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人?”许缘笙歪了歪头,眼神清澈,“你怎么也在这?”

    陆绥起身向她行礼,“在下见过公主殿下。在下此番并非有意叨扰公主,只是有一事不解,想请公主为在下解惑。”他一边说着,一边向许缘笙逼近,让人莫名感觉有些渗人。

    “我自幼不学无术,无才无德,陆大人的问题我怕是无能为力。”许缘笙话音未落,利刃已经上到了她的脖颈,陆绥仍笑着,“公主可曾见过在下杀人?”

    陆绥见她不回答,继续道,“我杀人的时候不喜欢像现在这样抹脖子一刀给个痛快,要这样,”他的另一只手下移扯着许缘笙的手腕,将许缘笙的手按在她的心脏上,“从心脏侧边捅下去,然后让刀子在身体内部移动,像鱼儿在水里游一样,从心脏侧边慢慢地穿过心脏。”他的手带着许缘笙的手,在她的心脏处游移逡巡。

    “陆大人的事,皇兄可曾知晓?”许缘笙声音颤抖,却发现自己问了一个没有意义的答案。

    太子倚重陆绥,几乎事事都以陆绥的意见为先,而且此处正是东宫,太子许就坐在隔壁的房间听着陆绥残杀亲妹。

    “公主殿下,”陆绥一个侧身从后面环着她,刀子下移,不偏不倚比在了她心脏侧边的位置,他偏头在她耳边说话,近得许缘笙能感觉到他吐息时的热气,“在下的问题还没开始问呢。”

    “生还是死,殿下会怎么选?”

    许缘笙忽然笑了,她的手覆上陆绥拿着匕首的手腕,用力一扯,匕首铿锵落地。

    此前难以排除陆绥杀人前是不是有恐吓的怪癖,但选生选死这话都问出来了,想必陆绥也不能杀她。

    知道秘密的人,只有两种下场,死或者臣服。

    “陆大人是指怎么活,活到什么时候?在这金丝笼里也是活,去大梁的狼窝里苟延残喘也是活。”

    陆绥似乎是不想和她谈条件,方才抓匕首的手直接扼上她的脖子,让她舌头向前抵,喘息艰难,双手一起用力去掰他的手,“死却不用这么麻烦,今夜在下立刻可以杀了您。”

    五秒过后,他松开了手,许缘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去旁边桌子上端了杯茶来,俯身递茶道,“殿下怎么咳得这么厉害,喝口水?”

    许缘笙冷笑一声,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

    “殿下,生还是死,您选好了吗?”

    陆绥伸手前去想要接过那茶杯,许缘笙指尖一松,瓷杯碎裂,碎片四溅。

    “有谁会求死吗?”许缘笙道,“但是陆大人,你要我臣服,却不保我的命,是不是亏了点?”

    “五。”

    “四。”

    “三。”

    “二。”

    “一。”

    许缘笙一字一顿数着,终于在一字落地的瞬间房门被推开,一侍卫与陆绥附耳密语。陆绥听后神色不变,只挥手让他下去。

    “公主殿下说得不错,你这般奇才死在大梁皇宫的勾心斗角下确实太可惜了。只是在下着实好奇——”

    “御史中丞的七小姐和李二公子两家在李氏老家益阳偷偷结亲,做得极其隐秘,太子殿下也是费了一番功夫去查,公主殿下久居深宫无权无势,是怎么查到的?

    况且,那日宫宴,他们二人都未曾离席,殿下您又是怎么看到他们搂搂抱抱的?”

    陆绥盯着许缘笙的眼角,似乎要在她琥珀色的眸子里盯出答案。

    “如何得知的不重要,陆大人只需知道,吾一开始便选了太子。这份见面礼陆大人还满意吗?”许缘笙向他靠去,抬手用力将陆绥的肩膀往下按,令两人处于齐平状态。

    “公主殿下深藏不露,在下佩服。”

    太子忽而推门而入,见到靠得极近、僵持不下的两人,叹了口气。然后转头对陆绥道,“暨白,坐吧。”

    许缘笙这才知道暨白是陆绥的字。毕竟陆绥名声那么差,大家骂人的时候都是连名带姓地骂。

    “宣宁,你既是选了吾,往后便不免要与暨白打交道,今日他无礼,皇兄代他向你赔罪如何?”太子端茶敬许缘笙。

    许缘笙接过茶水,直接上手取走了陆绥腰间挂着的东宫令牌,然后略过陆绥的眼神,对着太子笑眯眯道,“皇兄,那这令牌宣宁就收下啦,陆大人神通广大,暂时没有令牌也不成问题吧?”

    太子无奈点头,看向陆绥,“暨白觉得?”

    陆绥答,“顺公主心意。”

    “现下这桩宫女死案,宣宁可知道谁该是兄手吗?”

    “皇兄放心,宣宁定然全力配合调查。”

    正准备离开,她又折回来道,“对了皇兄,有一桩旧事我想问,是德乐五年发生在京畿的事,不知皇兄可还有印象。”

    太子思索片刻看向陆绥,后者答道,“当年之事,颇多疑点……”

    丑时三刻,那位侍卫将许缘笙带回了延禧宫。

    窗外阴云已散,月光皎洁而澄明。

    确保他走后,许缘笙抽出妆匣的隔层,借着月光称了沉木檀木半钱、丁皮梅肉半钱,半两朴硝柏加上麝香混合在一起,倒进香炉里焚烧。

    至少八分相似。她仔细回想着方才殿中的味道,又扯了一朵梅花,碾碎混入其中。九分相似,还差点什么。

    这味香名叫雪中春信,十几年前文人雅士喜爱用,有隐居山林的松香柏味,但是自十年前梁陈大战中陈大获全胜后,朝野上下都喜爱用奢侈高调之香来彰显陈的强盛,倒是在这么多年的文明交流中,梁朝愈发崇尚中原文化,更喜欢此香。

    许缘笙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今日白天撞见陆绥时他身上沾染的香味,是很浅很淡的凤髓香,再上一次见陆绥时他应是未曾焚香,只一身雪味。

    陆绥是要去见谁才会特地焚雪中春信?

    许缘笙沾了茶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思绪有些乱。一转头看着那枚五皇兄赠的梅花玉佩安静地躺在香炉边上,刀法精妙,看起来像是玉雕大师所作,许缘笙将烛火对准它照亮,侧面有一个小小的“斌”字,正是五皇子名字。

    许淮斌尚未封王,课业政见也不出彩,但与风月有关的事却堪称精通。写词作曲,雕刻描画,唯独擅长画美人图,各色美人在他笔下都似飞天神女,或庄重神圣,或灵动可爱,文人雅士不喜这种色彩艳丽的画作,以画文人画为荣,但市井商户却对他的画甚是推崇,民间有话言“千金难窥五王妙手丹青”。

    大约是受了吴贵嫔一心向佛的影响,许淮斌自幼便对皇位展现出没兴趣的样子,与诸位姊妹来往倒显得多了一份真心,多少有些寻常人家亲情的味道。

    许缘笙许久不见他,倒是常常能受到一两件他赠送的小礼物。

    许缘笙吹灭烛火,刚想着今夜就此歇息,外头却又吵了起来。

    银簪揉着眼睛进来通传“殿下,是张娘娘那里出事了——”

    “似乎是孩子保不住了。”

    “怎么会?!”许缘笙一副震惊的样子,脱口而出。心下却想着,张淑容的孩子一早便是生不下来的。只是不知道这回倒霉的是哪位替罪羊,“太医都去了吗?父皇去了吗?”

    “太医都在,圣上也刚去了。”

    许缘笙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了,摆手让银簪下去,“夜已深又众位娘娘都去了,我是小辈,明日前去拜访为宜。”

    ***

    重华宫内灯火通明,来往的宫人们形色匆匆,太医院值班的太医全都被请了过来,但也只是一排排乌泱泱地跪在张淑容塌前,诉说无能为力。

    皇后沉着脸问“张娘子一向身体康健,怎么好端端地突然有小产之召?”

    太医道“淑容娘娘许是受到过什么惊吓——”

    张淑容的随侍宫女连忙跪下答话“今日娘娘路过延禧宫听到宣宁公主惨叫,便前去看看情况,谁承想竟是一个宫女吃了有毒的糕点当场毙命。鲜血从她眼鼻口四处渗出,血淋淋的甚至沾上了娘娘的衣裙。”

    皇后脸色一变,“出了这么大的事,怎没人来知会本宫?”

    躺在床上艰难喘气的张淑容开了口,“娘娘,都是妾身的错  ”

    “妾身想着——娘娘近日身体不适  ”

    皇后道,“你先安心休养着吧,有人要毒害公主,又因此事伤了你腹中的皇子,本宫定会追查到底。”

    皇后说罢,看向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皇帝,他只是略略点头,说“朕已下旨让惟颖查办此事。”

    林淑妃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剥桌子上的葡萄,听皇帝此言转头看向皇后,带着些挑衅意味地挑眉,皇后心下发酸,林淑妃与皇帝青梅竹马,皇帝对她的偏宠六宫人皆看在眼里,皇帝对林家人几乎算得上是不分青红皂白重用的程度了。

    她眼角的皱纹似乎更加明显了些,露出几根银发,“陛下,林侍郎办案多年经验丰富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内宫之中进出取证皆不方便,不如我派一个女官协助林侍郎一同办案。”

    皇帝未允却也未开口拒绝,只是安慰张淑容让她好生休养,随后便牵着林淑妃的手离开了重华宫。

    张淑容脸色惨败,从身下渗出来的血滴答滴答地掉落在地上,整个大殿都弥漫着血腥味。

    “皇上—我的孩子——”她呻吟着,却也只是目送皇帝淑妃二人情意绵绵,相携离开。

    翌日许缘笙来探望她时,只见这位宠妃眼神涣散地躺在美人榻上,浓郁的药味让许缘笙感觉喉咙都没扼住了,喘息不过。

    许缘笙进殿,她腾的一下起身,嘴里喃喃着,“皇上”,待看清来人不是皇帝后,直愣愣地倒下去。

    “父皇今日没来吗?”许缘笙问,不经意扫过摆放着的名贵珠宝,天材地宝。

    旁边宫人奉茶,答道“上午来过一次,嘱咐娘娘要好好休养,可是我们娘娘伤心过度,已经一天都这样了。”

    许缘笙与她寒暄几句刚想离开,却在苦涩的中药味道中闻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味,她不动声色地往香炉旁靠,仔细辨别果然是春消息。

    “春消息”作为梅中三绝其中一绝闺阁少女新婚妇人都很喜爱,但是其中含有零陵香半两麝香一分,定然是不适合刚小产的张淑容使用的。

    她知道这件事情吗?许缘笙仔细打量着榻上似乎一夜之间便面容憔悴的女人。

    她知道满宫除了张氏,没有人希望她生下这个孩子吗?

    她知道这香炉里焚烧的是什么香吗?

    莫名的怜悯升上心头,许缘笙想起昨日她匆匆赶来安抚受惊的自己,她神色关切不似作假,虽然未必没存别的心思。

    许缘笙心下偷偷叹了一口气,能得张淑容的一个恩惠未必是坏事。

    “张娘娘,您殿中焚香味道特别,不知是什么香?”

    张淑容的瞳孔在某一瞬间放大,但即刻回归正常,“太医开的安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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