想要热心帮忙的人。”

    蒋叁跟沈旺第一次见面,是在六年前方洲的夏天。

    彭如飞带了拨学生去乡下写生,搞什么集训项目。因为蒋叁说过自己不是美术生,从没参与过什么组团下乡的事情,谢玄便邀上了她,说在方洲还有房子,可以安排食宿。

    蒋叁不由得感慨当头部画师还是赚的,方洲虽不算什么大地方,但那至少也是房产,谢玄这俩口子常年住在度峡的人,竟然也搞起了在南方买别墅度假的操作,实在是让人羡慕得牙痒。

    只是去到了才知道,这乡下简直是鸟不生蛋的地方,与其说是方洲,不如说是都快出方洲境内的一个小嘎达渔村了。

    蒋叁是从县城走出来的,但她高中就去了云京,好歹也是十几岁就迈向现代化告别原始社会的新人类了,此后更是因为家里的关系再没回过老家。谢玄倒好,一下子把她从番广这种一线大都市拉回到了刀耕火种的世界,刚下车就准备报警告他们拐卖妇女。

    “诶呀,别看这里落后,但原始风光才是创作的上佳良品啊,”谢玄安慰,“画画最重要的就是清心静气,远离世俗纠纷,这种没被开发过的地方才是难找,既然来了就安心体验一下,而且还有这么多学生呢,你给彭如飞留点面子。”

    “神经,”蒋叁毫不客气,“说得这么好听,那你们干嘛还要在度峡买房?一年三百二十五天都在跟世俗同流合污,抽出四十天就算洗涤灵魂了?怎么不去拉萨跑两圈?真是服了你们了。”

    说归这么说,她来了也不好立刻掉头就走。

    一是当时那个年代,她蒋叁还没飞黄腾达到如今这个地步,虽然在爆炸卡站稳了脚跟,但也还只能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原画师。跟彭如飞等人属于合作之余延展下来的私交,她在绘圈的朋友不多,还是因为马鲛鱼之前找她越稿,许锦添觉得可以利用这点拉拢一下跟大厂的关系,让他们画画的互相多走动走动,毕竟画师的社交很多方面跟职场不太一样,脑子里总是缺根弦,或许利益是最根本的驱动因素,但表皮上的所谓精神交流却是更重要的敲门砖。

    二就是她也不会开车,靠着谢玄订的大巴跟一群人来的这里,真要临时跑路,她连滴滴都打不到。

    于是只能作罢,整天跟一群学生闷在房子里,都快闲出鸟了。

    那天是谢玄终于看不过,让她没事可以出去多走走,反正这附近荒郊野岭的也没半个人影,出不了什么大事,更何况蒋叁能文能武,只要不是主动挑事碰上打群架的也要上去多嘴两句,基本都是能够摆平的。

    蒋叁这才跟放风的犯人一样,溜达出去找寻点逃跑的新出路。

    然而荒郊野岭蒋叁能做的事情也并不多,她没有彭如飞等人那种喜欢在鸟不拉屎的地方突然抄出个画板开始就地写生感受山野间小调的乐趣,在外面晃悠了个两圈就开始陷入绝望。

    “震撼人心——”她自言自语,“现在的中国还有这样的人类社会吗?什么现代化产业都没有,可怕,可怕至极,我甚至毫不怀疑这种野地里还有拐卖妇女儿童的恶劣行径。谢玄真是发了神经,在这种鬼地方连吃火锅都买不到蘸料——”

    幸而转到了沿途的海岸边,蒋叁是自小在内陆长大的人,对于海还是抱有新鲜感的,听到浪潮翻涌,不自觉想往边上迈去,脚下刚踏过碎石,就斜眼瞥到了另外一面的低矮树杈上挂着一团褐色又黑乎乎的东西。

    蒋叁几乎惊掉了眼睛。

    “这种地方竟然还有鸟!”她震撼,“还是这么小的麻雀,我的老天,好可爱,感谢上苍让我在这种野人沟有了点事情做——”

    于是喜滋滋地往前跑去,双手捧了战利品就往回走。

    因为过于沉迷眼前的小玩意儿,她倒是没注意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一个人,直到迈进谢玄院子的大门。

    “你这是捡回了什么东西——”谢玄诧异,“出去绕一圈,还能找到这种??”

    “神奇吧,”蒋叁笑眯眯道,“找点布给我垫起来,我要拿点米拿点水养起来,说不定养好了能成为你们画室吉祥物呢,保你日进斗金——”

    “你拉倒吧,别是什么国家级保护动物,”谢玄道,“你会养吗?你养活过什么东西?别是从人家爹妈窝里绑架来的,你直接拎出来,没来由残害了一条生命——”

    “晦气,”蒋叁道,“别诅咒我了。”

    有学生从门口过来:“谢老师,门口有个人,是找你们的吗?”

    谢玄疑惑:“谁啊?”

    蒋叁耸肩,表示谁知道啊,懒得理他们,直接继续捧进屋折腾她的新宠去了。

    谢玄只能走到门口,见是一个半大的小子,生面孔,分明也是不认识的,于是疑惑:“请问找谁?有什么事吗?”

    对方只是开口,却是客家话,听得谢玄一头雾水。

    只得转头朝屋子里找彭如飞求助。

    蒋叁好奇,再次询问:“谁啊?”

    谢玄摇头:“不认识,广东人。”

    蒋叁感慨:“你都在度峡呆这么多年,白话都不会讲吗?太没出息了吧——”

    谢玄无语:“你当谁都跟你似的喜欢鹦鹉学舌,变色龙一样跑遍全国学遍全国,我没这语言天赋——”

    “蒋叁——”彭如飞进来了,“找你的。”

    “我????”蒋叁更是莫名其妙了,“没事吧,我在这里只能认识个鬼——”

    彭如飞无语挠头:“你是不是拿了人家的鸟?干嘛随便乱捡东西,万一有病菌怎么办?”

    谢玄震惊:“你拿了人家的鸟——”

    随即醒悟:“我就说你不可能走在路上就能捡到那种玩意儿吧,原来是有主的,赶紧给人家送回去,还是个小孩呢,跟小孩抢东西,真缺德啊你——”

    蒋叁烦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地把小鸟送到门口,看到了那小孩。

    瘦骨嶙峋,干巴巴的,脸上还有种渔民般的粗糙和黝黑,确实不算体面。蒋叁也觉得心虚,这可真是太尴尬了。

    那小孩却抬眼看着他们晾在院子里面的画布,用不太熟练的普通话开口问了一句:“你们是画家?”

    蒋叁低头看他:“算是吧。你对画画有兴趣?”

    他有些怕生,接过了蒋叁递过来的小鸟:“我们在画漫画。”

    “漫画?”

    蒋叁来了兴趣,说实在话,她虽然在绘圈这么久,但实际接触到的漫画家屈指可数,毕竟插画和漫画不是一个赛道,领域基本不同,她怎么说当年也是个老二次元,自然很感兴趣。

    尤其眼前这小孩干巴巴的没几两肉,在这种荒山野岭为爱发电,难道是什么励志故事吗?太感人肺腑了。

    于是非常热情,把人邀进来要切水果给他吃。

    那小孩也不推脱,进来找了根板凳坐了,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十分好奇。

    “你在画什么漫画?”蒋叁端了西瓜过来,“是自己一个人画的吗?还是跟朋友一起?”

    “跟师傅一起画的,”对方伸手出来拿西瓜,蒋叁发现他真是瘦得吓人,“大家都是漫画家,我是助理。”

    “助理??”蒋叁瞳孔震惊了,“你是说你们已经是漫画家了,在这里画??你几岁啊?你有工资吗??这雇佣童工是犯法的吧——”

    “我十八岁了,”那小孩抬着眼睛看她,“一个月两千。师傅说了,要做这个,就要从头开始积累经验。”

    “我劝你别去管这闲事,”彭如飞在露台叼着烟,正在检查学生的画,“这边的那个画室我知道,算是个基地,里面的人都跟他差不多,基本不超过二十五岁吧,体量还挺大的,以前纸媒还在的时候,确实出过一点作品,这两年比较差。”

    “离谱啊——”蒋叁道,“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为什么还能搞基地?你看到那小孩的样子没有?跟难民一样,他说他十八,你信吗?看起来就跟高中生,不不不,初中生没两样啊啊啊啊,就比我高那么一点——”

    “你激动什么啊,”彭如飞不以为然,“你又不是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梦想贩子还少吗?艺校出身,十几岁就开始靠画画吃饭,也不是没有这种人。插画还好点,漫画,前几年被日本洗脑洗得热血沸腾,别说去黑煤窑了,让他们自讨腰包垫付印刷费都是积极主动的——”

    “神经,”蒋叁道,“我就看不惯这种欺骗未成年的——”

    “不是吧你,”彭如飞看向她,“你打算孤身一人走暗巷啊?人家那目前为止还算合理合法,你凭什么冲过去伸张正义?那小孩也没什么两样吧,你干嘛管这么多。”

    “我同情心泛滥不行吗?”蒋叁道,“他刚刚还问我是不是真喜欢那小鸟,反正他老板那里也不准养,他偷偷养在外面还怕被猫叼了——”

    “这你就心软了?”彭如飞道,“蒋叁,不是我说你,你偶尔要改改你这么单纯的脾气,你不是美术生,你可能不懂这群人里真的有帮脑子不正常的理想主义,你觉得他们遭受不公正的待遇,他们可能甘之如饴。别去搅合了,反正你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

    蒋叁确实没在那里待上多久。

    爆炸卡很快启动了新项目,一组主美临时跑路,把她叫回去接盘,重新负责整合工作。

    但她临走时还是嘱咐了谢玄一句,让她想法子把那个小孩带走。

    “不管用什么方法,”她说,“工作的话,我来给他,你告诉他,画画不是这么画的。”

    后来的事,大家就都多少知道了。

    那个小孩就是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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