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秉义提着编织袋站在一边,等负责宿舍管理的同事拿钥匙开门。同事叫于清,热情极了,一边和她拉家常一边帮她录指纹,两人一开始还老师老师的相互谦让,没两句就以名字称呼了。

    于清声音洪亮,讲话像打雷一样:“秉义啊,以后我这里留一份备用钥匙,这一把就是你的,自己收好,万一掉了可以再找我。忘带钥匙也可以指纹或者密码开门,初始密码是123456,我教你怎么改,这样……对对,可以了,密码你自己记着就好,不用告诉我……你东西先放着,我带你去看看,嗨呀,里面还有一些智能家居,操作有的还好,有的麻烦得要死。对了,这是操作手册,你先拿着,我慢慢和你说。”钟秉义改了密码,依言放好行李,跟在于清身后一路看过去,越看越掩不住脸上的惊叹。

    到处都干净整洁得发光,漂亮的吊灯、沙发,书架上放满了按高低次序排列的各类书籍,鱼缸里的金鱼摆着轻纱似的鳍悠然游动,卧室里铺上了看起来就软乎乎的蓬松被子,厨房里各式厨具一应俱全,锃光瓦亮,洗漱间里摆好未拆封的各种用品,熏着香氛,阳台上落地窗前养着许多植物,高立在角落的看起来像是龟背竹和散尾葵,隔板上放着的矮一点的大概是常青藤、文竹、吊兰,还有几盆叫不出名字的花,大概是某种玫瑰。也可能是蔷薇?钟秉义向来分不清,只觉得她们开着好看,粉与红点缀在大片绿意中,温温柔柔的,又显出几分热烈。

    于清带她转了一圈,仔细地讲解完,还补充说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和她反映,钟秉义夹着厚厚一本操作手册连连摇头摆手:“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安排得太周到了,特别好,谢谢谢谢!”

    送走于清,她把自己东西放好,回忆着刚刚介绍的重点,翻开手册找到相应位置,调出了智能家居遥控盘。

    钟秉义在手指上哈了两口气,指腹在衣服上蹭干净,小心翼翼地按下指纹解锁键。“咔哒”,按键下沉,读取指纹的蓝色光波在屏幕上一闪而过,下一秒,温柔的女声便在房内响起:“您好,钟女士,我是您的智能管家少昊,很荣幸为您服务。”

    钟秉义毫无准备地听见响动,被吓了一跳,她转着脖子看了好几圈都没找到发声源,迟疑地回:“您也好?”

    “感谢您的问候。接下来请您在屏幕内设置起居喜好,如有未列出的需要注意的其他生活习惯也请填写在下方空白栏内,我将根据您填写的内容调整家中各项设施,为您提供最优质的生活环境。若不填写,此后将按照默认设置进行服务。”

    钟秉义伸出一根手指笨拙地滑动光屏,下方显示的页码是四十页,粗略一看,前面基本是起床时间、进餐时间、喜好、禁忌之类,还有关于少昊的语音、性格、投影设置,后面还包括了温湿度、气味、家居颜色、摆放,连照顾动植物的方式都有小类可以选择。钟秉义试着填了一个,下面还冒出相关的分支选项,不禁叹为观止。

    她既嫌麻烦,也没什么想改的,这里好得已经超出她的想象了,干脆说:“就默认设置吧,我都行。”

    “收到。默认设置已开启,语音指令接收功能已开启,投影功能已开启,交互功能已开启,少昊竭诚为您服务。运行过程中如有需要修改的设定,您可以选择,联系少昊告知修改项目,或,前往主控盘进行修改。祝您生活愉快。”

    在钟秉义惊讶的注视下,光屏旁,一道道数据流忽然从地面涌出,细小的蓝色光粒翻悬汇合,逐渐组成人形,那就是少昊。她一身黑色的正装,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看起来严谨干练。少昊闭着眼,全身呼吸一般明暗,似实似虚。几秒后,她睁开了眼睛,眼内的蓝色数据流一闪而过,投影稳定。

    钟秉义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投影产生的全过程,本来被冒出的数据流吓得退了一步,这下又忍不住好奇地走过去:“少昊?”

    少昊微笑着欠身回道:“是的,少昊为您服务。”

    太真实了,如果不是目睹全程,钟秉义简直分不清这是投影还是真人。呼吸时小幅度起伏的胸廓,衣服的褶皱,被微风吹动的头发,眨眼微笑时的表情变化,说话时嘴和喉部的活动,就像实际存在的人。

    好神奇啊。在少昊平静的注视下,她的手动了动,又尴尬地在身侧擦了下掌心,实在说不出“请问可以摸一下吗”这种话。

    但是好奇心时压不下去的,只会越演越烈。

    钟秉义支吾了一会,还是有些心虚地伸出手:“你好,我是钟秉义。”

    少昊果然能进行动作识别,她也伸出手:“钟女士您好,我是少昊。”

    钟秉义小心地虚握,拇指在少昊手背上悄悄蹭了下——没有任何感觉,像是穿透了空气,但是又有蓝色的粒子跟着她的动作从手背上析出,一秒不到,在她抬起手指后,磁石吸引的碎屑一般迅速重新没入少昊的皮肤中。

    人类和投影,一只手满是皱纹、老茧和伤疤,另一只手光滑洁白,近乎完美。

    两只手交握着上下轻轻摇动。

    “你以后叫我秉义就好,或者秉义姐,她们都这么叫。敬称也不用了,随意点。”

    “收到,秉义。”

    接下来几天,钟秉义过得无比舒心,少昊会控制机器人做菜,直接送到餐桌。她有时去外面遛弯,回来已经有温度适中的热水,还有切好的水果和甜点,妥帖地放在她喜欢的阳台小圆桌上,方便她靠着躺椅欣赏植物花卉(平时隐藏在墙内像是装饰一样的机械臂会按时浇水修剪,它们现在长得都爆盆了)。

    到去参加测试的那天,方路板着脸走在前面,钟秉义跟在一旁边走边说。半个小时了,从车上就开始翻来覆去地夸,方路开始还时而嗯一声给个回应,后来方路不说话了,她还是能一直从公司的慷慨夸到住宿安排的周到夸到少昊有多贴心,还有那些开繁的花和可以灵动浇灌植物喂食金鱼的机械臂,都不带歇气的。

    又十分钟后,“到了。”方路动作有些急切地刷开门让她进去。

    世界清净了。

    钟秉义震惊地看着面前周遭的设备,白色的冷光,精密的机械,忙碌的白衣研究员和她们手中快速传递的各种报告,一种对知识和科技的敬畏油然而生,她有心再说两句,又怕惊扰到这些知识分子,只很小声地拖长尾音感慨:“哇——”

    方路接过其他人递来的检测设备,像是拆分成部件的机械动力装甲,各块部件咬合时发出清脆果断的咔哒声。方路一边帮她穿戴一边冷淡地说:“这些是搜集数据用的,之后会根据这些数据生成你的游戏形象。待会你进去那个房间,不要乱动,听从指示,知道吗?”

    钟秉义张着手臂配合:“知道了。”

    “好了,”方路给她戴上头盔式的传感器,伸手在她颈项处最后调整了一下,将扣在她背上的银色机械脊椎和头盔链接,“进去吧。”

    钟秉义刚要抬脚,又停住了。不知怎么的,她的后背突然痒得厉害,一点一点地,像有东西在爬。她有心想挠一下,可是带着浑身的装置又不敢直接伸手,生怕自己没轻没重给什么碰坏了,不管是刚刚装上的从头盔一直链接腰部的脊椎,还是她手上的全覆盖可活动机械手套,都长得很值钱,散发着高端定制的贵重。万一有点意外,那可赔不起。

    要说忍忍吧,后背那个点偏偏越来越痒,都有些刺痛,像虫子爬着爬着还啃了一口。她别扭地动了下肩胛骨:“方工,我能挠下背吗?痒得很。”

    “……你不要乱动,我来。”方路熟练地收起几节脊椎的外接骨骼,两端收缩回中心,她按了按钟秉义的后背,“这里吗?”

    “不是,要下面一点。”

    方路移动了下,准确地按住了那个地方,钟秉义一下舒服了,她转头感激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方工啊。”

    方路把骨骼复原,脊椎两侧迅速延伸的蜘蛛脚般的粗长外骨骼重新附上钟秉义的背部,像捕猎一般紧紧禁锢住她。

    方路看着钟秉义,平静地颔首:“没事,进去吧。”

    于是钟秉义点点头,企鹅一般张着手臂慢慢走,一步一步踩得异常谨慎,唯恐给身上的设备添一道擦伤,让自己本不丰裕的银行余额直接跌破地心。

    进了房间,里面空空荡荡,连把椅子都没有。钟秉义犹疑地走了两步又顿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这时,天花板上的广播响起方路的声音:“走到中间,对,站在那儿,面对大门。抬手,平举到两边,转一圈,下蹲……”

    钟秉义一丝不苟地跟着做,都是些简单的动作和一些表情,没多久就做完了。接着,广播里许久没有声音,只传来细微的刺啦声。

    没人说话,也没人通知结束。钟秉义猜她们应该在录数据或者做什么分析之类,她去医院拍片有时候也这样。她没有发问,老老实实在原地等着。果然,又一会,地面悄然分开一个十厘米见方的空腔,钟秉义探头看,黑暗里缓缓升起一根金属圆柱,柱顶托着一个盒子,等盒子露出地面一米,柱子就停止不再上升了。

    “拿起盒子。”

    按照指示,她双手把盒子从柱顶取下来。

    “打开它。”

    很简单的,只需要把拨片向上拨开,锁扣就能打开。

    她轻而易举地掀开顶盖,里面放着一个梭形的物体。黑色,四周刻着花纹,像一个精巧的装饰品。顶端和底部的尖头漾着水波似的蓝色微光,偶尔有流转的光波从两端沿着纹饰游动,慢条斯理的,如穿针编织的丝线,如分拨开的细雾,它经过的花纹微弱地亮起,周围从内里透出幽深的蓝,在它离开后有如余炭渐暗,重归深黑。静谧而美丽,无序的,有序的,神秘的,诱人的……

    单面镜后的观察室里,方路沉默地伫立,机器正发出急促的提示音,研究员不停汇报:“测试员直接接触【九黎】一分钟,心率70次每分,正常,体温……舒张压……收缩压……”“两分钟……”“数据导入还有五十四秒!”

    钟秉义低头捧着盒子,每一个角度的她在屏幕内都静止着,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最靠近的摄像头旋转,推进,对焦,电子屏幕内,无神的双眼半睁半闭,仿佛下一秒就要合上。

    所有机器忽然尖锐鸣叫示警,旁边的研究员紧张地盯着屏幕,大声汇报:“方工,数据导入成功,屋内测数要到临界值了……”

    “可以了,”方路突然按下广播开关,广播发出刺耳的杂音,“把盒子关好,放回原位。”

    “重复,钟秉义,请将盒子关好,放回原位。”

    研究员手指停在按钮上,时刻准备释放催眠气体。

    这时,房间里的人有反应了,她恍惚地抬起头,缓慢地眨眼,语气飘忽地回答:“好的。”她没有立刻动。隔了半分钟,她又重复了一遍:“好的”,在神经紧绷的研究员的注视下,规规矩矩地将盒子放回去。

    圆柱下沉,地板闭合,一切回归最初。厚实的大门打开,方路就站在门外:“走吧,信息已经收集完毕,明天我们正式开始测试。”

    钟秉义梦游一般嗯了一声,方路让她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与其说配合,不如说是思维还没回笼的条件反射。

    卸掉身上的装甲,方路送她回去。路上,钟秉义一言不发,方路本来就不善言谈,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同行。到了宿舍楼下,钟秉义脑袋还有些发懵,她像是才从一场长梦里清醒过来,茫然地问:“方工?刚才那个是什么啊?”

    方路避而不答:“你刚才什么感觉?”

    “像被下了迷药。”

    “……你吃过迷药?”

    “这倒没有,你不是问感觉吗?晃晃悠悠迷迷瞪瞪的,”钟秉义缓过来了,“那玩意儿像催眠的,看着就想睡。不是录数据吗,怎么搞个那个?干啥用的?”

    钟秉义也只是随口一问,她连打了两个哈欠,想早些回去睡觉。

    方路欲言又止,把几个说法串串,组织了下语言:“那是收集脑电波等人类信号的,和你刚才穿的设备联合,后期用于检测游戏状态,便于保障你的安全。”看着钟秉义从迷惑到信服,一脸“这么高端”的样子,她越说越顺畅,越说越自然:“是的,我们通过电波采集人类信号,然后……再……,我们之前……”

    的确有这种装置,形态各异,比如之前钟秉义手上的数据环。也不算她胡编乱造,只是隐瞒了【九黎】的作用而已。

    钟秉义应和着,发出各种语气词“嗯”“哦”“哇”“噢”,搭配上煞有介事的点头。约莫十分钟,方路终于打算收尾:“你感兴趣的话我明天详细和你介绍下,你今天辛苦了,先回去休息,明早上还是九点,我来接你。”

    “好的好的,方工明天见啊。”钟秉义迫不及待地挥挥手,送别了在自己领域格外健谈的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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