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说一次，到时候初始点周围一米内会出现你的绑定物，它可能是任何一样物品，注意会发出白光并且有……”方路指了指墙壁上的公司logo，“这个标志的东西。它会辅助你游戏，一定要收好。具体的使用方法都写在操作手册上，你之前的试卷我也看过，基本掌握了，但是运用和理论是两码事，你过程中还是要注意点。”
面对方路的肯定，钟秉义好不心虚。实际上她现在记得的连基本掌握都称不上。内容太多，虽然她熬夜看完了书，也过了考试，但是考完就给忘了，只隐约记得些标重点的部分。
不过也没关系嘛，玩着玩着就熟悉了。
钟秉义说服了自己。由于她带着脑机和防咬器，周身固定在舱内，没法说话点头，于是眨眨眼表示没问题。方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其他的你都可以不管，我今天着重说的那些一定要记住。”
放心放心，钟秉义对她的叮嘱报以迅速眨眼，试图表现自己的态度:第一天才开始，不要太紧张，出点错也正常，后面就好了。
不知道有没有把信息传达给方路，反正时间已经到了，游戏舱门缓缓关闭，把欲言又止的方路隔在了外部。
透明的舱门闭合，变成纯黑色，内部大开的灯光也逐渐暗下来，只剩四周线型的夜灯和手环等设备上的呼吸灯还在发光。
之前装作从容不迫，——也有方路看得太紧的缘故，钟秉义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下游戏舱。她睁大眼，眼珠乱转，精神抖擞地四处张望，只恨不能把眼睛转到脑后去，把舱内边边角角都看一遍。如果这次玩了觉得不错，以后有钱了她也可以买一个。就按照这样式来，牌子后面再问问方工，有安全保障不说，躺着也舒服，怎么看怎么好——虽然不是公司现在研发中的那款，但是作为这么大个公司内测用的游戏舱想必也不差！
伴随一阵轻缓的音乐，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欢迎接入终端，已连接游戏——［灵境］。网络状态良好，设备状态良好，身体状态良好。请玩家放松，三秒后正式进入游戏世界。”
钟秉义不舍地闭上眼，边盘算着，边跟随指示努力放松。其实也不用很努力，这个环境太适合睡觉了，她稍微躺一会就感觉轻飘飘的，差点眼皮一闭呼呼大睡。
“精神状态良好，准备进入，三、二……”
“一。”
世界骤然沉寂，静得像抽离了空气的玻璃瓶，以至于让她有些耳鸣。在细微的蜂鸣中，本就混沌的大脑更为滞重，迷蒙，本无形的精神如有实体，仿佛被什么包裹着，闷涩地从身体中缓慢而坚决地分隔出来，徒留空空的躯壳。意识陡然下沉，腾空，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牵平的棉被蒙着捂着拉向无底的虚无。
深海般铺天盖地晃动的幽蓝如凝胶般紧紧包裹住她，她奋力睁开眼，却看不见一星半点的光，四周全是空旷而寂静的虚无。她想伸出手抓住什么，——什么都好，——却只有无尽的下坠。她分不清时间与空间，昏沉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和慌乱都无法生成，只有隐隐的恍惚。像过了一辈子，又像只是一瞬间，她的背部被轻柔地抬起，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上浮还是下沉，是平躺亦或直立。她急促地喘息着，手指虚弱地抽动了一下，突然，天旋地转。
温和不刺眼的阳光下，之前的记忆潮水般退却。钟秉义趔趄几步撑住旁边的柱子弯腰干呕，太阳穴突突地跳，她难受地闭了闭眼，擦擦嘴，慢慢蹲下调整呼吸，眼前晃来晃去的屏幕终于也跟着静止了。
半透明屏幕就固定在她视线前方，边缘浅蓝，左上方写着她的名字，下面三条杠，一条写着血量，一条写着精神值，还有一条是体力值。左下方一个收起的旋盘，她看过去，停了两秒，旋盘触发显示出四个分区：【食物】【武器】【道具】【衣饰】，看起来还能再调出详细，但是现在先不看了，她眼睛转向右侧，那边有一行提示：【寻找：您首次降临在这个世界，一切都等待您的探索，请寻找您的绑定物，和这个世界联系起来吧。】
不着急，缓一缓，先缓一缓。
钟秉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才站了没两秒，又受不了头晕，哎哟哟的摸到石椅边坐下歇息。
椅子竟然还有点冷屁股，不愧是全息游戏。
虽然调的拟真度不高，看什么都像在看低像素的二维图，但是体感度可是调到了最高的百分之七十——意思是她也可以感受到温度、闻到气味，捏自己一把也会痛。当然，这些都控制在阈值内，确保不会超出游玩范围和玩家承受能力。
鉴于这是个恐怖游戏，为了保护她的精神健康，方路还特地开了青少年模式。
……虽然她说过不需要，方路还是坚持己见，这种坚持让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的“恐怖”一下变得令人发怵。
不会是走着走着突然地震整条街跨擦一下裂开吧？
她胡思乱想地歇了一会，又振奋精神，准备好好工作，——虽然方路说过她们不会监控她的一举一动，但是公司的事……实际上有没有谁又知道？总归要表现下工作态度。
那就先从找发光的东西开始。
好消息是，这里是公交站台，一米范围内没什么遮挡，地面一眼就看得完全；坏消息是，一眼就看见没有。她又趴下往椅子底探看，还是没有。那就只剩遮阳棚了。但是遮阳棚太高，她伸着脖子退后几步，看不见，又蹦了两下，还是看不见。爬上去就更别指望了，杆子滑得像打了腊，她试了两次都只能离地三厘米就滑下来了。
出师不利，她干脆起来四处转悠，打算找个长柄的东西往上面扫扫看，或者搬个梯子来。
这里似乎是公交车的起点站，正对面空地上停了一排公交车，不像现在那些花里胡哨的交通工具，游戏里的各种建筑设施更像她年轻时候的时代环境，让她亲切极了。
钟秉义挨个贴着打开的车门看了一圈，都安安静静的，一个司机都没有，也许是饭点休息去了。那就直接借一个扫帚吧。她正要伸手拿，忽然身后有声音响起：“你干嘛？”
钟秉义转身，一个穿着司机制服戴着白色线手套的高大女人沉着脸站在她面前，两条眉毛往下压，嘴角下垮，似乎很不好相处。钟秉也没心虚，毫不见外地打招呼：“你好啊师傅，我借个扫帚。”她指了指车内红色小桶内放着的扫帚。
司机拒绝了：“不借，乘客才能借东西。”
钟秉义一拍巴掌，果断地说：“哎呀，我要坐车的！这不是刚才我东西被几个小孩甩到棚子上了，烦得很，一天天没事干了……这不还没发车吗，我就说拿个扫帚看能弄下来不，等会就拿回来，又不会拿着就跑，我还要坐车不是。”
司机看了看她指着的遮阳棚，痛快答应了：“行，那你用吧，十分钟后准时开车，别错过了。”
“好，那我先，”她熟练地一摸口袋，忽然僵住了：手机、钱、手环什么都没有。她又摸了摸其余几个口袋，都空荡荡的，连张纸都没有。
不会吧，说好的随机生成身份，她现在是身无分文的流浪者吗？
钟秉义不死心地调开【道具】，又调开剩下三栏，很好，除了身上的一套【新手装：简单的上衣】【新手装：简单的下衣】【新手装：简单的运动鞋】，其他类别都显示为空。
她沉默了下，试图用（方路紧急培训的）游戏思维解决问题：
“你是游戏的主角，我们不会监控你一举一动，你是完全自由的。请记住，这是一个游戏，地图内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你可以做任何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早知道拿了就走。钟秉义大憾。说实话，她偶尔还是想要感受一下刺激的。
可惜现在拿了跑可能会被追着打，再去转其他车的话，看司机这么警惕的样子，估计报警都说不准。最终她还是动用了生活经验：“是开车才收钱嘛，两块？”
“两块，等售票员来了，统一收费再发车。”
“行，那我先用下扫把，”钟秉义自然地提起扫把走了，“师傅，待会你要开车了和我说一声啊，我就在那儿。”
她走到遮阳棚旁，踩着凳子举着扫把一通扫，蓬头的灰飘飘扬扬，没几下，“当”的一声，一个亮闪闪的戒指掉下来，咕噜噜转了几圈停住了。
钟秉义捡起来一看，戒圈内正印着公司logo，妥了。视线右侧的任务栏也及时画了个勾，显示任务完成。第一条任务删除后上移，下方重新冒出一个任务【乘客：您答应了司机乘坐145路公交车，请在规定时间内上车。】
钟秉义看了眼坐在驾驶位死盯着这边的司机，调出司机的数据：体力150/150，再看看自己的：70/70，终究还是放弃了找刺激。
钟秉义把戒指套在尾指上，步伐沉重地倒提着扫把回到公交车。她放好扫把，坐在门口的位置，准备问司机借点车费。反正后面时间这么多，大不了去打工，肯定能还上的。
就在她组织语言的时候，雨声忽起。她下意识转头看，轻微的滴答声后，不到两秒，大雨倾盆，霎时间为世界笼上厚重的雨帘。大雨像是给万物勾勒出白边，蒙蒙一片。击打在物体表面又跃跳起来的小水珠就像一个个小烟花忽闪忽闪。车窗上一道道水流不停滑落，空气潮湿得让人呼吸困难。
钟秉义抹了抹车窗，甚至能感受到雨拍打的力度。明明看上去只是简略的像素点，传递过来的感受却那么真实。她闭上眼，未关紧的窗缝间蹦进来的细小雨滴溅在腿上，浸过布料，在皮肤上留下细微的凉意，真切得如同每一个雨天。多有意思啊。钟秉义一时间被这突然的雨吸引了注意，忘了其他琐事，只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
从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圈白雾，朦朦胧胧。她伸手在上面画了个笑脸。
忽然，远处仿佛有人，黑色的两个小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着啪嗒啪嗒的声音响起，鞋底匆匆踩在镜子般反光的地面上，溅起水花，两个背着书包的学生模样的女生举着外套跑上了车。
钟秉义顿时眼一亮，亲热地和新来的乘客打招呼：“小妹妹，赶车啊，阿姨没带钱，你们有多的没有？能不能借两块钱？”
高点的学生很爽快：“可以啊，我刚好有多余的，我帮你给吧。”
“谢谢谢谢，我之后还你……”
“不用啦，才两块钱，没事。”
她们顺便也在钟秉义后面的座位坐下，嬉笑着：“阿姨，我们就坐这，待会正好一起给。”
钟秉义半扭过身体和她们搭话：“谢谢同学，你们上学去呐？”
“是啊，要开学啦，我们先去收拾收拾宿舍。”
“你们是哪儿读书的，看起来，”钟秉义琢磨了下她们的声音，对着两个一米五六的像素人沉默了一会，猜测到，“是读初中吧？”
“是啊，就在中艺。”还是高个子回答，矮点那位有些腼腆，一直牵着高学生的手不说话。
“中艺，中艺好啊，我就说你们一看就有出息，人也好。”
虽然连那所学校具体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钟秉义还是乐呵呵地连连称赞，把两人都夸得有些脸红。车内正一派融融，车门处突然轻微沉了一下。几人停下交谈看过去，就见一只布鞋湿漉漉地踩进来，枯老得犹如鸡爪般筋络突出的手紧紧扣在车门上，皱巴巴的皮肤上是一块块褐色的斑和道道淡白色的伤疤。接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被甩上来，袋子上撕了几个洞，洞里探出一个个灵活转动的鸡头，像是从麻袋上长出来的一样。老人踢了一脚袋子里扑腾着的鸡，慢吞吞扶着车门往上走。
她一上来，车厢内就弥漫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沥青，或者梅雨季汗馊的湿帕子。老人瘦削矮小，穿着素色，手里一把收拢的黑色长伞笃地钉在地上，雨水顺着伞面向下流动，没一会铁皮上就积了一滩亮晶晶的水洼。她稀疏的花白头发散着，紧贴头皮，额前的刘海簇簇分明，如同手捏住的一把钉子，下端尖锐地聚集在眉心，眉骨突出，眼眶凹陷，看人时眼珠缓慢移动，从眉骨压下的阴影里看过来，透出一股让人不由得想避开的阴沉。
她漠然地扫视车内，选定位置，弯着腰拖着在麻袋内挣扎的鸡往最后一排走过去。
面对方路的肯定，钟秉义好不心虚。实际上她现在记得的连基本掌握都称不上。内容太多，虽然她熬夜看完了书，也过了考试，但是考完就给忘了，只隐约记得些标重点的部分。
不过也没关系嘛，玩着玩着就熟悉了。
钟秉义说服了自己。由于她带着脑机和防咬器，周身固定在舱内，没法说话点头，于是眨眨眼表示没问题。方路有些不放心，又补充道:“其他的你都可以不管，我今天着重说的那些一定要记住。”
放心放心，钟秉义对她的叮嘱报以迅速眨眼，试图表现自己的态度:第一天才开始，不要太紧张，出点错也正常，后面就好了。
不知道有没有把信息传达给方路，反正时间已经到了，游戏舱门缓缓关闭，把欲言又止的方路隔在了外部。
透明的舱门闭合，变成纯黑色，内部大开的灯光也逐渐暗下来，只剩四周线型的夜灯和手环等设备上的呼吸灯还在发光。
之前装作从容不迫，——也有方路看得太紧的缘故，钟秉义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下游戏舱。她睁大眼，眼珠乱转，精神抖擞地四处张望，只恨不能把眼睛转到脑后去，把舱内边边角角都看一遍。如果这次玩了觉得不错，以后有钱了她也可以买一个。就按照这样式来，牌子后面再问问方工，有安全保障不说，躺着也舒服，怎么看怎么好——虽然不是公司现在研发中的那款，但是作为这么大个公司内测用的游戏舱想必也不差！
伴随一阵轻缓的音乐，一道柔和的女声响起:“欢迎接入终端，已连接游戏——［灵境］。网络状态良好，设备状态良好，身体状态良好。请玩家放松，三秒后正式进入游戏世界。”
钟秉义不舍地闭上眼，边盘算着，边跟随指示努力放松。其实也不用很努力，这个环境太适合睡觉了，她稍微躺一会就感觉轻飘飘的，差点眼皮一闭呼呼大睡。
“精神状态良好，准备进入，三、二……”
“一。”
世界骤然沉寂，静得像抽离了空气的玻璃瓶，以至于让她有些耳鸣。在细微的蜂鸣中，本就混沌的大脑更为滞重，迷蒙，本无形的精神如有实体，仿佛被什么包裹着，闷涩地从身体中缓慢而坚决地分隔出来，徒留空空的躯壳。意识陡然下沉，腾空，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牵平的棉被蒙着捂着拉向无底的虚无。
深海般铺天盖地晃动的幽蓝如凝胶般紧紧包裹住她，她奋力睁开眼，却看不见一星半点的光，四周全是空旷而寂静的虚无。她想伸出手抓住什么，——什么都好，——却只有无尽的下坠。她分不清时间与空间，昏沉的大脑一片空白，连恐惧和慌乱都无法生成，只有隐隐的恍惚。像过了一辈子，又像只是一瞬间，她的背部被轻柔地抬起，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上浮还是下沉，是平躺亦或直立。她急促地喘息着，手指虚弱地抽动了一下，突然，天旋地转。
温和不刺眼的阳光下，之前的记忆潮水般退却。钟秉义趔趄几步撑住旁边的柱子弯腰干呕，太阳穴突突地跳，她难受地闭了闭眼，擦擦嘴，慢慢蹲下调整呼吸，眼前晃来晃去的屏幕终于也跟着静止了。
半透明屏幕就固定在她视线前方，边缘浅蓝，左上方写着她的名字，下面三条杠，一条写着血量，一条写着精神值，还有一条是体力值。左下方一个收起的旋盘，她看过去，停了两秒，旋盘触发显示出四个分区：【食物】【武器】【道具】【衣饰】，看起来还能再调出详细，但是现在先不看了，她眼睛转向右侧，那边有一行提示：【寻找：您首次降临在这个世界，一切都等待您的探索，请寻找您的绑定物，和这个世界联系起来吧。】
不着急，缓一缓，先缓一缓。
钟秉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才站了没两秒，又受不了头晕，哎哟哟的摸到石椅边坐下歇息。
椅子竟然还有点冷屁股，不愧是全息游戏。
虽然调的拟真度不高，看什么都像在看低像素的二维图，但是体感度可是调到了最高的百分之七十——意思是她也可以感受到温度、闻到气味，捏自己一把也会痛。当然，这些都控制在阈值内，确保不会超出游玩范围和玩家承受能力。
鉴于这是个恐怖游戏，为了保护她的精神健康，方路还特地开了青少年模式。
……虽然她说过不需要，方路还是坚持己见，这种坚持让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的“恐怖”一下变得令人发怵。
不会是走着走着突然地震整条街跨擦一下裂开吧？
她胡思乱想地歇了一会，又振奋精神，准备好好工作，——虽然方路说过她们不会监控她的一举一动，但是公司的事……实际上有没有谁又知道？总归要表现下工作态度。
那就先从找发光的东西开始。
好消息是，这里是公交站台，一米范围内没什么遮挡，地面一眼就看得完全；坏消息是，一眼就看见没有。她又趴下往椅子底探看，还是没有。那就只剩遮阳棚了。但是遮阳棚太高，她伸着脖子退后几步，看不见，又蹦了两下，还是看不见。爬上去就更别指望了，杆子滑得像打了腊，她试了两次都只能离地三厘米就滑下来了。
出师不利，她干脆起来四处转悠，打算找个长柄的东西往上面扫扫看，或者搬个梯子来。
这里似乎是公交车的起点站，正对面空地上停了一排公交车，不像现在那些花里胡哨的交通工具，游戏里的各种建筑设施更像她年轻时候的时代环境，让她亲切极了。
钟秉义挨个贴着打开的车门看了一圈，都安安静静的，一个司机都没有，也许是饭点休息去了。那就直接借一个扫帚吧。她正要伸手拿，忽然身后有声音响起：“你干嘛？”
钟秉义转身，一个穿着司机制服戴着白色线手套的高大女人沉着脸站在她面前，两条眉毛往下压，嘴角下垮，似乎很不好相处。钟秉也没心虚，毫不见外地打招呼：“你好啊师傅，我借个扫帚。”她指了指车内红色小桶内放着的扫帚。
司机拒绝了：“不借，乘客才能借东西。”
钟秉义一拍巴掌，果断地说：“哎呀，我要坐车的！这不是刚才我东西被几个小孩甩到棚子上了，烦得很，一天天没事干了……这不还没发车吗，我就说拿个扫帚看能弄下来不，等会就拿回来，又不会拿着就跑，我还要坐车不是。”
司机看了看她指着的遮阳棚，痛快答应了：“行，那你用吧，十分钟后准时开车，别错过了。”
“好，那我先，”她熟练地一摸口袋，忽然僵住了：手机、钱、手环什么都没有。她又摸了摸其余几个口袋，都空荡荡的，连张纸都没有。
不会吧，说好的随机生成身份，她现在是身无分文的流浪者吗？
钟秉义不死心地调开【道具】，又调开剩下三栏，很好，除了身上的一套【新手装：简单的上衣】【新手装：简单的下衣】【新手装：简单的运动鞋】，其他类别都显示为空。
她沉默了下，试图用（方路紧急培训的）游戏思维解决问题：
“你是游戏的主角，我们不会监控你一举一动，你是完全自由的。请记住，这是一个游戏，地图内所发生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你可以做任何事，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早知道拿了就走。钟秉义大憾。说实话，她偶尔还是想要感受一下刺激的。
可惜现在拿了跑可能会被追着打，再去转其他车的话，看司机这么警惕的样子，估计报警都说不准。最终她还是动用了生活经验：“是开车才收钱嘛，两块？”
“两块，等售票员来了，统一收费再发车。”
“行，那我先用下扫把，”钟秉义自然地提起扫把走了，“师傅，待会你要开车了和我说一声啊，我就在那儿。”
她走到遮阳棚旁，踩着凳子举着扫把一通扫，蓬头的灰飘飘扬扬，没几下，“当”的一声，一个亮闪闪的戒指掉下来，咕噜噜转了几圈停住了。
钟秉义捡起来一看，戒圈内正印着公司logo，妥了。视线右侧的任务栏也及时画了个勾，显示任务完成。第一条任务删除后上移，下方重新冒出一个任务【乘客：您答应了司机乘坐145路公交车，请在规定时间内上车。】
钟秉义看了眼坐在驾驶位死盯着这边的司机，调出司机的数据：体力150/150，再看看自己的：70/70，终究还是放弃了找刺激。
钟秉义把戒指套在尾指上，步伐沉重地倒提着扫把回到公交车。她放好扫把，坐在门口的位置，准备问司机借点车费。反正后面时间这么多，大不了去打工，肯定能还上的。
就在她组织语言的时候，雨声忽起。她下意识转头看，轻微的滴答声后，不到两秒，大雨倾盆，霎时间为世界笼上厚重的雨帘。大雨像是给万物勾勒出白边，蒙蒙一片。击打在物体表面又跃跳起来的小水珠就像一个个小烟花忽闪忽闪。车窗上一道道水流不停滑落，空气潮湿得让人呼吸困难。
钟秉义抹了抹车窗，甚至能感受到雨拍打的力度。明明看上去只是简略的像素点，传递过来的感受却那么真实。她闭上眼，未关紧的窗缝间蹦进来的细小雨滴溅在腿上，浸过布料，在皮肤上留下细微的凉意，真切得如同每一个雨天。多有意思啊。钟秉义一时间被这突然的雨吸引了注意，忘了其他琐事，只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
从嘴里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晕开一圈白雾，朦朦胧胧。她伸手在上面画了个笑脸。
忽然，远处仿佛有人，黑色的两个小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随着啪嗒啪嗒的声音响起，鞋底匆匆踩在镜子般反光的地面上，溅起水花，两个背着书包的学生模样的女生举着外套跑上了车。
钟秉义顿时眼一亮，亲热地和新来的乘客打招呼：“小妹妹，赶车啊，阿姨没带钱，你们有多的没有？能不能借两块钱？”
高点的学生很爽快：“可以啊，我刚好有多余的，我帮你给吧。”
“谢谢谢谢，我之后还你……”
“不用啦，才两块钱，没事。”
她们顺便也在钟秉义后面的座位坐下，嬉笑着：“阿姨，我们就坐这，待会正好一起给。”
钟秉义半扭过身体和她们搭话：“谢谢同学，你们上学去呐？”
“是啊，要开学啦，我们先去收拾收拾宿舍。”
“你们是哪儿读书的，看起来，”钟秉义琢磨了下她们的声音，对着两个一米五六的像素人沉默了一会，猜测到，“是读初中吧？”
“是啊，就在中艺。”还是高个子回答，矮点那位有些腼腆，一直牵着高学生的手不说话。
“中艺，中艺好啊，我就说你们一看就有出息，人也好。”
虽然连那所学校具体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钟秉义还是乐呵呵地连连称赞，把两人都夸得有些脸红。车内正一派融融，车门处突然轻微沉了一下。几人停下交谈看过去，就见一只布鞋湿漉漉地踩进来，枯老得犹如鸡爪般筋络突出的手紧紧扣在车门上，皱巴巴的皮肤上是一块块褐色的斑和道道淡白色的伤疤。接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麻布口袋被甩上来，袋子上撕了几个洞，洞里探出一个个灵活转动的鸡头，像是从麻袋上长出来的一样。老人踢了一脚袋子里扑腾着的鸡，慢吞吞扶着车门往上走。
她一上来，车厢内就弥漫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沥青，或者梅雨季汗馊的湿帕子。老人瘦削矮小，穿着素色，手里一把收拢的黑色长伞笃地钉在地上，雨水顺着伞面向下流动，没一会铁皮上就积了一滩亮晶晶的水洼。她稀疏的花白头发散着，紧贴头皮，额前的刘海簇簇分明，如同手捏住的一把钉子，下端尖锐地聚集在眉心，眉骨突出，眼眶凹陷，看人时眼珠缓慢移动，从眉骨压下的阴影里看过来，透出一股让人不由得想避开的阴沉。
她漠然地扫视车内，选定位置，弯着腰拖着在麻袋内挣扎的鸡往最后一排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