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得差不多。

    简单收拾后复盘,大家肩膀挤在一起,盘腿坐在体育馆里。

    “下一场的对手就是樱下了。”白谷在白板上画了一下她们的分组,一条线连上另一条线,“开打之前我们已经大概分析过她们的战术了,接下来是我们自己的战术。”

    “对于樱下来说,她们的防守很强,由于我们没有和她们交过手,我不太确定我们的进攻能不能奏效——我的建议暂时是以不变应万变,首先自己的阵脚不能乱。进攻重点仍然放在两侧,中场多用快攻,尽量灵活一点,吊球什么的都可以大胆用。”

    “发球这边,还是星川打头阵——柳原的飘球最近怎么样?”

    柳原举手:“百分之七十五。”

    白谷点点头,在另一块白板上记下来,又看向木谷:“那我们就先上你们两个?”

    木谷把胳膊支在大腿上,歪头看白板:“我没问题,柳原发球的时候拦网交给我就好。”

    “我觉得其实也可以换初野了。”宫良戳了戳白谷,“小初野今天打得不错,下局考虑一下,也是多一条路。”

    白谷继续点头。

    队长定完大致战术后是惯例的教练发言环节,白水教练给她们细化了几条,着重点在被对方缠着打太极的应对方式,即:

    “我们撑住不失误,对方就会失误。”

    “从实力来看,我们并不输于哪支队伍。我向来相信过程造就结果,既然平时的训练都没有偷懒,那我们就一定不会犯比对方更多的错误。”

    “从我们站上这片场地开始,我们就没有抱着会输的想法。”

    “我们要赢,我们会赢下去。”

    又练了半小时后,青叶城西男排女排在活动室喜相逢。

    ……忘记看消息了。整个训练时间都在练习各种传球的观月大脑缺氧,恨不得眼冒金星,却还有空想这一句。

    国见看上去欲言又止,倒是金田一精神很好,和她们交换了大赛第一天的感想,表达了一番“明天一定要战胜影山”的豪言壮志并遭到初野的嫌弃:“能行吗……我看训练赛你可没拦到几个球。”

    金田一感到受伤,大声宣布:“那是及川学长不在!明天我们一定要——”

    “好啦好啦,战胜影山同学。”初野挥了挥手,“加油,我相信你们。”

    “及川学长,我们先走了。”国见回头打招呼。

    及川挥手:“好,拜拜——”

    “白谷学姐,我们也走了哦。”观月关上柜子,对白谷说。

    白谷比了个知道的手势:“路上小心,早点休息。明天别睡过头哦。”她笑眯眯地拍了拍观月的肩膀,“要是迟到就跑步去体育馆吧。”

    “好的学姐。”观月点点头。

    “……别说好的啊!”白谷瞪她一眼。

    回家路上初野和金田一核对赛程表,惊喜地发现两队的比赛时间刚好错开。

    “那你们能来给我们加油了!”金田一对初野说,“要像及川前辈的粉丝那样,大喊勇太郎哦。”

    “想都别想。”初野拒绝,“倒是可以给国见同学喊,你就算了吧。”

    金田一大惊失色:“你难道喜欢国见?”

    “闭嘴啊。”初野警告地瞪他一眼,“我不喜欢国见,而你这样说女孩子很没礼貌——对国见也很不礼貌。”

    金田一瞟了一眼她冷下来的脸,小心翼翼地道歉:“我错了,对不起。”

    观月趁他们贫嘴的时间里查看了收到的消息——奇怪,国见还是没回。那他一直拿着手机是干什么啊……群里也没有发消息。

    她眨了眨眼,抬头去看国见,正好碰到少年看向她的眼神。

    国见的眼睛很漂亮,从第一次见面观月就知道。但和初见不同,这时候的月光给他渡了一层很淡的银色,而国见低下头专注地看着观月。

    真是的,有点犯规了吧。

    他走过来,带着已经离开的春天,和衣领上淡淡的柠檬味道,一起和夏天的夜风扑向观月。

    “诶,怎么了。”观月弯起眼睛,笑着看国见。

    国见注视了她一小会儿,移开目光,不太自在地说:“没什么……他们有点吵。”

    观月看着国见有点红的耳尖,贴心地替他理解为天太热了,加快速度走了几步到他身边:“不要倒着走啦,很危险。”

    国见点点头,和她并排走。

    身前初野和金田一还在拌嘴,晚风温柔地吻过她的发梢,草木的芳香在空气里缓缓弥漫。宫城的夜空很好,隐约看见几点星星,柳树的叶子郁绿,经过一整个春日的发芽终于长成了沉沉的颜色。

    观月没由来地心情变得不错。

    第一天已然过去,面前是越来越强大和难以对抗的对手,一切未知的可能性在她脚下徐徐展开,踏错一步就可能带领球队走向淘汰的深渊。

    可是她却觉得心情很好,甚至开始期待明天的比赛。

    也许是风很好,星星很好,身边的人也恰到好处。

    明天会是什么样呢?

    她迎着晚风笑起来,轻轻对国见说:

    “国见同学,有风在吹喔。”

    国见扬了扬眉,学着她张开双臂。

    他们在女生宿舍下分开,国见挥挥手让她们早点休息。初野和观月田中道别后回了自己寝室,剩下的两个人则安静地一路回了自己宿舍。

    “好安静啊。”观月先开了口。

    她早意识到了田中有点异样的沉默,从离开体育馆到现在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太安静了——不只是没有说话,田中整个人在晚上的时间都显得太安静,以至于几乎没有存在感。无论是在学姐口中还是教练口中都没有出现她的名字。

    高中一年级的女孩已经拥有了足够的胡思乱想能力,接连几次都没有被安排上场——甚至没有被提到,而与她同龄的初野已经在学姐们眼中成为有潜力上场的正式队员,更不用说一直做着指挥位的观月。

    观月曾经有对田中开导过几次,不外乎是抒发“我其实也没那么一路顺利”或者灌一些类似于“你其实很厉害了啊”的鸡汤,说有用也是有用,田中被她一阵说后确实会心情好一点。

    可是那并不能帮她跨过去。观月其实很清楚,这种落差感会一直存在,直到田中真正地和她们一起站上赛场都可能改变不了。

    重要的不是学姐认不认可她,而是她认不认可自己。

    田中看着她,目光开始到处乱飘。

    “为什么不敢看我呢?”观月伸手勾住她的手指,“走路要看路啊。”

    她试探性地看向田中的眼睛,不出意料地看见微红的眼眶。

    观月松了手,轻轻拥住田中。

    听说拥抱会给人带去勇气。两颗心慢慢贴到一起,跳动的频率一点一点重合。

    “虽然在走廊上突然抱一下有点奇怪……”她把下巴靠在田中的肩膀上,田中毛茸茸的碎发扫过她的颊侧,观月觉得有点痒,小小地扬了扬唇,“田中同学呀,原来你是情绪比较敏感的那一类吗?失敬失敬。”

    田中的身体微微颤着,更用力地抱住了观月。

    青春期情绪波动好像是真的……观月想起来姐姐给自己发送的一系列青春期女孩自我心理研究报告,安抚地摸了摸田中的脊背,感觉自己像在给小动物顺毛。

    “我是不是很麻烦。”田中闷闷地问观月。她的声音被埋在观月的衣领里,缓缓地濡湿那一片布料。

    “我好像总是在哭……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是观月你的话肯定不会……啊,我又说这种话了。”她咬了咬嘴唇,说,“其实我不想这样的,我以前也不是很喜欢哭的性格。我就是觉得……好像大家都在往前走了,初野也是,你也是,金田一也是,国见也是,大家都已经变成很厉害的选手了,只有我还躲在前辈们身后……”

    观月没有说话,安静地靠着田中。

    她的朋友,这种时候需要的也许只是一个暖和的拥抱——而她这里的拥抱正好不限时也不限量。

    她知道田中在难过什么,这个女孩开朗的外表下是那样柔软的灵魂。春日的樱花早就谢了,她需要充足的阳光才能灿烂盛开,可是体育竞技的风吹雨打总是很残酷。不够强就上不了场,打不了排球——谁都想一直站在场上,但永远只有胜利者可以留下。

    “要变强。”田中樱攥着观月,流着泪这样说。

    ——可是樱花也是很有生命力的植物呀。她会自己努力挣开束缚,她会开自己的花。

    观月笑了笑,戳了一下田中的脸颊。

    这是田中樱,一万次掉眼泪,也会一万零一次继续跑起来的田中樱。她或许暂时无法跨过和观月之间长达好几年的经验鸿沟,跨过和初野之间身高的差距。

    可是田中啊。她从来不会把负面情绪推到自己的好友身上,她只会默默抱着观月,小声说还想要变强。

    我还想要。要更强,要配得上青叶城西,要一直打下去。我想要。

    这种人才是天生该打排球的——永远向前看。

    ……不过说起来,青城的排球队真的不需要配备心理开导之类的吗?总觉得一直在处理朋友们的心理问题呢……有空得去问问白谷学姐。

    田中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小小消沉了一段时间后又恢复了正常的状态,笑盈盈地靠在观月身上说:“以前怎么没发现,小幸抱起来软软的好舒服。”

    “啊好变态。”观月配合地笑笑,伸手去揉她的脸,两个人很快闹作一团。

    今天的星星真的很漂亮,风温柔又凉快地吹过,夜空高远。她们在狭小的宿舍里搂在一起,观月感觉到田中身上的温度,浅淡的呼吸声,若有若无的洗衣液味道——她们用同一种洗衣液,身上的味道都相似起来。她罕见地觉得自己和身边这个女孩是一体的。

    我的同学、队友、搭档、战友,我的好朋友。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丢掉流泪后继续奔跑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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