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宴月的话,一定不会继续追上来的,邀星想——毕竟那家伙很会“审时度势”,不像她,会把陆殊放在第一位。

    看到张明夷那些随手拈来的古怪行为,宴月一定跑得很快,什么事情都没办成就回去找陆殊,说些不知所云的推卸责任的话,而自己就不一样了。

    邀星翻身,轻巧如燕雀,避开一重重雪浪,没有让那看起来锋利至极的怪东西划到她。

    张明夷没有什么额外的动作,仍旧坐在桌子前,桌上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紫砂小壶内部发出细微的咕噜噜声响。

    他正气定神闲地斟茶。

    在他的身后与头顶,白色的纸张正在与暗杀者进行一场默不作声的搏杀。

    现在这个强度,邀星可以逃走。

    沿着她转瞬便能规划好的路线,从斜前方的窗户那里,破开束缚,离开这个房间。

    无数可能性从她的眼前铺开,白纸被她取下的绣金绦带划成了千万片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从中见或可以看到已不成形的部分字句。

    她不准备按照任何一个可能性走。

    就像邀星想的那样,如果她想要离开,在看到面前的人奇诡的手段时,便不应该再不自量力。

    哪怕她比杜家雇的那些人职业素养好上不少,跟着自己的直觉,发现了张明夷的手段,发现了他的真正所在。

    在最初破碗被张明夷信手修复的那一刻,在他天衣无缝的伪装出现的那一刻,在看着时日无多的小狗完全恢复站起身的那一刻……

    她有无数个机会可以逃,甚至,她怀疑,张明夷或许在故意展示自己的能力,意图驱赶自己。

    但是不行,她得替陆殊杀了他。

    煮茶声也罢,破碎白纸的追逐声也罢,暗杀者逐渐明显的脚步声也罢,都未能传出房间。

    从客栈之外,只能看到温暖而稳定的光从窗户中透出。

    经过一番努力,邀星可以确认,白纸是杀不死的,如果她一直将它们无穷细分,反而会给它们更大的自由,更灵活的躯体。

    那么不要执着于这些白纸了,她以绦带开路,如雾般的白色被划出一条缝隙,直冲着桌后的白衣人!

    杀不死“武器”,就去杀武器的主人!

    邀星对自己的准头很自信。

    她原本不是用这种柔软的武器的,最初她最爱用的是匕首,能够轻巧贴在腿侧或小臂,不动声色地拔出而后致人于死地,她曾将匕首放在无数人的脖颈边,包括……陆殊。

    往事休提,她现在不会再做出那种事了。

    她手中的武器都是陆殊送她的,不然无论如何,这种以金线做装饰的物品是不可能出现在一个小小侍女的身上的。

    因为陆殊的馈赠,因为陆殊的教导,邀星自此决定换掉武器,并且为此进行了许多许多的练习,不曾让自己的“刀刃”变钝,她要一直对陆殊有用才行。

    绣金绦带以几乎不可能存在的速度抵达对面,结果,偏了三寸。

    邀星没有失望或着急,她知道这一次没有那么轻易能得手,转瞬间,她收力,欲将深陷白衣天师身后木板的绦带取回。

    却见对方终于抬起了头,不再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低头品茶,侧过脸去看那绣金绦带。

    似乎只有一瞬间,又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张明夷看起来看清了绦带上绣着的东西,他兴致盎然回头看向邀星,黑色的眸子忽然亮闪闪的,带着一种“终于想起你是谁了”的语气问:“是她……让你来的?”

    邀星的眼神霎时间晦暗了几分。

    她知道对方定然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那个“她”必定指的是陆殊。

    如果身份没有暴露或许还有离开的可能,现在既然已经暴露,那张明夷非死不可了。

    换了夜行衣的小侍女更加卖力要完成自己的任务,但她对面的白衣人却不怎么配合。

    他不再是一副当她不存在的样子了,但也没准备引颈受戮,白纸们的攻击更难缠了,致死的意图却一再减弱。

    张明夷问:“她想让我死吗?为什么?”

    邀星不答,继续试图接近对方。

    张明夷没有放弃,继续问:“我还送了那么有价值的提示,她是怎么想的呢?”

    漫天“白雪”似游蛇,灵活地切割着每一寸空间,张明夷叹气,道:“好吧,我不在乎。”

    邀星没有说话。

    她心想,好多人在死之前都是这么说的,“我后悔了”、“我不是你的敌人”之类的,只有陆殊不太一样。

    虽然现在更有可能死掉的是自己。

    好吧,及时换个思路,如果自己在这里死掉,会不会有任何证据指向陆殊?

    应该是没有的,她会及时用内力将绣金绦震碎,衣物也好随身物品也好,没有任何与陆殊有关的东西,脸的话……屋中烛火或可一用。

    心下有了主意之后,邀星定了定神,准备继续专心解决面前这个麻烦,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手中的绣金绦已在某次被甩出的时候,刺穿了白衣人的胸膛。

    事发突然,邀星在震惊中抽回绣金绦,对着对方又刺了数次。

    确定白衣人满身伤口,红色的血液几乎浸湿了整个胸口,白衣已然变成红衣之后,邀星才谨慎地慢慢上前观察。

    她原本做好了用掉更长时间的准备,因此一直有在小心控制体力,甚至,前一刻,她都想好了自己死去的话如何不给陆殊留下麻烦。

    下一刻,做出许多诡异行动的、看起来十分莫测强大的对手就这样被自己成功击杀,这成功有些过于奇怪了,她有点不敢相信。

    邀星在陆殊身边随侍的时间远不及宴月久,所受教育亦不如宴月远矣,但杀人这件事,她自信比世间绝大多数人都要熟练。

    小心上前,确认对方已没有了呼吸,眼神也已经涣散,邀星在致命的地方又补上了几下,确定对方的全身经脉已不可能通畅,所失的巨量血液已足以让正常人无法存活。

    最终,她稍作考虑,又在对方的脖子上来了一下,如果对方没有倒地,脑袋与身躯之间相连的部分定然已经无法支撑。

    做好这一切之后,邀星打开窗户,发了一个陆家暗卫的信号。

    都已经帮忙处理到这个地步了,陆家人再怎么无能应该也足以解决剩下的问题了吧?

    邀星满意地对自己点了点头,顺着打开的窗户飞身离去,像檐间起落的猫一样。

    她轻轻哼着记忆深处的那个童谣,

    “小猫小猫你别怪,你是桌上一道菜,今生早早走,来生早早来。”

    邀星还没有“邀星”这个名字的时候,曾经伪装过帮厨,她在那个时候学会了这个童谣,会给手下的每一个食材唱,之后,也会给手下的每一个人唱。

    其实她想到的是那只活过来的小狗,它不会说话,邀星不至于去给它也来上一刀,所以她福至心灵地决定将词换成小猫。

    就着月光,她轻快地回到了宫中。

    同样的月光中,躺在地上的“尸体”眨了眨眼,破碎的白纸片缓缓地重新汇聚成了原样。

    “尸体”闭上了双眼。

    *

    陆殊的住处已戒严多日,每时每刻,只要踏出宫门便可见到周围侍立的侍卫。

    陆殊对此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明夷天师来之前如此,来之后亦是如此。

    没有消息的每一天,她正常与自己手谈、读自己带来的已读了不知多少遍的书、莳花弄草。

    对于这样的陆殊,邀星很满意,她觉得这么镇定的小姐真是太棒了,这么清净的日子也真是太棒了,是以白日里她经常缠着陆殊问东问西。

    陆殊也不恼,邀星问,她便答。

    只是今日邀星没有什么问问题的力气,昨晚几乎彻夜未眠,小侍女有些困。

    陆殊抬手将邀星因低头而垂下的发丝别在耳后,笑道:“今天倒是安静。”

    邀星迷迷糊糊地答:“嗯……昨晚没有睡好。”

    陆殊笑问:“因为去杀张明夷了吗?”

    邀星瞬间清醒,怔住,期期艾艾地抬头。

    栖龙木安静地燃烧着,不同于其他木材,形成方式是绝密的栖龙木并不会在燃烧过程中发出噼啪的声响,它是个非常安静的木材。

    邀星在炉旁轻轻扇风的动作也没有停下。

    整个空间里只有火焰舔舐空气的细小声音。

    陆殊没有动,叹息了一声之后,打破了寂静,她说:“你知道我不可能怨你。”

    邀星低头,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老老实实继续扇风。

    见她这样,陆殊继续说:“可是,我还是想问,我从未下过命令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做?”

    邀星小声且委屈地回复:“对你来说,他死去会更好,不是吗。”

    得到回复的陆殊眼神温柔,她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未必。”

    邀星想要继续提问,陆殊止住了她,倾身按住她的手,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未干涉过你的想法,但是我的事情要怎么做,不该是你替我决定。”

    邀星急忙想要解释,“因为之前……”

    陆殊摇头,道:“不一样的。”

    陆殊心中不由叹气,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能告诉邀星太多信息,即使她相信现在的邀星会事事以她为先,这种“为她好”的做法却并不是每一次都真的对她好。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选在身边的人,她不愿磨灭她们珍贵的自我意志,不愿让她们成为随处可见的暗卫,那太暴殄天物了。

    这种“不愿”是她自己的想法,于是她也必须自己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

    和邀星解释这些还太早,小侍女过去的经历决定了她现在的理解能力,尚不足以完全明白陆殊的意思。

    不过这一次倒是个好机会,陆殊想。

    宴月叩了叩门。

    门中的两人同时向她看了过去。

    邀星的眼神很是怨念,几乎确定了就是眼前这个人告密,恨不得和这家伙出去打一架再说其他。

    陆殊松开邀星的手,起身,拍了拍衣裙。

    她今天穿的是衫裙,比起之前多了几分跳脱。

    宴月避开邀星的目光,对着陆殊道:“如你所料,快了。”

    邀星小声咕哝道:“就是因为你们总是说谜语……”

    房中没有其他人,很是安静,因此两人都听到了邀星所说的话,两人都若无其事。

    陆殊轻咳了一声,说:“熬得差不多了吧?可以先晾着了?”

    邀星探头看了看,如实回答:“是的。”

    陆殊说:“那我们出去等着吧?”

    邀星应了。

    *

    三人离开小厨房后不久,便被通传带去新君殿前,这次倒不是燕照雪的住处了,陆殊悠闲地想。

    对于邀星眼底的疑惑,陆殊只以微笑相对。

    没过多久,新君施施然出现,看起来很是轻松愉快,一如既往免了陆殊的礼。

    他轻快地说:“明夷天师已得出结论。”

    陆殊垂首,语气中无悲无喜,“劳陛下为臣女费心。”

    对于陆殊的平淡,新君心中有些许不满,他更希望看到对方为自己的任何一个决定动容的样子,就像不久之前的那次会面。

    无妨,他还有时间。

    新君向身边的宦官挥了挥手。

    金常侍领命,高声宣张明夷入殿来见。

    邀星没有什么反应,她知道,陆家人一定已经处理好了一切,换好的人,必然会说出有利于陆殊的回答。

    陆殊轻笑,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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