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幽宫地处偏僻,自废妃衣氏过世后再无妃嫔居住,连洒扫宫人也避而远之,故而已杂草丛生,宫门上的红漆错落地掉了一块又一块,显得有些斑驳,不知哪岁新春挂上去的灯笼也只顽强地剩下了骨架。

    许缘笙推门而入,门楣上的层叠的蜘蛛网落在脚边,她见怪不怪地跨过,直奔主殿而去。

    衣姐姐去后许多年里,她只能在这个让她满受屈辱的地方惦念她,在这个就连宫殿名字都带有诅咒的地方回忆她。

    她推开殿门的那一刻,店内却传来女子的惊呼声“谁?”

    许缘笙瞬间错身,向后一避,慌不择路地向偏殿跑去,她关上偏殿门定心喘气,却听到多重脚步声向这个方向来。

    “她去哪了?”来人飞仙髻上簪着鸾凤金步摇,声音娇俏,在偏殿内左右环视,“我明明就看见了她往这来。”

    许缘笙在房梁上紧贴着她右后侧方的柱子,屏息凝神,悄悄地往下望去,她身侧站着的男子着黑色金丝暗纹袍,身材颀长,他安慰道,“许是只小猫,不打紧。”

    陆绥!

    陆绥是太子谋臣,却名声在外,做事狠毒,不留活路。今日太子入宫,该就是陆绥随侍。

    许缘笙心下一惊,陆绥和谁在此幽会?

    是哪位宫妃,或是宫中女官?

    “去隔壁再找找吧。”那位女子转身走出门,后裙摆上的绣着的金丝鸾凤展翅欲飞,栩栩如生。

    贵妃!

    许缘笙想起了这道声音的主人,阖宫上敢明目张胆穿这么招摇的凤凰裙子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好。”陆绥跟着她往外走,在踏出门的那瞬间抬头,向着房梁看了一眼。

    外面的光照进黑漆漆的偏殿,许缘笙看到了陆绥脖子上一道又一道的掐痕,以及略显杂乱的穿着。

    许缘笙惊觉撞破了皇家秘闻,贵妃身份尊贵,公主之女,皇帝宠妃,陆绥又做事狠毒,若是自己被发现了,定会被杀人灭口。

    宫门酉时之前会落锁,地处偏僻,陆绥要出宫肯定会提前至少半个时辰离开灵幽宫,许缘笙两手环在身后紧紧抱住柱子,以免自己滑落。

    贵妃竟然敢和陆绥行这等苟且之事,若是被捅破,结局大约便是贵妃被废陆绥被杀,一切知情人士皆被灭口。

    许缘笙不敢继续想下去,也不敢起身离开,就只是看着狭小的窗户外落幕的太阳,光芒逐渐消散,直至彻底天边逐渐出现暗紫色。

    许缘笙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急忙向外跑,为了不引人耳目降低存在感还特地选择了从偏僻的竹林穿过去。

    她低头小跑着向前,陆绥的声音却响起,“宣宁公主这是要去哪啊?”

    陆绥已经整理好了衣领,不紧不慢地从对向处走来,竹林内部修的小径狭小,陆绥叉手作揖,意为向她请安,两人四目相对,许缘笙怕的四肢发麻,却硬着头皮答道,“时辰不早了,母妃等我回去吃饭。”

    “那公主早些回去吧,在下恭送公主。”陆绥向右侧过身去,示意她过去。

    许缘笙提起来的一口气略松了些,心下暗想陆绥应该没有认出自己来。

    她向前走,却在与太子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听到耳旁响起声音,“公主的耳环落在灵幽宫了,以后可要注意点啊。”

    许缘笙一僵,右手下意识往上抬,一刹那间意识回神,回身道“陆大人说笑了,吾今日并未戴耳环,也未曾去过什么灵幽宫。”

    “是吗?”陆绥笑了笑,看着她加快脚步落荒而逃。

    许缘笙的养母换了几换,现在由吴贵嫔抚养,吴贵嫔膝下育有一子,行五,尚未得封亲王。

    吴贵嫔心向禅道,一向与世无争,许缘笙印象中似乎没见过她发怒或是狂喜,似乎她的脸刻上了不悲不喜的模子。

    许缘笙回去时,吴贵嫔刚从佛堂出来,手中还捏着檀木珠串。

    “宣宁,心不静就去佛前坐坐吧。一切自有定数。”她说。

    观世音菩萨慈眉善目端坐在莲花台上,手捧杨柳枝似是要点化世人,一檀香在贡品前燃烧,许缘笙手持白檀木佛珠,低声念阿弥陀佛。

    吴贵嫔养的小狸花猫枕着尾巴在窗边睡觉,微风轻拂,阳光和煦,下一刹那,狸猫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跪着闭眼礼佛的许缘笙抬头的那瞬间一股鲜血喷洒在她身旁,一旁跪着的金钗七窍流血,就连指缝也渗出血来,她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双眼瞪得和死鱼一样大,只发出了一个“逃”的音,就缓缓倒下。

    许缘笙怔怔地看着她的尸体,随后尖叫声响彻宫殿,双腿一软,差点就两眼一闭要倒下去了。

    “快来人啊!”

    闻声而来的张淑容雷厉风行地遣人封锁了佛堂,把附近经行宫人召集在一处等候发落,同时请太医来查验金钗接触过的吃食。

    张淑容挺着怀孕四个月大的肚子站在殿内指挥,俨然有几分当权者的模样,她抬眼,身边机灵的小宫女就拦住了要前去通传禀报的银簪,“皇后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暂时别通知她了”。

    按大陈宫妃仪制,一后四妃六嫔,淑容位居六嫔之一,按理来说无权越矩处理吴贵嫔延禧宫内的事,但是张淑容出身陇西张氏,是名门贵族,又深得皇帝喜爱,初进宫时可谓是六宫粉黛无颜色,皇帝夜夜昭幸,如今又身怀六甲,未来前途一片光明。

    “娘娘,她是中毒了。”太医跪在地上双手奉上发黑的银针,面前摆着金钗吃过的一盘山药红枣糕。

    坐在边上休息的许缘笙一看,迅速上前道,“这糕点原是御膳房给我的,我今日没有胃口才赏给金钗——”

    “竟是躲过一命。”

    “既是如此,定然要彻查到底。”皇帝的声音从殿门口传来,张淑容心下一惊,面上却是不显。

    “惟颖,此事由你来查。”皇帝身后站着一名随侍官员,未换朝服,一席浅色襕衫上绣着一节竹子。

    林惟颖,刑部侍郎,林淑妃的堂弟。

    他忙推辞“陛下,按律后宫案件应由皇城司主审查,臣实在不宜插手,况且臣为淑妃族弟也理应避嫌。”

    “淑妃?公主这出了事跟淑妃能有什么关系呢?”皇帝扶起一旁尚在行礼的张淑容,在主位上坐下,“朕这满朝文武大多有女儿在后宫里,照你这么说,这案子该如何办?”

    一边被吓到了捂着胸口的许缘笙都感受到了话里的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威压。

    林惟颖不慌不忙地走到皇帝面前,撩袍跪下,不卑不亢地答道,“回陛下,臣在刑部任职多年,经手过的案件中但凡跟办事人员有利害纠葛的都会主动请求回避,以保证我朝刑律威严。臣与淑妃娘娘虽为姐弟,但自娘娘入宫便无甚交际,难以担保此事与娘娘无关。但若真在查案过程中查出了什么,臣是重情之人,姐弟之情分臣难以保证不会徇私。所以恳请陛下将此案经由皇城司主审,按律办案。”

    “惟颖,你觉得淑妃品性如何?”皇帝问。

    “在臣印象中,娘娘落落大方,光风霁月,是当年太傅都称赞过的名门之范。”

    “那你有何担忧的呢?你既能说出这话,朕便觉你与你阿姐一样,光明磊落,有名门君子之风。”皇帝大手一挥,此案由林惟颖查办便定了下来“此事由你一人查办,勿假手他人。”

    直至此时,吴贵嫔才到佛堂,手中还捏着传说大师开过光的佛珠转动,张淑容抬眼便嘲讽道,“吴贵嫔吃斋念佛久了,连出了人命这么大的事都现在才来。”

    吴贵嫔只是淡淡一笑,“妾身管教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道“你觉得如何罚合适?”

    “延禧宫出了妄图谋害公主的命案不是小事,都是妾身一心向佛疏于管教和防范的错。妾身恳请陛下将妾身降为美人,去护国寺为国祈福一月,以正宫闱。”吴贵嫔叩首,言辞恳切,“妾身无德,愿意承担罪责,为逝者超度,为国运祈祷。”

    “准。”

    吴贵嫔目送皇帝牵着张淑容的手离开延禧宫,拿出一个梅花玉佩给许缘笙,“你五哥哥上次进宫带给你的,我方才见着你才想起来。我会再挑一个伶俐的丫头给你,或是你自己挑都行。”

    说罢,她拿起丝帕擦拭给沾血的菩萨像,拜了几拜,吩咐宫人“厚葬金钗”。

    ***

    今夜月色有些朦胧,云层重叠,向远方起伏连绵的山峦。

    延禧宫的侧门只一盏灯,昏昏暗暗地,树影婆娑发出莎莎的声音,许缘笙的睡眠一向很浅,似乎听见外面有错乱的脚步声,翻来覆去也睡不着了。

    她起身推窗,忽然一只手捂着她嘴那人另一只手臂压在她的肩胛骨上,她感觉骨头都要裂开了,只得顺着这个姿势往下伸分寸,那人却在这个间隙干脆将匕首架在了她脖子上,她心下发麻,强装镇定地先行开口问,“你要杀我?”

    那人没有回答,但是她明显感受到肩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她继续问,“你们是谁的人?”

    “要动手就快点,你也好快点跑。”她道。

    这个时候谁都不会想杀她,无论是众位有女儿的后妃还是前朝那些急需一位命苦公主去填补战事之祸的朝臣。她至少能活到坐上梁迎亲的花轿那一天。

    除了陆绥。如果陆绥想杀人灭口的话则另当别论。

    “我们主子想和公主谈谈,希望公主不要装傻。”他话毕,一个手刀往许缘笙肩颈砸去,扛起人消失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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