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
元凌负手立于上首，端的是隐隐怒意的天家威仪，底下几个身着官服的大臣皆是大气不敢喘。
皇帝感染痨病，缠绵病榻，也有心锻炼元凌这个皇太子人选，于是如今朝政奏折大多交给端亲王料理。端亲王倒是颇有手段，也诚心为民，下旨广建学堂、养老抚幼、兴修道路，皆是实实在在的好政策。
只是天不遂人愿。弘裕二十年正月，东三省雪灾，二余尺，苦寒，都民寒饿，死者甚众。
“王县丞乃是从辽东远道而来，本王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元凌盯了王咏絮片刻，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
王咏絮乃是辽东县丞，如今不过二十有六，既年轻，又是个正八品的小官。其余被召集在此的大臣无一不是手握重权、出身名门，因此很是看不上这个刚从辽东来的小年轻。
“王县丞虽才学过人，却资历尚浅。下官以为，应当多历练历练再见端王爷也不急。”说话的正是卓福晋的阿玛博尔济吉特博敦，如今已是年过半百，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只见他面白微须，举手投足之间稳重威严，让人信服。
却见王咏絮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下官自辽东，是为百姓而来。正月时分，本应是新春佳节，辽东人民却苦寒无比，人多冻死，路有僵尸。端王爷悯民，谴朝官赈灾。孰料那日下官不慎划破那棉衣，却见其十之有□□非棉花，乃是芦花也！棉可易为芦，谁知期间贪墨几何？”
“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给父皇做事，给百姓做事的么？”元凌本在上头踱步，脚下稍顿，眼神一凝，森冷的杀气顿时弥漫着乾清殿。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皆是突突直跳。
“端王爷息怒！”殿内本就不敢抬头的一众朝臣伏了一地，王爷身旁自小跟着侍候的魏忠福也是吓得打了个冷战，双腿一软直直跪下。
单单凭着端王爷对东三省雪灾的重视，这棉花突然变了芦花一事便不是可轻易糊弄过去的。端王爷本还在为广建学堂开销大一事发愁，今早辽东县丞又亲自来报此事，端王爷才发这样大的火。
却见一贼眉鼠眼之人，一张发福的面颊上嵌着双眯成缝的眼睛，肥胖的身子跪倒时摇摇欲坠，的确有几分好笑，正是俞尔库勒文禧。他本也战战兢兢，瞅着很是下了一番决心才道：“端王爷，下官以为，此人乃是胡乱编造。朝廷下来的旨，咱们皆是按着规矩运，几月来，一直如此。莫不是王县丞琢磨着攀高枝，心思不用在正道上，才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来？端王爷可知，这辽东知州的位子，可是方才空下来呢！”
王咏絮拧起一对秀眉，怒道：“下官所言，句句为真！诸位若不信我的话，大可传辽东百姓来问，若不信百姓的话，还请端王爷亲临辽东！辽东百姓之苦，非亲眼所见，不能体会。若王爷仍心存百姓，还请查清此事，叫他们不再受苦！”
“若是朝中官员个个儿都如你们口中这般机关算尽，只怕祖宗的基业要亡在父皇手里，本王只告诉你们一句话。”元凌漫不经心地撇去茶水上的浮沫，啜饮一口，却将底下一众人吓出一身冷汗。
随之，元凌嘴角半挑，搁下茶盏，起身敛眸道：“修自身易，修官身难。”
“罢了，这样的话你们怕是早已听倦了。此事便交给大理寺卿博尔济吉特博敦来做，好好审，别让本王失望。都散了罢。”元凌挥挥手，众人皆是忙不迭地退出去，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待。
“去养心殿。”元凌吩咐魏忠福。
“是。”魏忠福明白自家王爷这是心里头乱，需找万岁爷出出主意。
“儿臣请皇阿玛安，请皇额娘安。”元凌进了养心殿，才发觉皇额娘也在里头，正在侍奉汤药。
皇帝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痨病加重后便离不了榻，面色苍白如纸，唇无一丝血色，眉因病痛而微皱。
“凌儿来了，”皇帝见元凌行礼，似是要去扶，又恐给自己儿子染了病，于是作罢，只道：“凌儿不必常来看朕，朕吃着张太医的月华丸还不错，咯血也好些。”
“凌儿，你父皇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高兴。他只恐自己给你染疾，才不常常见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最是温婉贤淑，她有意叫父子亲近，便将他们的手扯到一处。
元凌感受着皇阿玛那瘦削的手掌，内心五味杂陈。
亲自给父皇换了身干净衣裳，又侍奉完汤药，才一面擦拭身体一面道：“儿臣前来，还有一事不明。”
博尔济吉特氏自知父子俩要说些政事，便婉顺地退下。
皇帝虚虚靠在软垫上，正阖着眼歇息，缓缓道：“凌儿自小便聪慧。有些事，朕无需挑的太明。至于辽东雪灾一事，朕只说六个字。以小人杀小人。”
“是，儿臣谨记。”元凌搁下手中布帛，冲着皇帝叩头。
“真是好孩子，不仅聪明，还有孝心。有心就好，有心就好。”皇帝自缠绵病榻以来却似是糊涂了些，时不时冒出些奇怪的言语，元凌只当皇额娘说的对，皇阿玛老了。
待看过皇阿玛，元凌复又回乾清宫提笔写了一封信，接着交给了魏忠福道：“此信万分紧急，务必送到博尔济吉特博敦大人手上。”
魏忠福做了这么多年王爷身边儿的第一人，自然懂得这封信的重要，于是妥帖收下了，说是很快便到。
“王爷，咱们接下来是回府还是？”魏忠福神色谄媚道。
元凌本欲直接叫车夫回府，却忽地想起昨儿个花烛下那脂粉都遮不住的泪珠儿来，不由得莫名心里头一颤，改口道：“去集市。”
“集市？”魏忠福疑道，“王爷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叫下人去采买就是了，何苦自己去那样的地儿？”
他又忆起她昨夜那满头金饰，暗暗一笑，道：“家里头缺个梅簪子。”
元凌负手立于上首，端的是隐隐怒意的天家威仪，底下几个身着官服的大臣皆是大气不敢喘。
皇帝感染痨病，缠绵病榻，也有心锻炼元凌这个皇太子人选，于是如今朝政奏折大多交给端亲王料理。端亲王倒是颇有手段，也诚心为民，下旨广建学堂、养老抚幼、兴修道路，皆是实实在在的好政策。
只是天不遂人愿。弘裕二十年正月，东三省雪灾，二余尺，苦寒，都民寒饿，死者甚众。
“王县丞乃是从辽东远道而来，本王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元凌盯了王咏絮片刻，目光看不出丝毫情绪。
王咏絮乃是辽东县丞，如今不过二十有六，既年轻，又是个正八品的小官。其余被召集在此的大臣无一不是手握重权、出身名门，因此很是看不上这个刚从辽东来的小年轻。
“王县丞虽才学过人，却资历尚浅。下官以为，应当多历练历练再见端王爷也不急。”说话的正是卓福晋的阿玛博尔济吉特博敦，如今已是年过半百，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只见他面白微须，举手投足之间稳重威严，让人信服。
却见王咏絮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下官自辽东，是为百姓而来。正月时分，本应是新春佳节，辽东人民却苦寒无比，人多冻死，路有僵尸。端王爷悯民，谴朝官赈灾。孰料那日下官不慎划破那棉衣，却见其十之有□□非棉花，乃是芦花也！棉可易为芦，谁知期间贪墨几何？”
“你们平日里，就是这样给父皇做事，给百姓做事的么？”元凌本在上头踱步，脚下稍顿，眼神一凝，森冷的杀气顿时弥漫着乾清殿。
此话一出，众人心头皆是突突直跳。
“端王爷息怒！”殿内本就不敢抬头的一众朝臣伏了一地，王爷身旁自小跟着侍候的魏忠福也是吓得打了个冷战，双腿一软直直跪下。
单单凭着端王爷对东三省雪灾的重视，这棉花突然变了芦花一事便不是可轻易糊弄过去的。端王爷本还在为广建学堂开销大一事发愁，今早辽东县丞又亲自来报此事，端王爷才发这样大的火。
却见一贼眉鼠眼之人，一张发福的面颊上嵌着双眯成缝的眼睛，肥胖的身子跪倒时摇摇欲坠，的确有几分好笑，正是俞尔库勒文禧。他本也战战兢兢，瞅着很是下了一番决心才道：“端王爷，下官以为，此人乃是胡乱编造。朝廷下来的旨，咱们皆是按着规矩运，几月来，一直如此。莫不是王县丞琢磨着攀高枝，心思不用在正道上，才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戏来？端王爷可知，这辽东知州的位子，可是方才空下来呢！”
王咏絮拧起一对秀眉，怒道：“下官所言，句句为真！诸位若不信我的话，大可传辽东百姓来问，若不信百姓的话，还请端王爷亲临辽东！辽东百姓之苦，非亲眼所见，不能体会。若王爷仍心存百姓，还请查清此事，叫他们不再受苦！”
“若是朝中官员个个儿都如你们口中这般机关算尽，只怕祖宗的基业要亡在父皇手里，本王只告诉你们一句话。”元凌漫不经心地撇去茶水上的浮沫，啜饮一口，却将底下一众人吓出一身冷汗。
随之，元凌嘴角半挑，搁下茶盏，起身敛眸道：“修自身易，修官身难。”
“罢了，这样的话你们怕是早已听倦了。此事便交给大理寺卿博尔济吉特博敦来做，好好审，别让本王失望。都散了罢。”元凌挥挥手，众人皆是忙不迭地退出去，仿佛一刻也不愿多待。
“去养心殿。”元凌吩咐魏忠福。
“是。”魏忠福明白自家王爷这是心里头乱，需找万岁爷出出主意。
“儿臣请皇阿玛安，请皇额娘安。”元凌进了养心殿，才发觉皇额娘也在里头，正在侍奉汤药。
皇帝的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痨病加重后便离不了榻，面色苍白如纸，唇无一丝血色，眉因病痛而微皱。
“凌儿来了，”皇帝见元凌行礼，似是要去扶，又恐给自己儿子染了病，于是作罢，只道：“凌儿不必常来看朕，朕吃着张太医的月华丸还不错，咯血也好些。”
“凌儿，你父皇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高兴。他只恐自己给你染疾，才不常常见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最是温婉贤淑，她有意叫父子亲近，便将他们的手扯到一处。
元凌感受着皇阿玛那瘦削的手掌，内心五味杂陈。
亲自给父皇换了身干净衣裳，又侍奉完汤药，才一面擦拭身体一面道：“儿臣前来，还有一事不明。”
博尔济吉特氏自知父子俩要说些政事，便婉顺地退下。
皇帝虚虚靠在软垫上，正阖着眼歇息，缓缓道：“凌儿自小便聪慧。有些事，朕无需挑的太明。至于辽东雪灾一事，朕只说六个字。以小人杀小人。”
“是，儿臣谨记。”元凌搁下手中布帛，冲着皇帝叩头。
“真是好孩子，不仅聪明，还有孝心。有心就好，有心就好。”皇帝自缠绵病榻以来却似是糊涂了些，时不时冒出些奇怪的言语，元凌只当皇额娘说的对，皇阿玛老了。
待看过皇阿玛，元凌复又回乾清宫提笔写了一封信，接着交给了魏忠福道：“此信万分紧急，务必送到博尔济吉特博敦大人手上。”
魏忠福做了这么多年王爷身边儿的第一人，自然懂得这封信的重要，于是妥帖收下了，说是很快便到。
“王爷，咱们接下来是回府还是？”魏忠福神色谄媚道。
元凌本欲直接叫车夫回府，却忽地想起昨儿个花烛下那脂粉都遮不住的泪珠儿来，不由得莫名心里头一颤，改口道：“去集市。”
“集市？”魏忠福疑道，“王爷若是想要什么东西，叫下人去采买就是了，何苦自己去那样的地儿？”
他又忆起她昨夜那满头金饰，暗暗一笑，道：“家里头缺个梅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