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需担忧生存之时,这些世家向来不是上下一条心的,是以,杜若瑜所属的杜家一脉虽与暗地里与陆家的联系颇为密切,但也有隐隐向外试探之意。

    陆家自然也是如此,从来不是陆相国或陆殊的一言堂,哪怕在自家之中,也需要小心隔墙有耳。

    更何况陆相国近年来一直很是沉寂,早已言明不收门客的他表现得像是明天就会去求仙问道远离尘世。

    可靠的东西太少,因此,陆殊从未将自己的真实计划宣之于口,哪怕是对邀星,她很信任她,做事时从不避着,然而从未明确告知过她自己的野心。

    邀星想必和绝大多数陆家人想法相同:陆殊应该是奔着皇后之位去的,不然她还能求什么呢?是啊,她还能求什么呢?

    陆殊看了一眼杜若瑜。

    这杜家四小姐,之所以站在陆家这边,并不是因为有着什么觉悟和眼光,单纯是因为“一脉相承”——既然受了家中恩泽,便该履行自己的责任。

    身份高贵因而知道许多内情,但并不是个可靠的人吗……

    陆殊在心中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要问她的想法的话,若她能做决定,那么她绝不会让杜若瑜作为内外沟通的桥梁。

    陆殊慢条斯理地问:“我说留不得,他们待如何?”

    杜若瑜看起来在努力回忆,仔细思索了一阵子之后才回复:“他们说,天生旧物不如新。”

    要想一会儿才能回答上来,看起来杜若瑜并没有理解这话背后的意思。

    陆殊懂了。

    既然这个天师可能会说出威胁他们的话,那么便换一个不会说出这些话的“天师”。

    偷天换日,这一招确实是那些人的风格,手中掌握了那么多“暴力”,不用白不用。

    当然,除此之外,这句话背后有着的对陆殊浓浓的嘲讽之意,她也听出来了。

    不过是在说,一个燕照雪只用数天的时间,便已经把她陆殊多年来的经营付之一炬,真是旧不如新啊。

    若她陆殊真的只经营了和七皇子之间的感情,今日便合该将这嘲讽囫囵吞下。

    陆殊未做其他反应,不见羞恼,反而轻轻嗤笑了一声,问:“我说可留,他们又待如何?”

    杜若瑜看起来似乎脑子陷入了空白,这次她顿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想要开口。

    “没事,不用讲了,”见杜若瑜露出实在为难的样子,陆殊的语气变了,变得有了几分刻意的宽慰之意,她道:“帮我回一句,若只是通知,无需送到我面前。”

    见杜若瑜点了点头,仍然没有离去的意思,陆殊问:“怎么?还有其他通知吗?”

    “通知”这两个字,陆殊咬得重了一些,不过杜若瑜看起来完全没有领会她的意思,戴着翠绿珠串的少女照常眨了眨眼,说:“他们有问题想问问姑娘。”

    邀星冷不丁插嘴道:“真是奇了,在外不受拘束的一方,反而有问题要问被关着的一方。”

    听到邀星这番话,杜若瑜的动作立刻瑟缩了许多。

    陆殊拍了拍邀星的手,让身边的小侍女吞下了愤懑。

    安慰好了小侍女,她才回头看向杜若瑜,平淡地道:“问吧。”

    杜若瑜略带尴尬地一笑,心里也清楚自己接下来的问题并不是适合提问的那一种。

    任务在身,由不得她,她清了清嗓子道:“陆姑娘在宫中,想必了解了许多宫外无法探查的信息,可否由杜四传递出去……?”

    越说,杜若瑜的声音越来越低,及至说完,杜若瑜立刻垂下了头,准备在陆殊发火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下跪请罪。

    说来也奇怪,哪怕不谈身份,对于陆殊她也一直有些不明来由的不安和惧意,要努力挥开这一切才能与陆殊正常交流。

    意料之外的,陆殊并没有发怒,她温声道:“阿月。”

    宴月会意,转身去了屋中屏风之后。

    陆殊笑说:“还好早已准备了,不然,四姑娘要这么多东西,该如何迅速整理好呢?”

    话音刚落,拿着一册本子的宴月已回到众人身旁,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杜若瑜。

    杜若瑜既没有翻看,也没有提出任何不合时宜的问题,仍显得懵懵懂懂,动作小心地将册子收在自己的怀中,她开口,声音艰涩,“辛苦姑娘,多谢姑娘。”

    陆殊探身,一脸温和,“哪里,该是我向辛苦跋涉而来的四姑娘道谢才是。”

    *

    宫中对进出宫的人、何时进出、因何事进出等等,都有着十分详尽的记录,杜若瑜能够腾出的时间并不多。

    无论她用什么借口,都不应该在见过燕照雪之后仍然长时间逗留在宫中,因此,经过双方有意识地控制,她与陆殊的交流其实并未用去太多时间。

    杜若瑜走出房间时,秋雨未歇,自落雨时积累至此的湿冷瞬间席卷而来,渗入四肢百骸。

    她没有发抖,在这种冷意之中,俯身拿起支在房门旁的雨笠,轻轻抖了抖,让上面的积水簌簌滑落,滴在门前的石阶上,迅速隐没其中。

    深沉无光的夜色中,杜若瑜脖颈上的翠色串珠的颜色却显得愈发鲜亮。

    若有他人见到,必会觉得稀奇,这实在不符合常理,一般来说,在有光的地方,这些能够反射光的珠宝才会更加明亮。

    杜若瑜本人心中也有些奇怪,不过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拿起雨笠之后,她回头向着陆殊所在的方位施施然行了一礼,而后在宴月注目中转身,亦步亦趋地离开。

    刚转过身,随着脸上的灯光消逝,杜若瑜的神情也变了几分,变得更加平静,微红的眼眶也逐渐恢复原本的颜色。

    一直以来,杜若瑜对见陆殊这件事都隐隐有些发怵,她总觉得对方装得云淡风轻,实际能够轻易看透自己,说不准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对燕照雪的照顾与关心是真的,因为与燕照雪之间的交流忍不住情绪激动也是真的,鉴于这情绪有利于塑造自己的形象,她是刻意让自己保持着这关心朋友的形象,也是真的。

    不知陆殊作何理解。

    在一步步向外走的过程中,杜若瑜终是有些忍不住,不由抚摸了一下她的珠串。

    这宝贝不单单是用来看的,也是用来护身的,但不知为何,自踏入陆殊房门时起,它便晦暗了许多,杜若瑜与这珠串相处良久,当然早就注意到了它的异常,却不好露出惊讶的神色。

    也不知道自己提问时有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异样,她心中叹息。

    努力压抑到离开,杜若瑜才在转身后忍不住伸手握住珠串。

    不过这珠串在过去遇见陆殊时,从未晦暗至斯啊……下意识的,杜若瑜想到新贴在门上、墨迹尚未干透的字,心中忍不住生出揣测,却并不敢回望。

    她担心转身后,看到尚未离去的宴月。

    为了给杜若瑜行方便,陆殊对外说自己早已歇息了,宫中的灯火熄了不少,前路明明暗暗。

    杜若瑜静静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听着浅浅的积水被践踏后发出的细微声响,听着与脚步声逐渐重合的、越来越快的心跳,走向等候自己的马车。

    *

    室内一片暖意。

    邀星听到放下帘子的声音、合上房门的声音以及宴月没有掩饰的走回房内的脚步声。

    今夜的许多交流对于邀星来说,应该是很突然且莫名的,但是在陆殊与杜若瑜交流的过程中,性子并不沉静的小侍女一直没有提出任何不合时宜的问题。

    待到一切结束,守在陆殊身旁的她问:“小姐对他怎么想呢?”

    陆殊并未询问邀星所问的是哪一个“他”。

    垂眸沉思片刻后,陆殊回答:“或许是会有些碍事,毕竟我们不知道他的来历,所知道的一切和传闻中的内容无甚区别,足以证明张明夷并不简单。”

    邀星会意,道:“这么不简单的人,如果不站在我们这边的话……”

    陆殊细细解释,“说不准早已站在其他人的那边,若真是这样的话,确实有几分危险。”

    邀星提问:“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杜若瑜传话杀掉他呢?”

    对于邀星直呼杜若瑜的名字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

    回到两人身边之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宴月出言解释:“如果小姐对天师表现出明显的敌意或是友善,陆家乃至杜家必然会猜测天师与她之间的关系,还不清楚情况的时候,模棱两可虚虚实实更好一些。”

    陆殊并未对宴月的解释表现出赞同或是反对。

    邀星没有太明白,追着问:“所以小姐想让他死吗?”

    陆殊抬了一下眉毛,笑说:“无所谓的。”

章节目录

踏碎情劫后黑月光她成神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识朝叙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识朝叙夜并收藏踏碎情劫后黑月光她成神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