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些人与宅内和善寡言那些完全不同。

    方山长果真深藏不漏,不愧于老狐狸这称号。

    姜乘南内心惴惴,不禁担忧偷看方伯辉,若是山长与父母联合逼着他去科举,他有几分把握逃走?

    哪知老头子侧面生目,凉凉斜瞥他一眼,忽然问他:“乘南,你那挚友可忙完归家?”

    姜乘南被抓包,心虚一笑赶忙收回目光。心想我那挚友,不就是您孙女婿么?您竟嫌弃到连名字都不愿意叫?

    雍鸣这孙女婿之路,未来堪忧啊。

    “上午已归。”他诚实作答。

    方伯辉冷笑,望向绚烂晚霞,语气满是不悦,沉声说道:“吉时已至,人还未到,他莫不是想逃婚吧?”

    “绝不可能!”他郑重反驳。

    虽不知表妹和雍鸣交谈内容,观结果而言,表妹显然已经拿到主动权,胜券在握。她早梳妆完毕,怎会让雍鸣逃走。

    且雍鸣重诺怎会逃婚?若是不愿,只会直接拒绝。您不是已经知道了么?这话他可不敢说。

    “他最好能遵守婚约。”

    孙女带来那份婚书是雍鸣亲手书写,不知哪来那么大怨气,杀意扑面。好像被时祺逼迫,非他不可一样!

    绣球不是他拼命抢得?

    真是可笑,惺惺作态。

    “山长,学生是真心恭贺。”李御杰突然被家卫围住,直接架起,不顾他反抗扔上马车。他大喊着辩解,急火攻心,不住咳嗽。

    “方家不缺这点贺礼。”方伯辉不屑。

    李御杰贴身仆人根本不是方家仆卫对手,想要解救大郎君,被一把推倒在地,他心急如焚,跪下哭道:”方老爷!我家大郎君这次真的只是来恭贺方娘子大喜,请您大人有大量。”

    “纵李家之前无礼对不起方家,可我家郎君对方娘子心意天地可鉴……啊!”

    啪!

    管家一个耳刮子重重扇过去,打得仆从惨叫一声止住他胡言乱语。压着怒气冷冷说:“就你有嘴?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仆从。”

    猪脑子一样,拎不清。老方觉得李家迟早得败。

    “山长,求您让我见方娘子一面,我就同她说一句……呜呜呜……”

    不待他说完,仆卫已然将他嘴堵住,再不给他说话机会,马车帘子一落,利落拿绳子捆绑。

    姜时度被方伯辉雷一反常态厉风行处理态度吓一跳,他虽然气愤李家大郎鲁莽,可李家在梅山财大气粗,不禁内心担忧。在一旁劝说:“方伯父,请您手下留情。”

    “我已足够宽容。”李家今日还能蹦跶到他面前,恶心人,怪只怪他心慈手软,没能赶尽杀绝。

    儿子儿媳双双意外惨死,他愧疚难当,觉是因果报应,一直提醒自己为孙女积德,才让这些人觉得他良善可欺。

    “大喜之日,不好直接撕破脸。”

    “他挑衅上门,即便我忍气吞声,粉饰太平,明日一样满城流言。”

    姜时度出身低微,品行敦厚,奉行忍耐求平安,无法理解亲家强硬手段,欲再劝:“可是……”

    “阿爹,”姜乘南听到这里忙拉住他,说:“您别管了,今日这事低调不了。”

    这倒霉孩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姜时度一直想不明白,他们夫妻大半辈子老老实实,怎么养出乘南这样一个不安分性子。

    环顾围观路人,觉得方伯辉所言在理,内心叹息一声,终究再未阻止。

    围观众人早在方家仆卫奔出时闪让退避。开始还在窃窃私语,见他们毫不顾及粗暴将李家仆从制服,议论声渐渐消失,不时觑一眼方伯辉,恭敬之余又多一丝惧怕。

    管家圆钝面庞憨厚一如既往,对面前哭嚎置若未闻。

    仆卫将李家仆从捆绑好扔上马车,准备驾车原路返回。

    忽听隔壁寒宅演奏半日诡异乐声,突然错乱戛然而止。

    不知寒家从哪雇来这样一批蹩脚乐师,竟能将婚乐演奏这般难听。不待众人感念魔音消失,尖锐马鸣突入耳畔,慌忙哀怨捂住双耳。

    只见一匹黝黑骏马,身姿高大健美,从寒宅飞踏落地,迈着傲气步伐缓慢行出。

    马背上,新郎身着火红飘逸喜服。满天霞彩为他劲挺身形镀上一层暖黄金色光晕。昏暗天光模糊了五官,只勾勒出惑人轮廓,神圣宛如天神降临。

    他身后,整肃迎亲仪仗队声势浩荡,紧密跟随。红绸彩带迎风舞动,奢靡瑰丽。喜乐曲调精准,声势怪异,平添三分阴幽诡谲。他们身披霞彩,携带暮色逆光行来,似是天际绚丽黑暗铺盖,让人惧怕。

    管家惊愕半晌方才回神,迅速指挥仆卫将李家车马驱避至巷内,为迎亲队伍清场。

    李御杰被五花大绑扔在马车一角,不甘徒劳挣扎着。鲜血已经浸透塞嘴巾布。听见乐声渐近,他呆愣一瞬,蠕动爬起,透过车帘缝隙看到新郎骑马路过。

    身姿秀逸,伟岸翩翩。

    与记忆里那副瘦削截然不同。他双目瞪大,怨恨泛红,拿头不断撞向车窗,想要冲出去,看的更清晰一些,确认不是自己错觉。

    她,不是喜欢消瘦平庸的闷葫芦吗?

    他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枯瘦如鬼样子,只是想问她,可喜欢?

    可愿重新考虑一下婚事?

    可否不要随意嫁人?

    可能给他一个机会?

    他愿意变成任何样子。不管是丑陋的、瘦削的、还是寡言谦和的……只要她喜欢,他就愿意。

    他愿意改!

    愿意改头换面!改过自新!

    只求她不要成婚!

    湿热鲜血模糊眼眶,混合不甘热泪,一滴,一滴,啪嗒啪嗒滴在车板,滚烫如热油,煎煮着他的真心。

    他好痛啊,好恨呐……

    意识模糊时,他茫然想着:早知道真不如直接抢亲了。早知道不折腾身体了。早知道烟花梦幻迷眼,就该管住双眼不要乱看。

    那年七夕夜,他本该去烟花巷子寻欢,去温柔乡里沉沦。做什么改变路线,不然哪来桥上惊鸿一瞥,一见倾心。

    方伯辉和姜时度,两人忧心一整天,直到此刻看见新郎出现,不约而同松一口气,紧绷身躯不自觉放松下来。

    鞭炮声起,骏马刚好停在方府大门前。雍鸣下马,身姿高硕,长腿劲腰,飘然俊逸,一举一动无不吸引着在场众人视线。

    雍鸣,面貌似乎并未发生任何变化,可方伯辉越看越觉得古怪。总觉得平凡面皮似乎已经压不住他骨子里那份清俊魅人感。就像他课业糟糕至极一笔字却气势雄浑一样违和。

    随着那人红色身影走近,莫名压迫感弥现,迫人帝王气势让方伯辉不禁恍惚。他微张双唇,哑然无声,连自己不自觉后退一步都未发觉。

    幸好。姜乘南尚能抵抗神威,长腿一跨,有力长臂扶稳老爷子。不禁腹诽,难道是这头张扬肆意红发致使雍鸣异变。

    往日,他周身气势可没这般迫人。

    方伯辉惊觉自己失态,老脸发热,拳头抵在唇边干咳几声,掩饰尴尬,借着少年气力,负手站定。

    噼啪鞭炮燃尽,那人直立在未散硝烟内,朝他恭敬施礼,嗓音清润,朦胧魅惑道:“雍鸣,前来入赘。”

    什么?

    入赘!

    他没听错吧。

    以为自己被鞭炮震得双耳失灵,他咳嗽一声准备询问,门侧未燃尽哑炮突然“噼啪”一响,吓得他心惊肉跳,神智陡然一清。

    看来双耳康健,他没听错。下一刻,姜乘南震惊声音炸在耳畔。

    “入赘!”

    姜乘南震惊不已,大叫一声,弹跃至雍鸣面前。一手抚上他额头,发现没有问题。下意识摸向袖袋,准备贴符。

    “莫非你又中邪了?”表妹那边魔魂刚祛除干净,雍鸣若再着魔那还得了。

    这未婚夫妻俩未免太过倒霉。

    “我无事。”雍鸣红色袍袖轻挥,制止他施咒同时,将人拂去一旁。

    “你要入赘,为何还送聘礼?”姜乘南疑惑发问。

    聘礼金山堆在后宅,方家一边发愁怎么运回,一边清算家产。方家闷不吭声,富可敌国,一切均由方时祺继承,即使这样,尚不能匹敌。

    雍鸣刚欲解释黄金聘礼是寒离准备,他自己那份今晨被妄念毁坏殆尽,如今身无长物,一清二白。

    “莫非!”姜乘南瞠目结舌:“当做……嫁妆?”

    礼官觉得婚事魔君没能震惊六界,倒能逼疯魔界群魔!父子不和,婚礼意见不一。

    入赘?亏您说得出口!

    这个消息若在六界传开,您还怎么做神?山神威严何在?魔界脸面往哪搁?

    他们魔界千万年来可没有一位少君倒插门,更别说是给人间界做上门女婿。这简直是魔界之耻!

    “请魔……请少主三思。”礼官惊恐,不想回去被离火焚烧。忙俯跪在地,恳求道:“咱们魔……寒家,从来没有少主入赘先例。”

    雍鸣根本不在意他人意见,只淡声吩咐:“你们可以回去了。”

    “请少主顾及家族颜面!”礼官重重叩首,竭力阻止,道:“君上听闻少主决定,必然大怒,请少主三思。”

章节目录

妄情生魔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松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松帆并收藏妄情生魔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