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陆殊的问题,宴月一改之前的淡漠,讶异道:“终于开始相信…?”

    “当然不是,”陆殊当即回答,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掌中的手串,道:“其他人聊这件事就罢了,阿星也提,有些不同寻常。”

    宴月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正如之前所说,并无外人出入,宫中侍从虽有几个需要注意的,但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如果不是她眼花,那就是有什么我不了解的招数。”

    陆殊稀奇,“你不了解的东西?倒是少见。”

    宴月恢复漠然的模样,“为什么不先怀疑邀星眼睛出问题了,小姐。”

    陆殊失笑,宴月邀星这两人初见时产生了些过节,后来也总是你来我往,她能感觉到两人均非出自恶意,于是未曾制止。

    宴月并不只是侍女。

    陆殊体弱,不怎么擅长防身之术,宴月自她有记忆时便一直陪着她,可以说是贴身侍女,也可以说是暗卫。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除了基本的武艺,陆殊所受的教育宴月也不曾落下,哪怕是在宫邸中学到的东西,陆殊也会毫无保留地与宴月分享。

    宴月不了解的东西十分少见,这句话真的不是陆殊随口的夸赞。

    一般的装神弄鬼倒也罢了,如果真是什么用来刺探消息的东西……

    稍作考虑,陆殊下令:“民间把戏也好宫闱秘事也好,近日查清。”

    宴月垂首应下。

    即使陆殊对自己多年来的经营和层层加密的手段有自信,对于他人试图于自己的卧榻旁安睡这件事,她也是无法容忍的。

    算了算时间,距离新君居所明明还有一段路程,马车已徐徐停下。

    陆殊大略估计了一下,心下了然,金常侍送她到的这个地方,并不是新君居所。

    车内情况有宴月检查,两人才得以自由对话,即便如此,也刻意压低了说话的音量。

    车外,显然不那么安全。

    陆殊将手串戴回,转头看向门帘处。

    金常侍正在在马车前高声请她下车。

    扶着先行下车的宴月举起的手臂,落地后,陆殊整理了一下衣裙,转头看到了这座自己此前并未亲自造访过的宫室。

    果然。

    是燕照雪的住处。

    随着二人离开,车厢后出现了一团模糊的黑影,在白日下灵活扭动,马匹发出一声响鼻声。

    它漫过车窗,自尾部至头部在马匹身上游走,而后无声无息地没入宫墙投下的巨大影子中,无人察觉。

    *

    燕照雪的住处有些昏暗,据说她不愿宫中摆放太多灯盏。陆殊坐在厅中,宴月站在她身后,并无其他人,沉寂蔓延。

    天子自然不可能等她,哪怕陆殊听召即刻赶来,也需要等到他愿意见自己。

    若是天子之后变了想法,要打发她离开,她也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

    不过这次新君并没有拿陆殊寻开心,约莫一炷香后,数人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新君与陆殊的气质在某些地方有些相似,都给人温和安定之感。

    至于外貌,画像上来看本朝太祖或许还有几分粗犷,但如今已过了几代,宫中从来不乏佳人。

    新君的母亲更是名声显赫的美人,未入宫时已因美貌声名远扬,继承了先帝与美人母亲的新君,以长身玉立的谦谦君子来形容绝不为过。

    陆殊抬眸,看向她“深爱”之人。

    新君亦看到在厅中等待的陆殊,一如往日,似花照水,沉静雅致。

    他先是一怔,欲言又止,回头对身后跟来的下人道:“你们先退下。”

    待房间中只剩三人,他才走向陆殊。

    陆殊因先天不足体弱多病,可以免于礼数,这是两人过去的约定。

    当然,她也做好了对方把还剩下的这些情分全部拿走的准备——毕竟如果是她,她是不会留情的。

    见新君缓步而来,欲在自己的身侧落座,陆殊起身道:“臣女陆殊,拜见……”

    新君立刻按下她,道:“你我的约定我从不曾忘。”

    陆殊不再起身,但侧过身子提醒他,“陛下。”

    新君按了按太阳穴,声音中有难掩的疲惫,“是了,是朕。”

    是照顾燕照雪产生的疲惫吗?还是新即位要处理的事情过多?陆殊希望是前者。

    若是在陆殊的住处,此时她定会张罗着令侍从端茶送水、燃香扇风了。真好,这里不是,陆殊只向新君倾身,目光中满是关切,“陛下可有不适?”

    新君停下动作,深深望向陆殊双眼,他问:“你可还记得你与朕的初遇?”

    陆殊浅笑应答:“我亦从不曾忘。”

    在陆殊还认不清宫邸中的其他人时,第一个给她留下印象的,便是七皇子。

    某日课后,被拘了一天心情十分不爽利的九皇子将笔、纸团、砚台等物随手丢来丢去,他丢一次,侍从们点头哈腰地捡一次。

    其余众人多数未曾侧目,少数随着那人嬉笑,唯独七皇子韶出言制止。

    小陆殊转头看去,而后站在了他身边。

    陆殊重复,“陛下义举,我不曾忘。”

    新君得到预想中的回答,不再按捺情绪,“当时你如何走向朕,朕至今犹记,然而你现在却变得陌生如斯!”

    说到最后,他用上了此前从未有过的生硬决绝语气。

    陆殊的语气诧异又惊惶,她伸手欲碰新君的手臂,急切地问:“陛下何出此言?”

    新君将她的手甩开,已不复两人刚见面时的冷静,怒意翻滚,“燕燕不曾说过你半句不是,你为何伤她!”

    陆殊垂眸收手,声音有几分颤抖,“臣女不知陛下所言何意,还望明示。”

    “燕燕之前去过你的宫室。”

    “燕夫人到访,陆殊荣幸之至,以礼相待。”

    新君语带嘲讽,“以礼相待?你说的以礼相待让燕燕回来后身染急病,至今未曾见好!”

    最初是不解与讶异,现在该是被怀疑的不敢置信了。带着转瞬间斟酌好的情绪,陆殊问:“陛下疑心是我暗害燕夫人?”

    见新君冷笑不答,陆殊言辞恳切,自证道:“若陛下有疑心,我的住处随时可供陛下搜查,是会有不少药材,但都是臣女平日所需,只要细查……”

    不待陆殊说完,新君截断她的话头,漠然问道:“你怎么知道燕燕是受毒物所害?”

    陆殊并不清楚燕照雪生了什么病,所有的辩驳都基于目前的对话中所得到的信息,因此,新君的唐突问话没有让她陷入仓皇。

    她四平八稳地回应:“陛下提及燕夫人身染急病,笃定必有凶手,臣女猜想是毒物影响,下意识从这个角度解释,若并非如此,那是臣女招笑了。”

    新君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道:“燕燕的病太医并未查出病因,也不是太医能够解决的。”

    陆殊之前的表现有几分真意,但更多是演的,哪怕表现得失措,内心却并未被动摇,直至听到新君方才的这句话,她心头才真正蒙上了不祥与厌恶混杂的感觉。

    压下泛起的反胃感,陆殊故作不解,问道:“生病自然要仰赖医者,燕夫人的病竟连太医院也无法解决吗?”

    “你最好是真的有这个疑问……陆殊,你一定知道我朝最忌讳的是什么吧?”

    新君望向陆殊的双眼,就像不久前提起初遇那样,只是他的眼中不复湿润,全然一片冷光。

    他一字一顿道:“巫、蛊、之、术。”

    陆殊抓着衣服的双手指尖泛白。

    她真真切切的因为这一句话而感受到了巨大的不适。

    对着新君,陆殊的表现自然不是完全出自本心,但因二人年少相识,也有不少东西是无法掩饰的,例如陆殊从来不信鬼神之说。

    新君对此明明十分清楚。

    更何况,巫蛊之术这一指控不同于其他,本朝极其忌讳,这一由头一旦落实,绝不仅仅是陆殊一人受难。背后的恶意昭然若揭。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一个人单方面的发言。

    新君一字一句铺垫至此,陆殊知道对方想要看到自己露出何种表情,于是她放任那一瞬间的情绪淹没自己,闭目颤抖着道:“臣女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因为心上人的误解而动摇,泫然欲泣。

    看着面前的青梅展露出自己从未看到过的情态,新君一面觉得心中似有所伤,另一面却有着汹涌而隐秘的快意泛起。

    他当然清楚此事大概率不是陆殊做的,可仍然斩钉截铁伤她的心,因为她的心可以用来给另一个人献媚,因为他可以这样做,并且不会因此付出任何代价。

    宫邸求学时,有几个顽皮到一起去了的孩子们曾给不少人取过外号。

    最德高望重的太师被称为“冷面匠”。

    “匠”这一字暗含轻蔑之意,自诩学识渊博为人清高,最后不还是要耐下性子乖乖教他们这群“顽劣之徒”,不过是普通匠人罢了,真把自己当回事。

    至于陆殊,他们叫她“无情仙”。

    金玉般精致高贵,草木般疏离无情,有多少夸赞、多少调笑,已经很难说清了。陆殊本人想必是不知道的,但他记得,直到如今。

    哪怕如今看来,更符合“仙”之一字的该是燕夫人,她所展示的深厚福泽与预知能力与本朝卜辞中言之凿凿的渡劫神女更为接近,新君至今觉得自己能够登基多半有神女助力。

    即便如此,即便那过去的白月光看起来已无大用,他见少年时仰慕的无情仙因为自己的冷待而忐忑不安,因为自己的怀疑而痛苦万分,此时的快意,更甚于见燕夫人婉转承欢。

    看着陆殊苍白的面色,新君心想,继续向我展现你的价值吧,你会如愿获得你的后位的,在经历琢磨之后。

    收起心中几不可查的刺痛与满涨的愉悦,新君道:“朕并非全然不信你,只是此事需要慎重对待。”

    陆殊保持着低头的样子,哑声道:“陛下准备如何处理?”

    新君脸上浮起微笑,语气郑重道:“朕已请明夷天师调查此事。”

    他心中明白,或许是过于艳丽的外表在过去给燕照雪招致了不少祸端,她虽身体康健,精神却孱弱非常,极易受惊,这一点也很符合渡劫者难以适应肉体凡胎因而会存在的先天不足之症。

    此次想必是普通的受惊吧,太医院不过是见自己态度郑重,不敢妄动。

    天师张明夷近日在民间声望颇高,朝中早有不少人劝说他早日招揽这人,或者早日除之后快。

    恰逢此良机,等到张明夷来了,自己卖个面子,也给这位天师做个名声,请他入宫,这件事便可顺利过去了。

    经历了这件事,想必陆殊会更加清楚她该依靠什么,该祈求什么了吧?

    听到新君的话,陆殊用手帕按了按眼角,也遮去了眼中的晦暗,她说:“全凭陛下做主。”

    *

    等到新君离去,宴月半跪在陆殊面前,想要确定主人的情况,却见那人并不如自己所想那样黯然神伤,反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虽然也不算完全的意外……

    有几个瞬间她真的觉得陆殊会受伤,因此才不动声色但暗含关切屈膝查看她的状态。

    见宴月接近,陆殊不再沉吟,笑道:“还好没让阿星来。”

    宴月:“……你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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