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大人,学堂建造已久,梁柱或腐朽,或潮败,恐有坍落之险。恰逢秋闱,学子赶考未归,是以遣人修缮之时也。”

    “你一手操办便是。”东君命人端出工部符令,而后赐给歆华。

    神界官分六部,是为吏,户,礼,兵,刑,工,各司其职,整治神界安序。一般符令皆由神王执掌,可如今神王惟余东君大人。

    东君日理万机,难得闲暇,作为徒弟自然需多些担当,为其排忧解难。晖煜执兵刑二符,已是困顿煎熬。歆华觉得自己也是独当一面的仙子,便想上谏挑起工部一事。

    东君何尝不愿将六部之令皆赐出,可六部事务繁重,又怕诸位仙子弹劾以任人惟亲。

    “修缮学堂可是大工程,我为你寻了个帮手,不日便到神界,还烦请华儿为我招待来宾。”

    歆华在话语中攫取到一个信息,来到神界说明援手不是仙人,凡城竟有如此高人,能得东君青睐。

    “华儿记下了。”歆华拜别,转去学堂勘察情况。

    上次问访,还是桃花灼灼,彩蝶流连,满园春色关不住,现下西风啸啸,黄叶难敌,纷纷辞树。院内池水小溪皆缄默,生机黯然。

    学堂一顷又一顷的屋子弥漫着书香,虽是瓦断顶缺,点点翠苔,门前柱子由起初的朱砂色变为了暗红,窗边饰花无数也难掩破败,甚至几处窗轴无法转动。

    学堂由上任东君一手建成,距今已有百年之久,中途有过几次大大小小的翻新,可木材的耐久差强人意,终有尽时。不过学堂翻新只是寻了个借口,得赐工部符令才是歆华所想。

    绕堂几圈后,勘察任务便算结束,她也该去天工司上任了。

    刚入秋,风却提前染上了冬的冰冷,迎面吹来,让人瑟瑟发抖。树有些光颓,落叶铺在地上,犹如一床黄色被衾。

    月隐掀开车帘便是这般景色,不禁联想离别之人。

    如此伤景,浅草也能体会一二,怕小姐心生忧愁,开口引一个话茬:“小姐,此次去神界建房子,还是东君亲自聘请,真是令人羡慕。”

    见小姐不发一言,她又从盒子里取出一块蜜饯递给小姐。月隐正巧心情不悦,一颗蜜饯不缺为良药,张嘴吃下。蜜饯外表裹满的糖浆化在口腔,甜蜜在舌尖迸发,直入心田。

    “小姐,这次多久才能回家?”回想起上次东君下令改建宫殿,月隐一去半年未能还家,月父心疼不已,每日几番寄信问候。这次月父本不愿月隐答应,可她一意孤行,月父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浅草都看在眼里,她也曾劝小姐,说小姐一介女流,工学本就不适,倒也不必接下重活。

    “不知,若是顺利,不过三旬。”月隐明白父亲以及浅草的担心,可月隐觉着此事一举多得,一来月府能获取报酬,二来能得到东君拔擢。

    她面向浅草,伸手捋了捋可人的秀发。每次受令建设,自己画稿多少通宵都有浅草在一旁伴着,她虽然不辞劳苦,但却拉着浅草陪自己受罪,而浅草一介凡人,如何吃得消。

    “小姐放心,浅草会一直陪着小姐。”浅草预感此去或许一月,或许半载,已备好过冬的衣物,可惜蜜饯不耐存,只好作罢。

    声音落下,车轿也停了。

    浅草扶着月隐下轿,而月隐一眼就瞥到远处的歆华。

    歆华等候多时,见客人已至,走过去迎接。走近才发现,来人竟是上次宴会“断弦”的小姐月隐。她不免感慨,月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小女月隐,见过晖夫人。”月隐见对方走来,先开口问好。

    歆华闻言莞尔,为其纠正,自己与晖煜上仙不过同门,却也暗自赞叹月隐敏锐的感知力。

    “月隐小姐不必拘谨,唤我姐姐便是。”

    月隐小脸粉却,惹得歆华犹为怜爱。

    “月隐小姐舟车劳顿,我先带你去房间休息,明日再商榷改建之事。”她领着月隐步入学堂,路上破漏之处月隐皆记入心里。

    早先替她安排好的屋子里干净整齐,一尘不染,一进门便是花香暗涌,舒展了月隐紧绷的身心。此屋朝向也甚是合适,外边寒风凛冽,屋里却犹如摆了一个火盆,暖和和的。

    “歆华上仙有心了。”月隐敬谢歆华礼待,既躬亲接驾,又精心着手安顿一事。歆华本身□□风,现下更让月隐为之欣赏。

    “月隐小姐不必多礼,能得空施以援手,歆华高兴不及。时候不早,月隐小姐先行休息。”

    月隐辞别歆华,叫浅草铺床,其余的事明日再安排。

    浅草允下,拿出被衾铺开,大小倒也不差,正打算在地上铺席子时,被月隐制住了。

    “地上凉。”

    浅草点点头,收好席子,放入行囊,然后出门去了。

    月隐不明所以,随她去了,起身仔细的观察房内。

    这许是原来教书先生的房间,桌椅价格不菲,床榻也是上等木料。如此待遇,想必这位先生也属学府前茅,位高权重。

    案几上摆着一套文房四宝,做工精细,这位先生原是文部学士。她瞥见一角摆着方桌,桌上只有一面铜镜。她凑近观察,桌上无半点划痕,应该是女子妆台。

    月隐未曾想歆华考虑如此周到,还寻了处女子房间收拾个给自己居住。

    “小姐,我去伙房烧了锅热水。”浅草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放在月隐身前,为她解下靴子,然后给她洗个脚。

    “这是何物?”月隐见浅草往水里放入了一个药包,出声询问道。

    “方才去寻伙房时遇见了歆华上仙,她还给我指了去路,又给了这包药,说泡脚时加入可以缓解疲劳。”

    浅草明白月隐不喜接受别人的好意,因为拿人手短,有如给别人一个把柄制约自己。可那会她确实拿不出回礼,而且身为上仙的歆华,又怎会缺凡人的物什。

    想是如此,月隐也没有出言问责,反而欣然地享受这药水。她洗完后,又让浅草也泡一下,因为这药水着实好用,一路的疲劳在将脚放下去的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舒心和轻松。

    浅草得福享用以后,将水盆还回伙房。月隐则早早躺在卧榻,闭目休息。返回的浅草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榻,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浅草睡眠甚好,刚躺下便睡着了,而月隐不适这个床铺,辗转反侧,如何也睡不着。

    她将睡不着归咎于今日没有沐浴,趁着夜已深,她调动法术寻了处溪水后起身前往。

    月色皎皎,溪水潺潺。

    她解下罗裳,步入水中。溪水有了几分秋意,冰凉寒骨,好在月隐自小修习冰水法术,御寒能力也算出色。

    正当她享受这溪水时,远处树上掉落下一根树枝惊扰了她。

    “谁!”她唤出一枝冰矢击去。

    只闻一声笛鸣,冰矢碎成几段。那人背着月隐从树上跳下,愧赧地向月隐致歉:“在下并非有意冒犯,请小姐见谅。只是在下于此休息,被小姐戏水声惊醒。”

    月隐惊诧,方才入水前已察探四周无人,这位仙子的境界竟可以收敛气息,说明超越自己几阶,应该是上仙之境。

    月隐有点愠色,如此良辰却被打搅,正准备穿上衣裙回去,看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见故人之资。

    “风扶公子!”

    那人回首,可惜未能如愿,他并不是风扶,不过一样的谦谦君子般。月隐这才意识到风扶早已奔赴科考,不可能出现在这,而风扶也只是凡夫俗子,并未有上仙之资。

    “小姐识错人了,在下是乐仙春玉。”春玉一见面前佳人,惊叹姿色天娇。两眉细叶裁出,眸子如溪涧清流,卧蚕更添柔情,眼角还有一颗泪痣,真是女见犹怜,况公子乎。

    “敢问小姐芳名?”春玉暗叹自己许久没见亲朋,未知谁家生出个如此标致的女儿。

    “月氏,单字隐。”说完,月隐匆匆辞别。

    凡城竟有如此良人,下次定要去逛逛,春玉暗暗想着。春玉本想问何处再见,抬眼却不见那人踪迹。他唤出佩笛,吹了一曲《相见欢》。乐音凄凄惨惨,和着月光,伤人伤情,无限相思意。

    “春玉上仙乐技高超,小女子佩服。”月隐本来打算离开,忽闻笛声,正巧睡不着,不如听曲。

    “小姐也会乐理?何不共弹一曲。”春玉见月隐去而复返,一脸欣悦。

    “小女愚笨,只识琴谱。今日匆匆来访神界,并未携琴。”

    “好说。”春玉挥手,唤出一副琴。月隐识得此琴,这是焦尾琴。传说有人拾木生火,懂琴的乐师听木头焚烧的声音识得这是块奇木,取出制琴,由于受过焚烧,便有焦尾一称。

    “知音难觅,焦尾犹幸。”月隐嘴里念着,春玉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夸耀月隐见多识广。

    他横起笛子,吹起了一首《鹊桥仙》,而月隐和着他弹起琴来。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雨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弹着弹着,月隐便开口唱了起来。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春玉随着月隐一同唱出声来,一时落花飘零,流水无情。

    “月隐小姐唱功精湛,春玉叹服。”春玉赞扬之话说出口,本以为对方会满心欢喜,却不知她眼角泪星点点,欲言凝噎。

    春玉调用法力集中笛上,吹出一曲慰抚人心的春风歌。安抚效果立竿见影,月隐如沐三春暖晖,耳畔响起鸟鸣啾啾,眼前一副山花烂漫,蝶舞纷飞的景象,哀怨之情渐渐转为欢喜。

    “好些了吗?”春玉见不得女孩子哭泣,因为他不知如何应对,于是才自创一首春风歌。

    月隐微微颔首,而后说着自己身体欠佳,有缘再会。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月隐方才听闻乐音,一时哀心乍起,难以收复。初次见面就在别人眼前失态,月隐真想挖坑将自己埋了。

    回到学府,夜已近三更。浅草早已酣睡,月隐则借机观察学府周遭,记下模样后便入房坐在案前思考稿图如何设计。

    若是全部铲平重建,既费时费力,还将耗去大量木材。她想着留下原来的梁柱,然后再扎下新的柱子,彼此相连,组成一个框架,然后只需往框架里添木材即可。

    她在脑海里构思框架样貌,然后执笔绘画。落笔后,稿图一气呵成,终是困意袭来,月隐伏在案上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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