骓鸟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跌入水中。

    恐惧比水更早地没过灵栀的头顶。她瞪大眼睛趴在骓鸟的背上,死死抓着它的羽毛,眼睁睁地看着重夏身旁的系着的青色龟背纹口袋被大水卷走,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果断地卸下半身法力,化作了一个气泡一样的屏障将她周身罩住,然后毫不犹豫地跳进水中追着那袋息壤而去。

    片刻之后,骓鸟毫不意外地落了水。

    灵栀被气泡裹着,漂在水面上,十分抗拒地被迫听着重夏跳水之前留下的唯一一句话,“若走散了,一路向北,去冀州等我。”

    气泡外是冰冷刺骨的滔天大水,气泡里有熟悉的重夏的气泽,灵栀觉得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鸾鸟在她肩上,却显得有些暴躁。它一向最不喜重夏,连带着这用他的法力结成的气泡也十分瞧不上。

    灵栀轻轻安抚着它的羽毛,将它按在肩上,“乖乖陪我。”

    灵栀心中明白,这气泡虽是重夏用半身法力结成的,可在人间只怕也维持不了太久,需得尽快上岸。可气泡的四周水雾腾腾,一片苍茫,全然看不出哪里是岸边。

    灵栀努力辨认着方向,不知漂了多久,四周的风浪渐渐平静,不远处终于能隐约看见陆地的影子。她松了口气,活动了活动手脚,将随身带着的小包袱在身上系紧了些。

    一群银白色的小鱼结队从气泡旁游过,不幸没能逃过鸾鸟锐利的双眼,它咽了咽口水,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俯冲向鱼群。

    鸾鸟一口叼起两条小鱼大快朵颐,灵栀瞧着它无奈地笑笑,下一秒,她的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气泡从鸾鸟穿过的地方开始裂出细小的缝,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不等灵栀有时间反应,身下的气泡突然便化作了缕缕轻烟,飘散不见。

    此刻,当灵栀再次受这没顶之灾时,文鱼小仙教的心法在人间已经没了用武之地,身边也再没有重夏可以救她。

    灵栀只觉得周身冰冷,四肢百骸如有针刺。她屏住呼吸奋力挣扎,却始终未能浮出水面,反而渐渐力气不支,意识也在憋闷中陷入模糊。

    灵栀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是她和重夏初识的情形。

    梦中正是初春时节,龙首山上的柳枝刚冒出新芽,草甸也开始泛出嫩绿色,漫山的新绿,煞是好看。

    灵栀刚从阪泉之战后的漫长沉睡中醒来,带着洛珠出门闲逛。

    连山帝君将符禹山的宅子辟在了半山腰,坐北朝南,四四方方。出了院门,不远处便是一条小溪,初春时节,溪水仍有些冰冰凉凉,帝君在小溪两旁栽了些柳树,一眼望去,尽是绿意盎然。几块青石板踏步石搁置在溪中,踏着石板过了溪,便是帝君辟出的几片田地,地里的作物还未出芽,田间畦头却已开了些黄色紫色的野花,生机勃勃。

    神山之下,便是人间。灵栀爱热闹,便带着洛珠一边赏景,一边往山下走,打算寻个集市逛逛。

    二人皆是第一次下山,绕着绕着却走到了符禺山的北麓。

    符禺山北麓有一片大泽,因大泽东边有片桃林,便被叫作桃泽。天地初开之时,后来被遣去东海看守息壤的神兽螣蛇便曾在此地修行。因而桃泽之水虽不算深,却是符禺山中灵气最盛之处。

    后来螣蛇化龙不成,被女娲遣去东海看守神土息壤。它的子子孙孙仍留在了桃泽一带,继续修行。

    螣蛇的孙辈中有一位佼佼者,名唤巴冉,在桃泽日日勤勉吸纳山中灵气,苦修了近万年,已长出了半身金鳞,化作龙形指日可待。

    这日正逢惊蛰,巴冉已褪去一身鳞片,呼吸吐纳之间,只觉体内一股灵气蠢蠢欲动,似是要萌出龙角和龙爪。巴冉心中大喜,凝神将灵力输送至头顶和身下,助力化形。

    不知不觉半日过去,巴冉凝神聚力,灵力已耗了三成,龙角和四爪却全然没有动静。

    它心中焦急,惊蛰之后天地阳气渐盛,便再没可能化形,若要功成,就只有这一日的时间了。

    此时,桃泽之中正有一只文鱼小妖游过,巴冉焦急之间动了念,便向它直扑上去,想吞了它补些灵力,以助化形。

    但它的体型太过庞大,身子一动便带起一阵响动,文鱼小妖早有察觉,一扭身便向潭底跑了。

    巴冉十分沮丧,只好回到泽边,又聚起灵力化形,心神却已纷乱。一转头,正看到灵栀与洛珠说笑着走到了桃泽边。

    巴冉在桃泽修行,一向恪守着重朱神君给西方诸妖立下的规矩,从不不侵扰神族和人族。但眼下正在修行的紧要关头,这两个神力满盈的神族少女却让它十分眼红。

    巴冉思忖着,左右化了龙形之后便能天南海北四处闯荡,便不必拘于这西方的规矩。主意已定,它眼珠一转,便化出一株鲜红的扶桑花,让它开在两个少女的正前方的路上。得了方才的教训,巴冉不敢大意,想待她们驻足赏花时,悄悄从背后将她们吞了。

    它的主意打得不错,灵栀和洛珠果然循着花来到了泽边,停下来赏花。

    灵栀刚伸出手想去触那花瓣,便察觉到这花有异,回身看时,只见一条通体灰白的巨蛇正张着血盆大口向她扑来。灵栀将洛珠一把推开,自己也闪身躲过。那蛇却十分敏捷,见一击不中,马上便调转方向又向灵栀扑来。

    灵栀飞身闪进旁边的桃林,巴冉却用了全力,直撞向桃林中,将桃树生生撞倒,对她势在必得。灵栀避无可避,只好准备徒手与蛇拼死一搏。

    她看准那蛇的七寸,一边退一边从地上摸了块尖利的石头,又引着蛇猛得转了个弯,正好露出七寸的位置。她在旁边一棵桃树上一蹬,借力飞速扑向蛇的七寸,拼尽全力直直刺去。

    巴冉此时一身鳞甲尽褪,被这么狠狠一刺,痛得仰天长呼。灵栀借着这个当口,拉着洛珠飞身而去。

    巴冉却很快反应过来,不甘错失这大好的机会,忍痛又追着两人而来。眼见着蛇急速靠近,灵栀脑中飞快转着念,一时却没见着有什么可以借力,再与它相抗。

    危急之间,灵栀忽然听到身后的蛇一声痛呼,回头看时,却见它的尾巴被一柄剑钉在了地上,正痛苦地扭着身子,挣脱不得。

    灵栀松了口气,停了下来,只见一个玄衣少年从空中缓缓落下,负手站在剑旁。

    少年生得斯文儒雅,眉眼温润中带了些清冷,面上也是一副端肃的神色,还带了些风尘仆仆的疲倦。他并未抬眼看灵栀,却蹙眉看着那蛇。

    “巴冉?”少年竟像是与那蛇相熟,沉声唤道。

    那蛇见到少年,神色顿时灰败下来,也不再挣扎,只缩了身子伏在地上。

    “你已是半龙之身,何至于此?”少年肃声道,“当日我从岩壁上将你救下,正是顾念着生之可贵,如今你竟要伤人性命,可见我是白救了你。”

    巴冉仍是伏在地上,瑟缩着不敢看他。

    少年上前一步,盯着巴冉看了半晌,沉声问道,“你可是要化龙了?”

    巴冉眼中含泪,向着他点了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沮丧地伏下了身子。

    “龙之神格,主厚德宽仁,”少年将钉住它尾巴的剑拔出,收进鞘中,“你想化龙,却失了龙格,一步踏错,只怕万劫不复。”

    巴冉一怔,细细想着他的话,悔不该冲动伤人,却自知为时已晚。

    “你已生了凶性,此地再容不得你了。北海之中有从极之渊,那里海水冰寒,正能压一压你的妄念。你便去那里思过吧。”少年语气凝重,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少年说完,他身后的神族将士便上前将巴冉架住。

    巴冉眼中蓄着泪,又深深望了一眼桃泽,向少年点点头,随着神将去了。

    少年这才转向灵栀,目光触及她的脸时,眸光一闪。温润的脸上虽然仍是波澜不惊,眼神却顿时柔和了下来,“你醒了。”少年语气熟稔。

    灵栀微微一愣,洛珠忙向着他行了个礼,“多谢重夏神君相救。”

    灵栀也忙谢道,“灵栀不知,原来是重夏神君。”

    “唤我名字便是。”重夏微微一笑,“连山伯父与家父时常一道下棋,又是近邻,不必拘礼。我刚从北地回来,伯父托我带了样东西,我正要送去给他。”他一边说,一边缓步走到灵栀身旁,“正好送你回去。”

    灵栀也早没了游玩的兴致,点头应了。

    “可有受伤?”重夏问道。

    灵栀低头瞧了瞧被利石划破的手,“一点皮外伤,不妨事。”

    重夏瞥了一眼她的手,望向她的眼神中带了些赞赏,道,“你这身手倒是不错,把那蛇伤的不轻。”

    灵栀摇头笑笑,“为了求生罢了,幸好你来得及时。”

    重夏也微笑道,“这话过谦了,巴冉在此地修行了万年,只怕壮年男子碰上它发狂,也未必能将它伤成这样。我这一来,也不知是救了你,还是救了它。你一个姑娘家,身手竟像个练家子。”

    两人并肩前行,重夏忽然又问道,“我将巴冉拘去了北海,并未杀了它。这样处置,你可有怨言?”

    灵栀不甚在意,“自然不会。我只管自己能活着便好了,它的生死是它的造化,原本也与我无关。”她看着重夏一笑,“话说回来,将来你若是要承这西方的君位,有这样的慈悲之心,于我们这些子民而言,倒是好事。”

    重夏摇头笑笑,继续向前。

    二月春风吹面不寒,混着些泥土清香。重夏熟门熟路,带着灵栀绕回符禺南坡,一路往山上走。

    快到半山腰,只见连山帝君与一位有些面生的彪形大汉并肩站在田间。

    “符禹山上有客人?这倒是稀罕得很。”重夏纳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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