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船绕了一圈回到码头,马车早已候在那里。

    那天以后,徐醒的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也愿意离开太平殿,偶尔到御花园走动了。

    太后见徐醒慢慢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很是欣慰,常召徐醒去万寿宫陪她说话。这日闲来无事,她决定亲自去太平殿看看徐醒平日都在做些什么。

    太后金辇到太平殿时,徐醒正在侍弄她的花。

    她近日迷上了种花,徐望旌便命人搜罗了各种不同品类的花种子和幼苗,一批一批地送进太平殿。

    如今的太平殿几乎到处是花盆,徐醒将幼苗移植到花盆中,便指挥着宫人们将花盆搬到一边,和其他还没长大的幼苗放在一起。

    “阿追,这盆再往旁边放一点。”

    徐醒已经给新来太平殿的二人取好了名字,一个叫孟寻,另一个叫孟追。

    刚到太平殿时,孟寻孟追二人遵循着在赤乌司学的规矩,一举一动都与太平殿格格不入。他们总是面无表情,行动也悄无声息。

    太平殿的人起初并不习惯他们的存在,守夜的宫女被吓到好几次,告状告到徐醒这里,于是他们就代替原先的宫侍,开始帮徐醒做些搬花盆、跑腿之类的活。

    “太后到——”

    原先帮着徐醒忙里忙完的宫人们顷刻间跪了一地,太后免了他们的礼:“醒儿,在种花吗?”

    徐醒迎上去,又想到自己手上沾了些泥土,转头让小烛备水来净手,又指挥着孟寻孟追将剩下的几盆花搬到树荫下去,这才陪着太后往殿中走。

    “母后怎么来了?”小烛端了水来,徐醒将手洗干净,又用帕子擦干了,这才挽住太后的臂弯。

    “想你了,便来看看你,”如今正是盛夏,在太阳底下待上一小会儿便会冒汗,太后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为徐醒把额间的汗珠擦干净,“这么热的天,那些事让下人做就是了,何必亲自在太阳底下晒着呢。瞧瞧,都黑了不少。”

    “母后……”徐醒将头靠在太后的肩上,“这些事情都要自己做才有趣呀,若是什么都叫下人做了,我种这些花又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你想做便做,但要记得多喝水,这个天气要是中暑了,那才麻烦呢。”太后最受不了徐醒撒娇,轻易便妥协了。

    说话间,下人们呈了茶水点心上来,太后身边的大宫女云霄也端了两碗东西上来。

    徐醒笑着问:“母后又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冰过的梅子汤,给你解解暑。”云霄将两碗酸梅汤放在二人面前,随后便退下了。徐醒碰了碰盛梅子汤的碗,冰得很,还冒着凉气。

    “嗯,”徐醒尝了一口,“好喝,比绿豆汤好喝。”

    “那是,这东西是小厨房新研究的,母后尝了觉得好喝,便马上给你送来了。”太后倒不急着喝,她两指拎着调羹在碗里搅了搅,又放下了:“醒儿,你还记得嘉平王吗?”

    嘉平王。本朝第一位凭军功受封为王的皇女,徐醒和徐望旌的姑姑。

    这些年嘉平王一直守在封地裕州。先帝离去时,嘉平王本应入皇城送葬,却因事发突然又逢裕州水患,没能回来。

    徐醒点了点头:“自然记得。”

    “前些日子嘉平王来信,说裕州水患了了,母后打算召她回来,参加你皇兄登基后的第一次乌神祭。”

    乌神祭每五年一次,由历代国师主持。在新皇登基的第一年,按理是要举办乌神祭典的。

    徐醒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可在徐醒的印象中,徐望旌和嘉平王的关系并不算好。

    “哥哥有说什么吗?”

    “没有,”太后也知道嘉平王与徐望旌之间存在一些隔阂,因此特意去问过了徐望旌的想法,“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皇兄也长大了,不至于因为儿时的事对嘉平王有什么意见。”

    也是。徐醒这样想着,也放下心来。

    嘉平王的车队抵达皇城这日,徐醒与徐望旌一同前去迎接。

    距上次嘉平王回都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嘉平王待她很好,徐醒心中也是有些想念这位姑姑的。

    车队刚一过城门,消息便传进了宫里。听说城中百姓夹道相迎,更有甚者手捧鲜花洒在沿路街道上,以示敬仰。

    正午的阳光着实刺眼,小烛用伞为徐醒遮挡着头顶的日光,嘴里小声抱怨:“嘉平王殿下怎么还不来,怕不是被拦在半路了吧……”

    “不得无礼。”徐醒早已习惯了小烛偶尔的口无遮拦,平时也只是稍作提醒,此刻却皱了眉,低声呵斥。

    在徐醒额间的汗水就要落到眼睛里时,宫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一个身披盔甲、头发高束、笑容恣意的女人骑着一匹毛色发亮的红棕色战马踏入宫门。

    她一眼便看见了徐醒,反手勒紧缰绳,翻身下马,随后大步朝徐醒走来。

    多年不见,嘉平王的外貌和精气却还是同多年前一样,四十几岁的年纪却有着比二十岁少女还要张扬的姿态。

    徐醒快走两步迎上去,正要欠身行礼,却被一把搂进一个坚硬又温柔的怀抱中。

    “星星。”嘉平王笑着叫她,手掌笼在徐醒脑后,抚弄她的头发。

    徐醒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有人叫她“星星”了。这个幼时用的亲昵却不大正式的名字在此时此刻被嘉平王叫出来,使她的眼眶不免有些发热。

    “姑姑。”徐醒低低地回了一声。

    “好多年不见了,我们星星比姑姑想象的还要漂亮,”嘉平王松开徐醒,又伸手捧住她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姑姑,”徐醒的余光看见嘉平王身后的一众随从、卫兵,有些不好意思,“哥哥还在这里。”

    嘉平王这才将视线移到徐望旌身上,却没有方才对徐醒那样的热情。她转身走到徐望旌面前,随即单膝跪地:“参见圣上。”

    “嘉平王请起。”徐望旌自然不会让嘉平王多跪,他仿佛对方才嘉平王态度顷刻间的转变没有半分察觉,眼中笑意盈盈:“此次裕州水患,嘉平王劳苦功高。孤已命人备好了赏赐,一并送至王府。”

    随后,徐望旌上前一步,用一种晚辈谦卑的姿态道:“姑姑多年不曾回来,母后甚是想念,现下正等着姑姑呢。”

    徐醒站在一旁,没有吭声。

    嘉平王与徐望旌之间素来不亲近,徐醒也不知道其中缘由,只是嘉平王每次见到徐望旌都十分冷淡,徐望旌见到嘉平王也总是披着一副假意逢迎的面孔。

    徐醒夹在他们中间,总是无措又尴尬。

    幸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两人表面还是君圣臣贤的模样,又或许是徐望旌如今的身份变了,嘉平王不得不作出恭敬姿态,场上倒是无一人看出他们之间客气疏离的氛围。

    在前往万寿宫的途中,嘉平王自然地代替了小烛的位置,撑着伞走在徐醒身边,弄得小烛不知该如何是好。

    “星星,你与姑姑说说,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你哥哥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姑姑可以帮你牵线搭桥!”

    真是越说越偏了,徐醒连忙拦住嘉平王:“姑姑,这都是些没有的事。”

    “哎,”嘉平王想听的显然不是这个,她靠得离徐醒更近了些,“在姑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只管同姑姑说,”嘉平王伸手揽住徐醒的肩,“纳几房小的也行啊。”

    “姑姑!”徐醒尚未想过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此时被嘉平王上赶着问,有些不好意思,“母后该等急了,我们快些去。”

    一直在前面装聋作哑的徐望旌忍不住笑了一下,随后又端正了姿态,加快了脚步。

    万寿宫。

    太后也是许久未见嘉平王了。当初先帝在朝臣面前放言此生不再娶时,是嘉平王里外说和,替他们扛住了许多压力。她视嘉平王同亲姐妹,只是后来因为某些原因,嘉平王迁至封地,便再也没有相见。

    “云霄,再派人去问问,他们到底来了没有?”虽然是倚着凭几,但从不断绞紧袖口的手指还是能看出太后的心焦。

    云霄领了命,往屋外走去,正巧遇上进来通传的宫女。

    “娘娘,圣上、嘉平王殿下、荣阳王殿下都到了。”

    太后的手一松,扶着凭几便站起身来。她的目光掠过徐醒和徐望旌,直直地落到嘉平王身上。

    随后,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开口:“阿繁?”

    太后对嘉平王最后的印象,是她骑在马上迎风而去的身影。是乌黑的长发、倔强的双眼和紧抿的薄唇。

    她很不一样了。太后从前很难想象那样的少女身披盔甲纵横沙场的模样,但在见到如今的嘉平王的一瞬间,她忽然间就理解了一切。

    倒是嘉平王笑着问她:“皇嫂这些年可还安好?”

    这一声稀松平常的问候,却让太后恍惚了。

    在朝中态度最不好的时候,太皇太后为了保护她不被外界风言风语侵扰,将她禁足在长秋宫。那样苦闷的日子里,嘉平王每日从承明殿出来都会特意绕去长秋宫待一会儿。虽进不去,但也能靠着宫门与太后说会儿话,问候她是否安好。

    “一切都好。”

    徐醒和徐望旌只喝了一杯茶便从万寿宫离开了,嘉平王留了下来,陪太后说话。

    “那时你只身离开皇城,我碍于先帝没法去送你,现在想起都还是很遗憾。”

    “怎么没送,”嘉平王仰起头,一口气将茶杯中的茶喝了个干净,随即将杯子放在桌上,“那日嫂嫂不是在观星楼上送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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