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头乌
“哗——”
成堆的元晶被倒入砂晶箱，扣锁环、贴封条，响动此起彼伏。
六箱全是尖货。晶体纯白，无一丝杂质，一箱至少百金以上，阿也算了算，不由咂舌，云间派真是财大气粗，不愧是黎丘之主。
林场上清一色的女子，连杂役也是膀大腰圆的女工，人来人往，井然有序。果真是女宗，阿也心道，转向华谏，后者以冷脸相对。
石磊不在，有你好果子吃的。阿也飘飘然地开始构思教训毛头小子的计划。
“请教这飞舟的储藏间在何处？”
背后传来嘶哑的声音，如砾石磨刀，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阿也回头，却见到一张温婉的脸，柳眉杏眼，很是清丽。
云间派的人？阿也注意到她的领口束得过高，盘扣卡着下颌，低头转头都极为不便。
“云澄师姐。”云欢颔首，目光略过华谏，向阿也求助，“华姑娘，请问这储藏间……”
“有劳师姐，请随我来。”阿也笑着引路。
“多谢华姑娘。”云澄抬手招呼杂役跟上。
“师姐今天怎么过来了？”云欢问。
云澄睨她一眼，云欢知趣地缩起脖子，讪讪道：“我就是想去外面看看，宣扬我派......”
“行了，别装傻。”云澄拍了拍她的肩头，“你长大了，也该去外面闯一闯。”
“是！师姐！”云欢立正了。
“华姑娘莫怪。”云澄转向阿也，歉意地笑笑，“我这破锣嗓子，声音确实难听。”
“师姐受过伤？”阿也盯着她的领口，高到遮住整个脖颈，像是在遮掩什么。
“姑娘好眼力。”云澄目露赞赏，“早些年受过伤，能发声已极为不易。”
伤在脖颈，又影响发声……割喉两个字蓦地跳进脑海。阿也眉尖一抖，没敢多问。
进了储藏间，云澄指挥杂役放好箱子，云欢一一开箱再次清点元晶，阿也帮忙扣好锁环，又贴上封条。
一番操作，三人额头冒汗，呵气如雾。
“怎么了？”云欢疑惑道。
屏退杂役，云澄亲自合上舱门，又布下结界，方转过身，“我这次来，除却元晶一事，更为阴山。”
阿也的心砰砰跳动起来。
云澄顿了顿，解开三粒盘扣，拉开领口。
饶是有所准备，阿也也被吓了一跳。
一道三指宽的狰狞爪痕横贯整个脖颈，衬得纤细脖颈如同一节脆藕，险些被拦腰折断。
“这是……”云欢瞪大眼睛。
“时间有限，我们长话短说。”云澄神色凛然，“阴山极境，自有其运转规则，我们称之为【诫命】。”
倒是与席子瑞所言一致。阿也感叹，诫命，戒命啊。
“但阴山不是已经破败很多年了吗？”云欢不解，“诫命还能生效？”
“阴山千奇百怪，我们所知不过一二。”云澄道，“据我所知，目前多数诫命已经失效，但有一些仍然存在。”
“小心血。”她一字一顿，“无论是混元兽的，还是人的。”
“为什么要小心人的？”云欢问出阿也心中所想。
“你如何判断它是人呢？”云澄眼眸幽深。她慢慢抚过颈上爪痕，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还有，不要相信……”她突然收声。
三个倒数后，储藏间的门被敲响，传来华谏冷冷的声音，“该出发了。”
云澄扣好盘扣，三步并作两步打开门，微微一笑，“多谢公子提醒。”
华谏冷脸依旧，扭头往主舱去了。
“嗡——”
阵法启动，飞舟开始震颤，喷出大量白气。甲板上，阿也与云欢同林场上的大家挥手告别，再目送黎丘远去，化为巴掌大的一块。
见华谏躲在主舱迟迟不出，云欢脸上流露出尴尬神色，阿也伸出手，“云姑娘，莫紧张。师兄有事与长老通信，我先带你参观飞舟。”
“麻烦华姑娘了。”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云欢忙道，跟在她身后钻进通道。
起先云欢还有些局促，一刻钟之后已然放下戒心，好奇地在这里摸摸，在那里敲敲。
“这灯座上的花纹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是华宗特有的式样吗？”
青铜灯座的四面雕刻蔓藤生花图，藤卷如环，花瓣垂须，分别对应春夏秋冬四季。
“这是忍冬，华宗特有的纹饰，象征凌冬不凋，轮回永生。”阿也忍不住伸手抚过，冰冷锐利的触感令她想起测赋那日华重楼的目光。
“按照宗主安排，十日后应抵达阴山，只早不晚，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石磊的话犹在耳畔。
收回手，阿也似是随口道，“昨夜想必辛苦了。”
半晌，没有回应。阿也回头，见云欢又红了眼眶，不由暗骂自己一句，颔首道：“对不起，恕在下冒昧。”
云欢吸了吸鼻子，“没事，姑娘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阿也再次默然，本想试探云欢有没有关于阴山的线索，叫她这样一说，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藏进袖中。
好在拐角就是房间，阿也当即道，“总之先歇会儿吧，只是条件简陋，要委屈姑娘了。”
“不碍事的。”云欢连连摆手，“是我叨扰。”
推开舱门，云欢表情一僵，又迅速恢复，打趣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阿也取出被褥，放在邻铺上，“我待会去同师兄商量，早些赶到地方，也少委屈些时日。”
“华姑娘你真好。”云欢又笑起来。
“唤我华烨便是。”阿也点点头，退出房间，走了没几步，一转角，又碰上华谏。
“去主舱，我有话跟你说。”他脸色铁青。
“咚！”
门被重重摔上，榫钉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云间派不义在先，我要禀明阿父，扣押云欢，换长老回来。”华谏沉声道，“阴山之行，若是长老不在，我们也不必去了。”
拿云欢当人质？我看你是嫌石磊命太长。阿也正腹诽，听到后面一句，怒火攻心，直言道：“长老是为了让我们去阴山才留在云间派，若依师兄所言，岂不是让宗主的苦心白费？”
岂料华谏脸色一白，“你知道计划？”
阿也盯着他，电光石火间，明白华谏和她一样，不知道历练的具体安排，但他似乎更害怕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到了阴山，自会有人接应。”阿也加重语气，“十日后必须到达阴山，只早不晚。”
华谏的气势弱了，显出青烟般落寞的神色，但只是一瞬间，他再度冷下脸，“那我与阿父飞讯，禀明情况。”
骗过去了。阿也暗地松了口气，面上仍强硬道，“自然，相信宗主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华谏定定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眼里探知答案。
阿也忽然意识到华谏有一双干净的眼睛，与风流外表相比，甚至过于干净了，琥珀色瞳仁映出清澈的火光，像祭坛上待宰的羔羊。
“噼啪。”主舱里的烛火跳动一下。
阿也回神，避开他的视线，“师兄若是想早日知晓，不妨加快脚程，尽早到达阴山。”
华谏扭头就走。
“等等。”阿也叫住他，掩嘴轻咳，“我想向兄长借一些有关常识的书。”
突然的服软招来华谏疑惑的目光，确定不是在找事后，他没好气地掏出几枚玉简，顺手抹去印记，丢到她怀里。
这是送她的意思了。
“多谢兄长！”阿也不忘捧一捧他，“兄长最好了！”
货舱空荡荡的，除了一坐灯外，什么也没有。阿也点燃灯芯，光照亮了斜上方的天窗。
她盘腿坐下，摸出玉简，注入灵力。
叮咚一声，以玉简为中心，绿色光幕被投射在四面墙上，白字三两成组，如水流过。
极境，阿也在心中默念。
“极境”两字跳出光幕，如鱼跃出河流，随后拆解成偏旁部首，拼接成两段简短的话。
果然，华谏手段颇多，连极境相关的都有。阿也感慨一句，定睛细看。
“庚辰年，癸亥月庚午日，寅时，陨星坠落，黑气破空，尘起连天，土犹然沸，声闻三百里。”
等等，阿也翻出计时玉简，上面赫然写着庚子年，壬午月，辛酉日。
十日后，是庚子年的癸亥月庚午日。
二十年。阿也记下相差的年份，再推算一下，此日虽是吉日，但寅时乃大凶。
提醒自己注意这个时刻，她接着往下看。
“阴山地裂……”身旁灯芯忽地熄灭了。
窗外夜色浓稠，不见星月。
“咚、咚、咚……”
阿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如擂鼓。
“蹲下!”
吼声自识海里爆发，阿也当即听从，就地翻滚，抵在两面墙之间，双手护头。
“轰——”
强有力的撞击，翻来覆去的摇晃。坐灯摔倒，泼出一地灯油，又随着船身倾角来回撞击墙壁。响亮的咚咚声里，灯座逐渐扭曲变形。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停止晃动，阿也静待片刻，见再无变化，小心翼翼向舱门挪动。
红光从上方照进来。阿也一顿，慢慢抬头，对上舷窗外那只巨型眼球。
猩红的底色里，青绿血管疯狂跳动，重叠的两只瞳孔倒竖，冷酷地扫视货舱内的一切。
混元兽？阿也迅速垂眸。
看眼球大小，至少处于成年期，实力在元婴初期以上。若是石磊还在，尚可一战，但现下他们三人，一个金丹中期，一个筑基大圆满，以及她这个尚未入门的凡根……
打不过，只能逃。
忽然，飞舟一晃。阿也借余光窥视，眼球离去，弦月露出尖角，又被漆黑的羽翼遮蔽。
“快去增幅阵法！”华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
“那云……”不等她问完，华谏切断了传音，末了突然急促的呼吸让阿也顿感不妙。
但她还未与云欢建立链接，无法传音。
先去储藏间！
希望云欢照顾好自己，千万别给云绮留下什么把柄。阿也咬咬牙，爬起来，扶着墙壁跌跌撞撞跑向储藏间，推开舱门。
砂晶箱七零八落地躺倒，元晶洒了一地。
阿也拢起元晶，挥进刻线，白球争先恐后地滚向阵法中央的新月印记，撞得叮咚作响。
“嘭！”门被重重撞开。
来不及回头，阿也被尖锐的鸣叫掀翻。
叫声仿佛触手伸进食道，在胃里搅出黏腻的声响，催人欲吐。恶心之中，一点异样逐渐扩大，蠢蠢欲动。
好像有什么要挣脱这具皮囊，钻出来。
阿也抠住刻线，压抑这股莫名的冲动。指甲渐渐泛白，冷汗打湿鬓发，流过下颌，一颗颗砸向地面，溅成一团。
鸣叫一波高过一波，阿也死死咬住嘴唇，尝到浓郁的铁锈味，她快要压制不住了。
别......出来......不要！
声响忽地远去了，来人的轮廓在短暂的虚无中渐渐清晰。
云欢一脸担忧，伸出左手，指尖绿光跃动，她比出口型，“别听，别说话。”
一阵艰难的喘息，阿也攒够力气，握住她的手，建立链接。
“三头乌凭声辨位，全身剧毒。”云欢扶起她，躲到角落，指向舷窗，传音道，“看。”
阿也转头，见到了完整的三头乌。
不同于纸上三寸绘图，三头乌的一片羽毛就有书页大小。三头蛇颈，六个口器，长舌分叉犹如蛇信，背腹的黑刺泛着幽幽冷光。
它凌空翻身，露出中央蛇颈，侧后方秃了一块，皮开肉绽，正流出碧绿色的血。
伤口新鲜，莫非是华谏干的？阿也调整呼吸，还算有点实力，但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结界快不行了。”云欢倒抽一口冷气。
舷窗外，结界频繁荡起泛白的波纹，表示已到了承受的极限。
“这里是飞舟右后方，你去左前方帮华谏，我来开启增幅阵法。”阿也画过路线，急促道。
“你还好吗？”见她的脸色惨白，云欢犹豫道，“开阵要消耗不少灵力。”
“没问题。”阿也起身，继续加码元晶，“你快去帮华谏。”她不能在华谏面前动手，也不能让云欢知晓密令，这是最好的安排。
“好，那你小心。”云欢抹过指上乌金尾戒。
寒光乍闪，一条七尺软鞭凭空显形，十二节精铁衔接流畅，龙蛇之纹栩栩如生。云欢一把抓住软鞭，往主舱赶去。
印记终于被填满，阿也调动全身灵力，悉数注入其中，“游界逆行！”
元晶在印记里相互挤兑，毫无反应。
密令失效了？阿也看着掌心被晶球割开的伤口，还是说，她的灵力不足以开启阵法？
“游界逆行……游界逆行，游界逆行！”阿也一连叫了几声。
阵法没有反应，新月印记里的灵力逐渐稀薄，消失在空气中。
“咔！”清脆的声响，结界在她眼前破碎。
浓郁的腥气灌入口鼻，鸣叫声来回激荡，夹杂几声咆哮和怒吼，但阿也已分不清是谁。
异样感卷土重来，吞噬所有意识。
天与地，上下皆白。她站在荒原的中心，目视飞雪打旋飘落，给大地披上纯白的寿衣。
她在冰雪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从哪来，也不知要到何处去，无意间低下头，发现自己原来追寻着一串若隐若现的脚印。
于是视线循着脚印，投进远方的风雪，窥见一人身形。
那是谁?
一眨眼，风雪迫近眼前，淹没整片荒原，藏匿其中的那人伸出手，竟是要来擒她。
“滚开!”
视野骤然回归。
血燃烧起来了。成百上千的晶球破碎，灵气冲天而起，随之液化，在刻线中流淌。新月印记爆发出刺目金光，一轮满月徐徐升起。
飞舟骤然加速，破风声震耳欲聋。
来不及反应，阿也摔了个大跟头，好不容易爬起来，捂住耳朵，贴着舷窗往外看。
结界开始重生，灵气飘荡，犹如白雾。
三头乌半隐雾中，缩颈拢翼，似乎在忌惮什么。
成堆的元晶被倒入砂晶箱，扣锁环、贴封条，响动此起彼伏。
六箱全是尖货。晶体纯白，无一丝杂质，一箱至少百金以上，阿也算了算，不由咂舌，云间派真是财大气粗，不愧是黎丘之主。
林场上清一色的女子，连杂役也是膀大腰圆的女工，人来人往，井然有序。果真是女宗，阿也心道，转向华谏，后者以冷脸相对。
石磊不在，有你好果子吃的。阿也飘飘然地开始构思教训毛头小子的计划。
“请教这飞舟的储藏间在何处？”
背后传来嘶哑的声音，如砾石磨刀，激起一身鸡皮疙瘩。阿也回头，却见到一张温婉的脸，柳眉杏眼，很是清丽。
云间派的人？阿也注意到她的领口束得过高，盘扣卡着下颌，低头转头都极为不便。
“云澄师姐。”云欢颔首，目光略过华谏，向阿也求助，“华姑娘，请问这储藏间……”
“有劳师姐，请随我来。”阿也笑着引路。
“多谢华姑娘。”云澄抬手招呼杂役跟上。
“师姐今天怎么过来了？”云欢问。
云澄睨她一眼，云欢知趣地缩起脖子，讪讪道：“我就是想去外面看看，宣扬我派......”
“行了，别装傻。”云澄拍了拍她的肩头，“你长大了，也该去外面闯一闯。”
“是！师姐！”云欢立正了。
“华姑娘莫怪。”云澄转向阿也，歉意地笑笑，“我这破锣嗓子，声音确实难听。”
“师姐受过伤？”阿也盯着她的领口，高到遮住整个脖颈，像是在遮掩什么。
“姑娘好眼力。”云澄目露赞赏，“早些年受过伤，能发声已极为不易。”
伤在脖颈，又影响发声……割喉两个字蓦地跳进脑海。阿也眉尖一抖，没敢多问。
进了储藏间，云澄指挥杂役放好箱子，云欢一一开箱再次清点元晶，阿也帮忙扣好锁环，又贴上封条。
一番操作，三人额头冒汗，呵气如雾。
“怎么了？”云欢疑惑道。
屏退杂役，云澄亲自合上舱门，又布下结界，方转过身，“我这次来，除却元晶一事，更为阴山。”
阿也的心砰砰跳动起来。
云澄顿了顿，解开三粒盘扣，拉开领口。
饶是有所准备，阿也也被吓了一跳。
一道三指宽的狰狞爪痕横贯整个脖颈，衬得纤细脖颈如同一节脆藕，险些被拦腰折断。
“这是……”云欢瞪大眼睛。
“时间有限，我们长话短说。”云澄神色凛然，“阴山极境，自有其运转规则，我们称之为【诫命】。”
倒是与席子瑞所言一致。阿也感叹，诫命，戒命啊。
“但阴山不是已经破败很多年了吗？”云欢不解，“诫命还能生效？”
“阴山千奇百怪，我们所知不过一二。”云澄道，“据我所知，目前多数诫命已经失效，但有一些仍然存在。”
“小心血。”她一字一顿，“无论是混元兽的，还是人的。”
“为什么要小心人的？”云欢问出阿也心中所想。
“你如何判断它是人呢？”云澄眼眸幽深。她慢慢抚过颈上爪痕，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
“还有，不要相信……”她突然收声。
三个倒数后，储藏间的门被敲响，传来华谏冷冷的声音，“该出发了。”
云澄扣好盘扣，三步并作两步打开门，微微一笑，“多谢公子提醒。”
华谏冷脸依旧，扭头往主舱去了。
“嗡——”
阵法启动，飞舟开始震颤，喷出大量白气。甲板上，阿也与云欢同林场上的大家挥手告别，再目送黎丘远去，化为巴掌大的一块。
见华谏躲在主舱迟迟不出，云欢脸上流露出尴尬神色，阿也伸出手，“云姑娘，莫紧张。师兄有事与长老通信，我先带你参观飞舟。”
“麻烦华姑娘了。”好似抓住救命稻草，云欢忙道，跟在她身后钻进通道。
起先云欢还有些局促，一刻钟之后已然放下戒心，好奇地在这里摸摸，在那里敲敲。
“这灯座上的花纹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是华宗特有的式样吗？”
青铜灯座的四面雕刻蔓藤生花图，藤卷如环，花瓣垂须，分别对应春夏秋冬四季。
“这是忍冬，华宗特有的纹饰，象征凌冬不凋，轮回永生。”阿也忍不住伸手抚过，冰冷锐利的触感令她想起测赋那日华重楼的目光。
“按照宗主安排，十日后应抵达阴山，只早不晚，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石磊的话犹在耳畔。
收回手，阿也似是随口道，“昨夜想必辛苦了。”
半晌，没有回应。阿也回头，见云欢又红了眼眶，不由暗骂自己一句，颔首道：“对不起，恕在下冒昧。”
云欢吸了吸鼻子，“没事，姑娘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阿也再次默然，本想试探云欢有没有关于阴山的线索，叫她这样一说，手指忍不住蜷缩起来，藏进袖中。
好在拐角就是房间，阿也当即道，“总之先歇会儿吧，只是条件简陋，要委屈姑娘了。”
“不碍事的。”云欢连连摆手，“是我叨扰。”
推开舱门，云欢表情一僵，又迅速恢复，打趣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阿也取出被褥，放在邻铺上，“我待会去同师兄商量，早些赶到地方，也少委屈些时日。”
“华姑娘你真好。”云欢又笑起来。
“唤我华烨便是。”阿也点点头，退出房间，走了没几步，一转角，又碰上华谏。
“去主舱，我有话跟你说。”他脸色铁青。
“咚！”
门被重重摔上，榫钉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云间派不义在先，我要禀明阿父，扣押云欢，换长老回来。”华谏沉声道，“阴山之行，若是长老不在，我们也不必去了。”
拿云欢当人质？我看你是嫌石磊命太长。阿也正腹诽，听到后面一句，怒火攻心，直言道：“长老是为了让我们去阴山才留在云间派，若依师兄所言，岂不是让宗主的苦心白费？”
岂料华谏脸色一白，“你知道计划？”
阿也盯着他，电光石火间，明白华谏和她一样，不知道历练的具体安排，但他似乎更害怕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到了阴山，自会有人接应。”阿也加重语气，“十日后必须到达阴山，只早不晚。”
华谏的气势弱了，显出青烟般落寞的神色，但只是一瞬间，他再度冷下脸，“那我与阿父飞讯，禀明情况。”
骗过去了。阿也暗地松了口气，面上仍强硬道，“自然，相信宗主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华谏定定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眼里探知答案。
阿也忽然意识到华谏有一双干净的眼睛，与风流外表相比，甚至过于干净了，琥珀色瞳仁映出清澈的火光，像祭坛上待宰的羔羊。
“噼啪。”主舱里的烛火跳动一下。
阿也回神，避开他的视线，“师兄若是想早日知晓，不妨加快脚程，尽早到达阴山。”
华谏扭头就走。
“等等。”阿也叫住他，掩嘴轻咳，“我想向兄长借一些有关常识的书。”
突然的服软招来华谏疑惑的目光，确定不是在找事后，他没好气地掏出几枚玉简，顺手抹去印记，丢到她怀里。
这是送她的意思了。
“多谢兄长！”阿也不忘捧一捧他，“兄长最好了！”
货舱空荡荡的，除了一坐灯外，什么也没有。阿也点燃灯芯，光照亮了斜上方的天窗。
她盘腿坐下，摸出玉简，注入灵力。
叮咚一声，以玉简为中心，绿色光幕被投射在四面墙上，白字三两成组，如水流过。
极境，阿也在心中默念。
“极境”两字跳出光幕，如鱼跃出河流，随后拆解成偏旁部首，拼接成两段简短的话。
果然，华谏手段颇多，连极境相关的都有。阿也感慨一句，定睛细看。
“庚辰年，癸亥月庚午日，寅时，陨星坠落，黑气破空，尘起连天，土犹然沸，声闻三百里。”
等等，阿也翻出计时玉简，上面赫然写着庚子年，壬午月，辛酉日。
十日后，是庚子年的癸亥月庚午日。
二十年。阿也记下相差的年份，再推算一下，此日虽是吉日，但寅时乃大凶。
提醒自己注意这个时刻，她接着往下看。
“阴山地裂……”身旁灯芯忽地熄灭了。
窗外夜色浓稠，不见星月。
“咚、咚、咚……”
阿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沉重如擂鼓。
“蹲下!”
吼声自识海里爆发，阿也当即听从，就地翻滚，抵在两面墙之间，双手护头。
“轰——”
强有力的撞击，翻来覆去的摇晃。坐灯摔倒，泼出一地灯油，又随着船身倾角来回撞击墙壁。响亮的咚咚声里，灯座逐渐扭曲变形。
不知过了多久，船身停止晃动，阿也静待片刻，见再无变化，小心翼翼向舱门挪动。
红光从上方照进来。阿也一顿，慢慢抬头，对上舷窗外那只巨型眼球。
猩红的底色里，青绿血管疯狂跳动，重叠的两只瞳孔倒竖，冷酷地扫视货舱内的一切。
混元兽？阿也迅速垂眸。
看眼球大小，至少处于成年期，实力在元婴初期以上。若是石磊还在，尚可一战，但现下他们三人，一个金丹中期，一个筑基大圆满，以及她这个尚未入门的凡根……
打不过，只能逃。
忽然，飞舟一晃。阿也借余光窥视，眼球离去，弦月露出尖角，又被漆黑的羽翼遮蔽。
“快去增幅阵法！”华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
“那云……”不等她问完，华谏切断了传音，末了突然急促的呼吸让阿也顿感不妙。
但她还未与云欢建立链接，无法传音。
先去储藏间！
希望云欢照顾好自己，千万别给云绮留下什么把柄。阿也咬咬牙，爬起来，扶着墙壁跌跌撞撞跑向储藏间，推开舱门。
砂晶箱七零八落地躺倒，元晶洒了一地。
阿也拢起元晶，挥进刻线，白球争先恐后地滚向阵法中央的新月印记，撞得叮咚作响。
“嘭！”门被重重撞开。
来不及回头，阿也被尖锐的鸣叫掀翻。
叫声仿佛触手伸进食道，在胃里搅出黏腻的声响，催人欲吐。恶心之中，一点异样逐渐扩大，蠢蠢欲动。
好像有什么要挣脱这具皮囊，钻出来。
阿也抠住刻线，压抑这股莫名的冲动。指甲渐渐泛白，冷汗打湿鬓发，流过下颌，一颗颗砸向地面，溅成一团。
鸣叫一波高过一波，阿也死死咬住嘴唇，尝到浓郁的铁锈味，她快要压制不住了。
别......出来......不要！
声响忽地远去了，来人的轮廓在短暂的虚无中渐渐清晰。
云欢一脸担忧，伸出左手，指尖绿光跃动，她比出口型，“别听，别说话。”
一阵艰难的喘息，阿也攒够力气，握住她的手，建立链接。
“三头乌凭声辨位，全身剧毒。”云欢扶起她，躲到角落，指向舷窗，传音道，“看。”
阿也转头，见到了完整的三头乌。
不同于纸上三寸绘图，三头乌的一片羽毛就有书页大小。三头蛇颈，六个口器，长舌分叉犹如蛇信，背腹的黑刺泛着幽幽冷光。
它凌空翻身，露出中央蛇颈，侧后方秃了一块，皮开肉绽，正流出碧绿色的血。
伤口新鲜，莫非是华谏干的？阿也调整呼吸，还算有点实力，但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结界快不行了。”云欢倒抽一口冷气。
舷窗外，结界频繁荡起泛白的波纹，表示已到了承受的极限。
“这里是飞舟右后方，你去左前方帮华谏，我来开启增幅阵法。”阿也画过路线，急促道。
“你还好吗？”见她的脸色惨白，云欢犹豫道，“开阵要消耗不少灵力。”
“没问题。”阿也起身，继续加码元晶，“你快去帮华谏。”她不能在华谏面前动手，也不能让云欢知晓密令，这是最好的安排。
“好，那你小心。”云欢抹过指上乌金尾戒。
寒光乍闪，一条七尺软鞭凭空显形，十二节精铁衔接流畅，龙蛇之纹栩栩如生。云欢一把抓住软鞭，往主舱赶去。
印记终于被填满，阿也调动全身灵力，悉数注入其中，“游界逆行！”
元晶在印记里相互挤兑，毫无反应。
密令失效了？阿也看着掌心被晶球割开的伤口，还是说，她的灵力不足以开启阵法？
“游界逆行……游界逆行，游界逆行！”阿也一连叫了几声。
阵法没有反应，新月印记里的灵力逐渐稀薄，消失在空气中。
“咔！”清脆的声响，结界在她眼前破碎。
浓郁的腥气灌入口鼻，鸣叫声来回激荡，夹杂几声咆哮和怒吼，但阿也已分不清是谁。
异样感卷土重来，吞噬所有意识。
天与地，上下皆白。她站在荒原的中心，目视飞雪打旋飘落，给大地披上纯白的寿衣。
她在冰雪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不知从哪来，也不知要到何处去，无意间低下头，发现自己原来追寻着一串若隐若现的脚印。
于是视线循着脚印，投进远方的风雪，窥见一人身形。
那是谁?
一眨眼，风雪迫近眼前，淹没整片荒原，藏匿其中的那人伸出手，竟是要来擒她。
“滚开!”
视野骤然回归。
血燃烧起来了。成百上千的晶球破碎，灵气冲天而起，随之液化，在刻线中流淌。新月印记爆发出刺目金光，一轮满月徐徐升起。
飞舟骤然加速，破风声震耳欲聋。
来不及反应，阿也摔了个大跟头，好不容易爬起来，捂住耳朵，贴着舷窗往外看。
结界开始重生，灵气飘荡，犹如白雾。
三头乌半隐雾中，缩颈拢翼，似乎在忌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