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横斜【三】
云蔚从未站在台上，所以不知道即便站在人群的最末端，微微偏头的动作也同样显眼。
他被注视，却更为大胆地转过脸径直回望。
她眨眨眼露出个问候的微笑，他点点头，嘴角的弧度更轻更浅。
只是礼貌。
青谦的声音通过传音阵法，响彻在开阔的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其次，诸位昨日入青山，仅为‘入门’，一旬之内，若无法适应青山寒气，请自行离开。”
云蔚分神在想，原来他不只是外门弟子，而是同她一样，今年从外门升入内门。
“留山考核将会在冬至祭典时发布，请诸位结伴领取考核任务，全员通过才算完成，任务结算时间为除夕亥时，任务难度请按需领取，内门弟子至少需要完成‘地’字十二号难度以上的考核，才能留在山中继续修行。”
如果今天穿的是外门祭服就好了，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新年初一，仍留在山中的各位，方为我青山的正式弟子，届时可领取青山制服、每月补助和留山考核任务奖励。内门弟子可按需申请进入青山管辖的秘境，秘境中所得，归个人所有，青山不会干涉。”
他虽然不知道她具体纠结什么，却直指核心，以身作则解了她将结未结的心结。
“典礼结束，散会。”
人群作鸟兽散，各自汇聚，继续典礼前未完的话题。
云蔚转过身，向他认真行平辈礼，眼神清明：“谢谢。”
或许是因为注意到她心境的变化，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不客气。”
他们没有拖延，一人向山下，一人往前走。
殿前广场的人松散地聚成十几丛，走直线有些麻烦。云蔚看准自己舍友的方位，施展“疏影横斜”从东侧柏丛绕到前排。
隔着十丈远，都能清晰听到周楚然高昂尖锐的声音，大意是在夸赞水墨裘的衣品，云蔚没细听。
不愧是习过瀛洲峒音律的人。
她们和几名男子一同围着水墨裘说笑，正相约去见南台切磋，马上要走。
陆悠鸣忽然道：“咦，你们看见云蔚了吗？”
云蔚听见自己的名字，脚步一顿，在碑形告示栏后停驻。
梁静接话：“好像……从食堂出来的路上就走散了。刚才典礼上也没看见他。”
孙致徽有些阴阳怪气：“不会是没赶上吧？！”
阳瑞雪更是不关心，连呼：“走了走了，再晚就排不到今日的对战了！”
一群人乌泱泱地离去，为首的周楚然陪在水墨裘身侧，像是压根没注意这段插曲。
幸好刚刚才被开导过，这点小事没在云蔚心上留痕。
她原本也只是想和她们说一声自己要去哪里，既然无人在意，那么也不必出去煞风景。
云蔚按照计划去“疏影凌云”林，准备继续“疏影横斜”最后一招的练习，却见梅林西侧的竹丛中有人。
那人一身黑色中衣，使一把普普通通的薄铁剑，剑身散发刺骨寒意，刺中哪里，哪里就瞬间生出一丛冰凌，冰凌同样飘着似有若无的雾，是空气中的水凝成冰，不断向冰凌汇聚、延长，尖刺反射日光，数千道锋利的光芒宛若银河繁星，星河之中，他像在樊笼里起舞。
剑花掠过，挑起一路冰棱，犹如以剑为柄，冰作长鞭，鞭身起落之间，冰丛尽碎，千万碎片宛若琉璃，霎时向四面八方急速飞去，比传闻中的暴雨梨花针有过之而无不及。
美丽的背后是杀意。
如此大规模的御敌杀招，是青山十二招中，“竹”字第二招，“石破天惊”。
白琼曾在此地给云蔚展示过此招，但她施展出来，柔美更甚，杀气全无，像是在耐心教导，引恶向善，而非除之而后快。
白琼自觉不足，对云蔚道：“师尊执掌东篱小筑，我们这一脉，自然应当以‘菊’字三招见长。师尊是青梅长老的亲传弟子，因此对‘梅’字三招也颇有心得和建树。青山之内，每位长老和师尊都有各自的长处和短板，能兼授二字并非易事，我也只能学得些皮毛，能将招式练给你看，却难以传达此招真意。若你想学，不妨向青竹长老门下弟子多多请教。”
云蔚彼时刚背熟“疏影凌云”林中所有梅花品种的方位，只觉得“石破天惊”高深玄妙，却是不敢贸然练习的。别的不说，光是在冰棘中舞剑都让她心生胆怯，而剑招的脚步，又是配合“疏影横斜”来记忆和施展的，所以她一股脑儿扑在梅林中，精益求精。
但她并非顾此失彼，“石破天惊”的剑招她已练熟，只待“疏影横斜”大成，再在剑上施加寒气，应当能少受些苦。
毕竟那冰棱尖锐无眼，稍有不慎便会将自己扎成刺猬。
“疏影凌云”林中，梅林与竹海仅一线之隔，她却大大方方地凑近观摩，一点儿也不担心被误伤。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竹子。
具体的养护方法，或许只有青竹门下弟子才得知，云蔚只知道，无论竹林被破坏成什么样，即便将所有竹子都轰为齑粉，时辰一到，它也会恢复如初。
青山十二招，每一招都能在山中找到最适合练习、且被改造成专供练习的场所，正如“疏影凌云”林之所以叫这个名，就是因为一侧梅林对应“疏影横斜”，另一侧竹海对应“及凌云”和“石破天惊”。
梅林栽植不同品种的梅花，星罗错落，练成不同的招式与变式；竹海施加阵法，每当有人施展轻功，竹竿便会不断伸长，拦住去路，人高一尺，竹高一丈，动辄耸入云端，高不可攀。弟子一跃而上，轻身提气，配合“疏影横斜”，追赶竹梢，直至力竭下坠，竹林也跟着回缩，人落地，竹复原。
此为“及凌云”。
而“石破天惊”攻击范围太大，被严令限制只能在竹海中练习，除了“疏影凌云”，还有宁折堂后、“松涛声”下、“照影园”西和“香雪海”南四处，每处竹海复原的时间间隔不同，从下至上递增，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一日。至于修炼难易，各有千秋。
比如竹海更新的时间越短，修习者需要消耗的体力便越多，因为竹子经过改良，质地坚硬，触之反弹，若要砍出缺口，需得法力、锐器和巧劲兼具，有些人劈了半个时辰，竹海只损丝毫，便又回到原点，岂非白忙一场，让人心灰意冷。
也有人专门等待前人将竹海消磨大半，再拣着长时竹海复原前去修炼，先易后难，好歹获得些心得，下次自己开一场继续练。
每年都有弟子争论哪处竹海是最难练的，一说“疏影凌云”，因为附带限制“及凌云”阵法，而且刷新时间最短，体力消耗的同时难度不变，当然最难；一说宁折堂，因为时间最长，可以持续练习，打不满不收手，谁不打满谁怂，怕被说只好咬牙死磕，结果练半日废三日，得不偿失；还有人说照影园是外门弟子的噩梦，打又打不完，劈又劈不动……至今仍未分出个高下，长老师尊们竟也偶尔凑趣听个笑话。
但不论哪处竹海，对“石破天惊”的限制是相同的，所有冰晶和攻击都无法冲出竹林外，而是化作法力补充阵法驱动的消耗，从而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林中黑衣人收剑的同时，散落的竹片、竹叶被无形之力搅弄着漂浮，逆时针形成筠雾飓风，如倦鸟投林，准确找到自己的归属。
竹林复原，他将剑收入玉牌，取出外衫，云蔚才看清，又是他。
云蔚转身回避，听闻身后脚步声靠近，才转回去行平辈礼：“好巧。”
他回礼的动作有些生硬，先回答了云蔚的那句话：“不巧。我是因为那时用过‘疏影横斜’，且今日山腰以上，尤其通往见南台的西路，新入门的弟子太多，我不愿被围观，所以来东南角。”
他双眼透亮，似乎很擅长洞察人心：“而你用的是‘疏影横斜’第一式，若非有意隐瞒，便是尚未练成。你同样不喜欢人多，否则不会出现在‘悬山’，所以，你也不会去凑见南台的热闹，你会来此处，继续练未完成的‘疏影横斜’。”
云蔚与他相视一笑：“还有下文呢？”
“你我相见的机会很多，不必每次都行见面礼。”
“好。”云蔚点头应下，“可我为何从前没见过你？”
“青山有外门弟子三百六十二人，每年迎来送往，流动者过百。纵使相逢应不识，若非今日有缘，或许你我擦肩而过无数次，都不会注意和知晓。”
说得有理。
云蔚笑道：“既然有缘，要不要去见南台切磋一番？”
“不去。”
“一般人拒绝时都会委婉一点。”这句分明是不会与人相处的人在教更不会与人相处的人该如何与人相处，场面滑稽，但两个人都很认真，说者有意，听者留心。
他当真解释道：“我不去见南台，是因为我觉得真正的切磋不是对练，而是在危险来临时，能将背后交给对方，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不让同伴受到伤害。这种情况下，不能自保的人、拖累同伴的人便是略输一筹了。”
也说得有理。
云蔚记着他前面那句“不喜欢被人围观”之类的话颇为刺耳，像是在点她，又好像不介意被一个人观摩，她不方便直接问，却觉得像平白欠了他什么似的，于是冷不丁提出来：“方才无意冒犯，未经允许，偷看了你练‘石破天惊’，作为道歉，我擅长的惟有‘疏影横斜’，能否请你指点一二？”
他在意的字眼同样出人意料：“那得是我也‘偷’看才行。”
云蔚忍俊不禁，知道这一茬过去了，道别后飞身落在起点的梅梢，开始她的练习。
“疏影横斜”的原始招式有三十六，加上变式共有一万六千七百八十五，寻常人最多练到七十二式，便着急学青山十二招的下一招。
“石破天惊”、“见南山”和“苦寒来”，哪一招不比“疏影横斜”来得实用和霸气。
可是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许多人终其一生再难进益，便是败在第一步急于求成。
云蔚却是将一万六千七百八十四式反复练习，唯独最后一式的最后一步，难得求解。
东篱小筑偏重“菊”字三招，也曾劝云蔚“差不多得了”。
云蔚便在学习其他招式的同时，继续练习“疏影横斜”。
那一万六千七百八十五式，才是“疏影横斜”变幻莫测的原因。
如今莫说外面的人没见过，就连青山都少有人将变式练到这个数字。
若有危难，这便是她赖以逃命的秘密。
她却将这个秘密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他。
她也在赌，赌他寡言少语，不会背刺。
在终点时还是差了半尺够不到最后那株梅树，眼看她就要落地，却有人弹了颗石子送到她脚下，她足尖轻点石子借力，旋身落在梅树上，瞧见身后那人果然是他。
他在云蔚所练这招的两步之前，相隔一丈的朱砂梅梢上，长身玉立，指尖寒气收回，点拨道：“梅花入画，只有枝节是不够的。”
云蔚忽然想起藏书阁的一本笔记。
青山十二招，没有典籍记载，只能口耳相传，言传身教。但青山立派百年有余，无数弟子前仆后继，不少人修炼时有所感悟，便会将感悟记录下来，学成下山之前，笔记需交付藏书阁，由青梅长老以及她的弟子统一归档，存放在阁楼三层的“静远”隔间。
云蔚被青寒提前收为弟子后，虽仍属外门，但可以提前享受一些内门弟子的优待。
比如准入“静远”，查阅前人笔记。
其中一本笔记里面净是图画，“疏影横斜”系列图中，有一幅是一段长枝被一朵梅花截断，就像是花开时正对它看去一样。
云蔚有些不确定，问道：“所以，在长度之间增加落点，是可行的？”
他见云蔚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点头道：“有何不可？”
云蔚结舌，泄气一般，人都矮了一点：“师姐跟我说，莫要自作聪明，尽力去试，总会练成的。”
他想了想：“也不算错。”从白琼的角度出发，当然希望云蔚能够尽量拉长两步之间的距离。
云蔚直起身道谢，他却说不用，又看了看天色，忽然问云蔚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他被注视，却更为大胆地转过脸径直回望。
她眨眨眼露出个问候的微笑，他点点头，嘴角的弧度更轻更浅。
只是礼貌。
青谦的声音通过传音阵法，响彻在开阔的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其次，诸位昨日入青山，仅为‘入门’，一旬之内，若无法适应青山寒气，请自行离开。”
云蔚分神在想，原来他不只是外门弟子，而是同她一样，今年从外门升入内门。
“留山考核将会在冬至祭典时发布，请诸位结伴领取考核任务，全员通过才算完成，任务结算时间为除夕亥时，任务难度请按需领取，内门弟子至少需要完成‘地’字十二号难度以上的考核，才能留在山中继续修行。”
如果今天穿的是外门祭服就好了，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新年初一，仍留在山中的各位，方为我青山的正式弟子，届时可领取青山制服、每月补助和留山考核任务奖励。内门弟子可按需申请进入青山管辖的秘境，秘境中所得，归个人所有，青山不会干涉。”
他虽然不知道她具体纠结什么，却直指核心，以身作则解了她将结未结的心结。
“典礼结束，散会。”
人群作鸟兽散，各自汇聚，继续典礼前未完的话题。
云蔚转过身，向他认真行平辈礼，眼神清明：“谢谢。”
或许是因为注意到她心境的变化，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不客气。”
他们没有拖延，一人向山下，一人往前走。
殿前广场的人松散地聚成十几丛，走直线有些麻烦。云蔚看准自己舍友的方位，施展“疏影横斜”从东侧柏丛绕到前排。
隔着十丈远，都能清晰听到周楚然高昂尖锐的声音，大意是在夸赞水墨裘的衣品，云蔚没细听。
不愧是习过瀛洲峒音律的人。
她们和几名男子一同围着水墨裘说笑，正相约去见南台切磋，马上要走。
陆悠鸣忽然道：“咦，你们看见云蔚了吗？”
云蔚听见自己的名字，脚步一顿，在碑形告示栏后停驻。
梁静接话：“好像……从食堂出来的路上就走散了。刚才典礼上也没看见他。”
孙致徽有些阴阳怪气：“不会是没赶上吧？！”
阳瑞雪更是不关心，连呼：“走了走了，再晚就排不到今日的对战了！”
一群人乌泱泱地离去，为首的周楚然陪在水墨裘身侧，像是压根没注意这段插曲。
幸好刚刚才被开导过，这点小事没在云蔚心上留痕。
她原本也只是想和她们说一声自己要去哪里，既然无人在意，那么也不必出去煞风景。
云蔚按照计划去“疏影凌云”林，准备继续“疏影横斜”最后一招的练习，却见梅林西侧的竹丛中有人。
那人一身黑色中衣，使一把普普通通的薄铁剑，剑身散发刺骨寒意，刺中哪里，哪里就瞬间生出一丛冰凌，冰凌同样飘着似有若无的雾，是空气中的水凝成冰，不断向冰凌汇聚、延长，尖刺反射日光，数千道锋利的光芒宛若银河繁星，星河之中，他像在樊笼里起舞。
剑花掠过，挑起一路冰棱，犹如以剑为柄，冰作长鞭，鞭身起落之间，冰丛尽碎，千万碎片宛若琉璃，霎时向四面八方急速飞去，比传闻中的暴雨梨花针有过之而无不及。
美丽的背后是杀意。
如此大规模的御敌杀招，是青山十二招中，“竹”字第二招，“石破天惊”。
白琼曾在此地给云蔚展示过此招，但她施展出来，柔美更甚，杀气全无，像是在耐心教导，引恶向善，而非除之而后快。
白琼自觉不足，对云蔚道：“师尊执掌东篱小筑，我们这一脉，自然应当以‘菊’字三招见长。师尊是青梅长老的亲传弟子，因此对‘梅’字三招也颇有心得和建树。青山之内，每位长老和师尊都有各自的长处和短板，能兼授二字并非易事，我也只能学得些皮毛，能将招式练给你看，却难以传达此招真意。若你想学，不妨向青竹长老门下弟子多多请教。”
云蔚彼时刚背熟“疏影凌云”林中所有梅花品种的方位，只觉得“石破天惊”高深玄妙，却是不敢贸然练习的。别的不说，光是在冰棘中舞剑都让她心生胆怯，而剑招的脚步，又是配合“疏影横斜”来记忆和施展的，所以她一股脑儿扑在梅林中，精益求精。
但她并非顾此失彼，“石破天惊”的剑招她已练熟，只待“疏影横斜”大成，再在剑上施加寒气，应当能少受些苦。
毕竟那冰棱尖锐无眼，稍有不慎便会将自己扎成刺猬。
“疏影凌云”林中，梅林与竹海仅一线之隔，她却大大方方地凑近观摩，一点儿也不担心被误伤。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竹子。
具体的养护方法，或许只有青竹门下弟子才得知，云蔚只知道，无论竹林被破坏成什么样，即便将所有竹子都轰为齑粉，时辰一到，它也会恢复如初。
青山十二招，每一招都能在山中找到最适合练习、且被改造成专供练习的场所，正如“疏影凌云”林之所以叫这个名，就是因为一侧梅林对应“疏影横斜”，另一侧竹海对应“及凌云”和“石破天惊”。
梅林栽植不同品种的梅花，星罗错落，练成不同的招式与变式；竹海施加阵法，每当有人施展轻功，竹竿便会不断伸长，拦住去路，人高一尺，竹高一丈，动辄耸入云端，高不可攀。弟子一跃而上，轻身提气，配合“疏影横斜”，追赶竹梢，直至力竭下坠，竹林也跟着回缩，人落地，竹复原。
此为“及凌云”。
而“石破天惊”攻击范围太大，被严令限制只能在竹海中练习，除了“疏影凌云”，还有宁折堂后、“松涛声”下、“照影园”西和“香雪海”南四处，每处竹海复原的时间间隔不同，从下至上递增，短则半个时辰，长则一日。至于修炼难易，各有千秋。
比如竹海更新的时间越短，修习者需要消耗的体力便越多，因为竹子经过改良，质地坚硬，触之反弹，若要砍出缺口，需得法力、锐器和巧劲兼具，有些人劈了半个时辰，竹海只损丝毫，便又回到原点，岂非白忙一场，让人心灰意冷。
也有人专门等待前人将竹海消磨大半，再拣着长时竹海复原前去修炼，先易后难，好歹获得些心得，下次自己开一场继续练。
每年都有弟子争论哪处竹海是最难练的，一说“疏影凌云”，因为附带限制“及凌云”阵法，而且刷新时间最短，体力消耗的同时难度不变，当然最难；一说宁折堂，因为时间最长，可以持续练习，打不满不收手，谁不打满谁怂，怕被说只好咬牙死磕，结果练半日废三日，得不偿失；还有人说照影园是外门弟子的噩梦，打又打不完，劈又劈不动……至今仍未分出个高下，长老师尊们竟也偶尔凑趣听个笑话。
但不论哪处竹海，对“石破天惊”的限制是相同的，所有冰晶和攻击都无法冲出竹林外，而是化作法力补充阵法驱动的消耗，从而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林中黑衣人收剑的同时，散落的竹片、竹叶被无形之力搅弄着漂浮，逆时针形成筠雾飓风，如倦鸟投林，准确找到自己的归属。
竹林复原，他将剑收入玉牌，取出外衫，云蔚才看清，又是他。
云蔚转身回避，听闻身后脚步声靠近，才转回去行平辈礼：“好巧。”
他回礼的动作有些生硬，先回答了云蔚的那句话：“不巧。我是因为那时用过‘疏影横斜’，且今日山腰以上，尤其通往见南台的西路，新入门的弟子太多，我不愿被围观，所以来东南角。”
他双眼透亮，似乎很擅长洞察人心：“而你用的是‘疏影横斜’第一式，若非有意隐瞒，便是尚未练成。你同样不喜欢人多，否则不会出现在‘悬山’，所以，你也不会去凑见南台的热闹，你会来此处，继续练未完成的‘疏影横斜’。”
云蔚与他相视一笑：“还有下文呢？”
“你我相见的机会很多，不必每次都行见面礼。”
“好。”云蔚点头应下，“可我为何从前没见过你？”
“青山有外门弟子三百六十二人，每年迎来送往，流动者过百。纵使相逢应不识，若非今日有缘，或许你我擦肩而过无数次，都不会注意和知晓。”
说得有理。
云蔚笑道：“既然有缘，要不要去见南台切磋一番？”
“不去。”
“一般人拒绝时都会委婉一点。”这句分明是不会与人相处的人在教更不会与人相处的人该如何与人相处，场面滑稽，但两个人都很认真，说者有意，听者留心。
他当真解释道：“我不去见南台，是因为我觉得真正的切磋不是对练，而是在危险来临时，能将背后交给对方，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不让同伴受到伤害。这种情况下，不能自保的人、拖累同伴的人便是略输一筹了。”
也说得有理。
云蔚记着他前面那句“不喜欢被人围观”之类的话颇为刺耳，像是在点她，又好像不介意被一个人观摩，她不方便直接问，却觉得像平白欠了他什么似的，于是冷不丁提出来：“方才无意冒犯，未经允许，偷看了你练‘石破天惊’，作为道歉，我擅长的惟有‘疏影横斜’，能否请你指点一二？”
他在意的字眼同样出人意料：“那得是我也‘偷’看才行。”
云蔚忍俊不禁，知道这一茬过去了，道别后飞身落在起点的梅梢，开始她的练习。
“疏影横斜”的原始招式有三十六，加上变式共有一万六千七百八十五，寻常人最多练到七十二式，便着急学青山十二招的下一招。
“石破天惊”、“见南山”和“苦寒来”，哪一招不比“疏影横斜”来得实用和霸气。
可是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许多人终其一生再难进益，便是败在第一步急于求成。
云蔚却是将一万六千七百八十四式反复练习，唯独最后一式的最后一步，难得求解。
东篱小筑偏重“菊”字三招，也曾劝云蔚“差不多得了”。
云蔚便在学习其他招式的同时，继续练习“疏影横斜”。
那一万六千七百八十五式，才是“疏影横斜”变幻莫测的原因。
如今莫说外面的人没见过，就连青山都少有人将变式练到这个数字。
若有危难，这便是她赖以逃命的秘密。
她却将这个秘密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他。
她也在赌，赌他寡言少语，不会背刺。
在终点时还是差了半尺够不到最后那株梅树，眼看她就要落地，却有人弹了颗石子送到她脚下，她足尖轻点石子借力，旋身落在梅树上，瞧见身后那人果然是他。
他在云蔚所练这招的两步之前，相隔一丈的朱砂梅梢上，长身玉立，指尖寒气收回，点拨道：“梅花入画，只有枝节是不够的。”
云蔚忽然想起藏书阁的一本笔记。
青山十二招，没有典籍记载，只能口耳相传，言传身教。但青山立派百年有余，无数弟子前仆后继，不少人修炼时有所感悟，便会将感悟记录下来，学成下山之前，笔记需交付藏书阁，由青梅长老以及她的弟子统一归档，存放在阁楼三层的“静远”隔间。
云蔚被青寒提前收为弟子后，虽仍属外门，但可以提前享受一些内门弟子的优待。
比如准入“静远”，查阅前人笔记。
其中一本笔记里面净是图画，“疏影横斜”系列图中，有一幅是一段长枝被一朵梅花截断，就像是花开时正对它看去一样。
云蔚有些不确定，问道：“所以，在长度之间增加落点，是可行的？”
他见云蔚明白自己指的是什么，点头道：“有何不可？”
云蔚结舌，泄气一般，人都矮了一点：“师姐跟我说，莫要自作聪明，尽力去试，总会练成的。”
他想了想：“也不算错。”从白琼的角度出发，当然希望云蔚能够尽量拉长两步之间的距离。
云蔚直起身道谢，他却说不用，又看了看天色，忽然问云蔚要不要一起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