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的夜总是被云雾笼罩,静谧地恍若人间仙境。今夜是下弦月,算算日子,距离纪北来犯还有半年。

    兰潇坐在梳妆台前,松了发髻正梳理,忽然腹部传来强烈的疼痛,像是“被刀剑刺穿入腹,她呆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仍系着素白丝绦,也不见有血。

    但腹中似有尖刀,将肝肠绞断,又似有烈火,灼烧着脏腑,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一时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是湘泽出事了。

    郢都的夜晚少有云雾,有的是达官显贵,宝马雕车,华灯初上时郢都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光彩夺目。

    市井繁华,可仅一墙之隔的瑞王府又是另一番光景。

    院子狼狈不堪,珍奇花草东倒西歪,缺枝少叶,个个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最后以战败将士的模样横卧在地上,或被人踩到泥里。

    这些花草的主人乃是黎安国的瑞王,湘泽的叔叔容辛,他正跌坐在台阶上,面前躺着几个黑衣刺客的尸体,自身银灰底雷纹的衣裾上有斑驳的血迹,左手手臂还被划开一道口子,渗了血出来。可他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眼神中更多的是茫然。

    湘泽拄着剑单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腹部流血的伤口,腹部隐隐作痛,但完全能承受得住。他小心起身,避免牵扯到伤口,他径直朝着容辛走去,不经意间踩过一颗沾血的兰草。

    “叔叔,您受伤了。”他些许躬着身子,月白袍子被血染得刺眼,脸色苍白,眼里流露出因自责而生出的失落,说话也有气无力,明明自己受了更重的伤,但第一时间竟是关心别人。

    “我的伤都是小事,你的伤才要紧啊。”容辛赶紧起身去扶他,刚刚要不是湘泽替他挡了一剑,躺在地上的就是他了。

    “我没……”湘泽虚弱地应答,在容辛过来扶他的那一瞬间栽倒在地。

    容辛赶紧将人扶进屋,命人请了郎中,亲自守在湘泽的床头,一见他睁眼就热切地喊:“贤侄,贤侄莫动。”他着急上前,把被子再掖了一遍,“大夫说了,那刀刺得可深,幸而未伤及要害,可得好好静养。”

    “谢叔叔挂念。”湘泽说话还是绵软无力,“叔叔现在该信我了吧。”他望向容辛,眼神清澈真诚。

    容辛长长叹了一口气,最近这些日子湘泽主动和自己交集,欲求自己为其生母翻案,容辛表面上笑脸逢迎,但暗地里把这件事搁置一旁。

    但这孩子对母族的事有执念,放言“此生惟愿洗刷母族冤屈,否则无颜下黄泉见母亲”,三番五次登门拜访,他也三番五次地推迟。

    当初湘泽是因为母族谋逆被废的太子,要是他母族有冤屈,那这太子不就废错了,太子要是废错了,那如今的楚王容愉凭什么继承大统。

    这桩旧案是万万不能碰的,但前日湘泽密会他,说有人进了谗言,说他有不臣之心,陛下欲将他除之而后快。

    容辛做事缜密,虽有夺位之心,但藏得很好,谁都只当他是个乐呵呵的和事佬,最要紧的是他现在还根本没有因皇位而动过手,手上清清白白,一点儿把柄都找不出来,因此并没有把湘泽的话放在心上。

    “叔叔,今日湘泽是来告诉您进言的人是容忻,他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一向受圣上宠爱,叔叔您得罪了他,他便诋毁您……”说到这里湘泽神情愤恨,欲言又止,最后不平道:“圣上不辩是非,因一面之词就要对忠良痛下杀手,实在昏庸,黎安国有这样的国君实乃社稷之祸。”

    “贤侄,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是大不敬啊。”容辛做出一副惊恐表情,前段时间湘江水患,容忻私吞赈款一事惹得朝野非议,他私下提点过容忻,没想到容忻非但不听甚至因此记恨上了自己,还要借国君的手除掉自己。

    “就是冒大不敬我也要说,容愉无德无才,昏聩怯懦,实在不堪为黎安国国君,叔叔才是最适合做国君的人。”

    “休要再提,这种话还是放在肚子里的好。”容辛斥道,装得一副惶恐模样,实则心中欢喜,湘泽说的都是他的心里话。

    湘泽因伤卧床,脸上挂着被训斥的失落,但又赤诚坚定地看着他,“叔叔,湘泽乃罪臣之身,初到郢都便遭人人厌弃,唯有叔叔赏脸和我说几句话,放眼整个郢都尽是趋炎附势、贪生怕死之辈。若有朝一日,叔叔真要起事,湘泽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容辛心中惊喜,觉得这小子虽远离庙堂,却在云梦泽养了一颗赤子之心。湘泽虽是罪臣,但湘泽母族的势力仍不可小觑,若是能得他相助,即刻逼宫也不是难事。

    “你且好好养伤吧,不要想这么多。”他看着严肃,像是拒绝。

    “是……”湘泽再次欲言又止,目送容辛离开……

    湘泽母族势力被先帝刻意打压过,但先帝早逝,因此湘泽母族势力得以部分保全。只是这部分也完全够用了,现在仅在郢都就能整合出六千精锐铁骑,他立过血誓,若是想夺权,不能直接了结黎安君主,前世他只好离间各个兄弟,让他们鹬蚌相争,自己得渔翁之利。就差一点点,他就能坐上皇位,废了司巫,保她一生安稳无忧。

    想到这里仍心有不甘,悔恨莫及,黎安与纪北交战是意料之外的事,黎安国落败成那样更是意外之外的事。

    前世他也在朝堂掀起腥风血雨,在他欲享渔翁得利的时候,有一个人也同样在坐山观虎斗。他的这位叔叔藏得可真深,完全不显眼,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还是在扶最后一个兄弟容忻上位时才发现这个叔叔有二心。

    重活一世,湘泽已将容辛为人了熟于心,容辛是个笑面虎,多疑狡诈,要他出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出手无碍,湘泽有的是法子逼他出手。

    湘泽探到伤口,手指停留在包扎伤口的白布条上,刺得的确深,但绝不会伤及要害,他今日安排的这一出戏容辛必定有所触动,接下来他只需召集好六千铁骑,不怕容辛不动心。

    他只是不能对父兄挥刃,叔叔可不在父兄这里面。

    兰潇服下一粒五隐丹,痛楚开始模糊,她提笔修书一封,问湘泽近况如何,同时又寻了些上好的药,想托一只仙鹤送去。

    云雾朦胧,兰潇上前吹奏一首短歌引得无数仙鹤前来驻足。

    仙鹤们在雾中隐隐绰绰,身姿优雅,双腿细长,在岸上行走犹如淑女踱步,头顶上的一抹红在雾气中十分瞩目,像美人头上簪的红花,它们个个伸长了脖子去蹭兰潇的手。

    云梦泽的鹤最通人性,兰潇最爱的就是此鹤,每天有不少时辰都是和它们待在一起的。

    她放下手中玉箫,亲昵地去抚摸围在周围的仙鹤,“可以帮我个忙吗?”

    她问,身边顿时响起无数鹤鸣,嘹亮悦耳的鹤声荡进大泽深处渺渺云烟之中。

    “把这个送给湘泽就好。”她拿出包好的书信和药。

    一听到是给湘泽,仙鹤们哗然一片,纷纷退让,“别啊,你们……”兰潇试图挽留,但眼睁睁看着鹤们陆续飞走,只剩下零星几只,有时兰潇也很疑惑,为何鹤都不喜欢湘泽。

    “你们是想帮忙吗?”兰潇见还有鹤留下来。

    谁知仙鹤们纷纷摇头,各自鸣叫,它们留下来不是愿意帮忙,有的是想让兰潇给它们剥果子吃,还有的是想要兰潇编的花环。

    “芒种,你帮帮忙吧,我一定给你弄好吃的果子。”兰潇走向最近的一只鹤,也是这群鹤里最小的一只,还没有自己高,当初芒种的父母一次产了三枚蛋,但精力有限,不能照顾最小的那一枚,便是兰潇去帮忙,她算芒种的干娘。

    但芒种嘶哑地叫着,像是在骂什么。

    “芒种,你别生气了。”她温柔地抚摸芒种修长的鹤颈,“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帮我一次好不好?”她脸色惨白,模样很憔悴。

    芒种见此不忍拒绝,低沉地嚷了几句,不太情愿地低下头,让兰潇将东西系到自己身上,勉强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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