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天色黑得较快,丁香与桂枝下午就被叫走帮忙了,林溪月换好衣服过来时,天色已暗了下来,陆少虞住的那所院子静悄悄的,整个院子并未掌灯,只有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咯吱咯吱声。

    林溪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细步朝屋内走去,越接近房间,咯吱声越大,终于在台阶处,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

    “将军?”林溪月提着胆子,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谁允你过来的?”那黑影停下手中动作,那咯吱咯吱的声音也跟着停止了。

    林溪月松了口气,找出火折子,点起院中灯笼。整个院子只有陆少虞一人,他穿了件玄色常服,并未束发,正坐在屋前台阶上,面前摆了只花瓶一般大的木桩,手中握着柄刀,似在刻着什么。

    “说话。”那人一双无神的眼盯着她,眉头轻皱,似有些不悦。

    “是闫妈妈……是妾身发现丢了只耳坠,别院已经找过了,妾身去过的地方不多,只剩这里还未找,便想着过来找找。只是天色有些暗,妾身有点怕黑,方才顾着找火折子,一时答得慢了,还望将军恕罪。”

    林溪月话到嘴边,见陆少虞如此问,猜想应该是闫妈妈并未告诉他,自己过来一起用晚膳的事,那位闫妈妈待自己还不错,怕伤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便找了个借口。她已决定,先暂且不与那人相认,等他身体好些,或是等她查清这人反常的原因,再与其相认。

    “已经天黑了么?”那人抬起头,睁着那双失去神采的双眸,望着天空出神。林溪月见此,心中一阵酸涩,暗怪自己多嘴,掌灯与不掌灯,在他眼里,又有什么区别呢?不禁怔怔向那人靠近了几步。

    “那找吧,看好你的东西,下不为例,以后无事不要随便过来了。”

    良久,陆少虞回了神,拧着眉说完。右手拿起刻刀,左手摸到那只木桩,继续一刀一刀摸索着刻了起来。

    林溪月也佯装寻起了耳坠,只是温柔清亮的一双眼却看着陆少虞的一举一动。原来那日拜堂所用的木雕,竟也是他刻出来的吗?在福陵山的时候他就喜欢刻各种东西,那时他腿受了伤,无法走动,只好在自己捡来的木头,果子,骨头等物品上刻刻画画。

    刻刀一点点刻至木桩边缘时,刀尖突然滑了一下,刻了个空,陆少虞因为看不见,未能及时挪开左手,那柄锋利的刻刀,就那样直直戳进他的掌心,鲜红的血瞬间流了出来。

    “将军!”林溪月惊呼,忙奔过去,也顾不得那人乐不乐意,抓住那人的手,用帕子紧紧摁住伤口。

    陆少虞却无动于衷,似是感觉不到痛一般,甚至连那柄刻刀都未松开。

    “如果是来看笑话的,那你可以滚了。”陆少虞冷冷道,随后挣开林溪月,继续刻着那只木桩,任由鲜血涂满木桩。可沾了血液的木桩,更是滑腻,难以下刀。

    林溪月后退了几步,揪心地看着那滴答着血液的手,看着那人仿佛自虐一般,一次次举起那柄刻刀,又一次次落空,那人每次都险险避开,终于在刻刀再次刺进那只手的指根处时,林溪月再也不忍,不顾那人的厌弃,也不顾再次落下的刀锋划伤她的手,劈手夺下那柄刀,丢在地上。

    “你怎还不走?”陆少虞身体还未完全恢复,这番雕刻又费了他不少力气,连同胸口长日以来的刺痛也加剧了不少,竟就这么被林溪月一个弱女子夺去了刀,此时正微微喘着气。

    “将军当保重身体,不为自己,也该为这地处边塞的朔州百姓。”林溪月又气又怕又心疼,连声音都有些打颤。

    “一个连木头都刻不动的瞎子,又能做些什么呢?”陆少虞神情黯淡了许多,又冷冷道:“回你该待的地方,我记得我才说过,没事不要乱晃。”

    林溪月知他是因为眼疾之事伤神,便自动忽略了那赶她离开的后半句。想撕下一节衣袖为他包裹伤口,却因为自己的手心也被割伤,怎么撕也撕不下,情急下只好解下那段月白色腰带,将那人血流不止的手紧紧缠住。才继续道:“那也该等将军无碍,妾身才能安心离开。”

    “不用你多管闲事。”这女子是听不懂人话么?陆少虞心烦极了,起身想要挣开那扯着自己不放的女子。却在站起时一阵猛烈的眩晕袭来,整个人向后倒去。

    林溪月刚缠好伤口,正在系紧那根腰带,由于立在台阶上,被陆少虞一带,站立不稳,也跟着倒下去,趴在了陆少虞身上。可身下之人一张脸刹时变得苍白无比,冷汗浸浸,手捂住胸口,似是痛极了。

    “将军?”林溪月见情况不对,想要爬起来,慌张之中,一双手却撑在那人胸口上。

    “你做……什么……”陆少虞闷哼一声,倒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痛到弯成了虾米,却觉得胸口似有什么东西在穿透皮肉,往外钻。

    “将军……你怎么样了,月儿不是故意的……”林溪月哭道,方才她不小心摁到那人胸口时,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尖锐的硬物,此刻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忙去解那人衣袍。

    玄色常服里的白色中衣,已经被鲜血浸红,林溪月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去解那件浸血的中衣时,纤细的手腕却被那人紧紧攥住。

    “衣服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妾身解开来看看。”林溪月看到那双无神的眼正愤怒地注视着自己,哭着解释道。

    “不许……自称……月儿……”那人挣扎着,一字一句说完,便昏了过去。

    你就这么讨厌月儿吗?连这种时候,都不要听到月儿的名字。林溪月神色黯淡了许多,但她没有忘记重要的事,收拢思绪,解开那件衣服。

    呈现在眼前的,是满身伤痕,有些是新落下的,有些只剩下浅浅的痕迹,且在胸口处,还有一道迟迟未愈合的伤,正是在那里,鲜红的血正往外渗着。林溪月拿起灯笼凑近了看,只见一小截银晃晃的东西在火光映照下,一闪一闪的,她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只觉手指一痛,竟被刺破了皮。已经晕倒的陆少虞,却是一颤,似乎痛楚又加剧了。

    这时终于有声音传来,还有几盏灯笼的光。

    “祥安啊,怎么不点个灯啊,你瞧这黑咕隆咚的。”

    “我老早前就被将军赶出来了,他嫌我书读得不对。我离开说天快黑了,点个灯吧,将军说不需要,只让我取了雕刻的物事送过去……”

    “闫妈妈,快喊大夫。”林溪月听见说话声,当即喊道。院外安静了一瞬,随即小跑声响起。

    “哎呦!将军,这是怎么啦?”祥安头一个推门进来,见这情形,惊了一跳。

    “别废话了,快去喊大夫!”跟在后面的闫妈妈吩咐完,祥安便风也似的跑走了,闫妈妈也忙过去想将陆少虞扶起,却被林溪月拦了下来。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伤口里,先勿挪动将军,等大夫来吧。”林溪月已稳住了思绪,拉住闫妈妈伸向陆少虞的手,冷静说道,同时吩咐跟来的丁香去取烈酒与油灯,又吩咐桂枝将院中灯都点燃。

    “不好了闫妈妈,郑大夫下午的时候去了城外的平安镇,此时还未回来。”祥安哭丧着一张脸。

    “你就不能动动那颗榆木脑袋,去城中医馆请么?”闫妈妈骂道。

    祥安正要又往外跑时,被林溪月拦了下来。

    “丁香,去将我那只药箱取来。”林溪月吩咐完丁香,又解释道。

    “妾身方才仔细看了,那东西就在将军心脏处不远,且又尖锐,稍稍一动,就有危险,时间紧迫,妾身也会些医术,不如让妾身试试吧。

    "也只能如此了。"闫妈妈一筹莫展,也生怕发生什么意外,只得答应下来。

    林溪月即刻将自己手上的伤简单处理了一下,她伤口不深,已经不出血了,为不影响给陆少虞处理伤口,便没有包扎。

    “桂枝,将烈酒倒在我手上。”林溪月打开药箱,摆好工具,伸出一双白皙柔嫩,十指宛如青竹般的手。

    “夫人……”桂枝看着自家小姐手上那道伤口,犹豫了起来。

    “快些。”林溪月平静道。下一瞬却因浇淋而下的烈酒渗进伤口颤抖起来,她又忍着剧痛将酒抹匀,闭眼缓了一下,便将金针与剪刀在烛台烤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探向那人伤口。

    不曾想只是轻轻一拨,那东西竟掉了出来,林溪月初时一惊,之后见那道伤口也不渗血了,才松了口气。捡起那掉落出来的东西,却不认识。

    “竟是一片碎掉的箭矢!”祥安接过来,兴奋道:“原来将军伤口一直难以痊愈,竟是因为这枚暗藏在体内的箭矢碎片,夫人真乃福星!”祥安一双亮晶晶的小眼睛里充满崇拜。

    想来是方才自己摁到伤处,无意间竟将这碎片挤了出来,这府里的人都知他受伤,连碰也不敢去碰,哪里会如自己这般莽撞,万一这碎片错了位置,刺向心脏该如何是好?林溪月看着那道因久久不愈已经红肿的伤口,心中一阵后怕。

    “此番多亏了夫人,不曾想夫人一介大家闺秀,竟也会这岐黄之术。”闫妈妈心有余悸,派人将陆少虞送回榻上,面带感激道。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林溪月心中一惊,才想起自己是替嫡出的妹妹出嫁,父亲虽是个四品官,但也绝不会送自己嫡出的女儿学医。当下勉强笑道:“闫妈妈言重了,妾身只是幼时随外祖母学了医术,粗浅得紧,实在是方才情况紧急,才迫不得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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