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屋内,孟秦书没换鞋径直往里走,空置很久的房子会有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即使每个月都有专人上门来打扫。

    孟秦书出玄关回头对愣在门口的靳子煜说,“子煜,不用换鞋,进来吧,我去烧壶水。”

    靳子煜坐到沙发上,转头看到从厨房拿着水壶出来的孟秦书走到餐厅的餐边柜前,她把插头插//入墙插,水壶红灯一闪一闪正在加热。

    孟秦书侧半身迎上他的视线,脸上渐渐展露笑颜,许是头顶那盏吊灯洒落下微黄的光,让她的笑容有些微失真。

    靳子煜扬起唇角回她一个笑。

    进门前靳子煜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凌晨一点,现在约莫一点十分,人到后半夜不睡,看着有精神实则总会不自觉精神恍惚,靳子煜总觉他似漂浮在云端,梦游仙境。

    “子煜。”孟秦书又叫了他一声“子煜”,房子很大,但因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人,又是在夜半三更,孟秦书不用大声说话也能清晰传入他的耳朵,“还记得你之前说我们两清了吗?”

    两清。

    靳子煜心跳莫名一滞。

    孟秦书往他这儿走,不给他回答的机会,而是自问自答道,“你我都为了对方好,伤了对方一次。”

    靳子煜眼睛追踪着孟秦书,从孟秦书的话中之意,推断出她已经知道半年前他推开她的真相以及她主动提及了当年那件事。

    沙发塌下去,孟秦书坐他身旁,两人脸对脸近在咫尺,呼吸交缠到一起,她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我们这次真的两清了。”

    “小书你知道了?”靳子煜向她确认。

    孟秦书微点头,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而是谈起往事,“二十二岁那年,我伤了人,我被以故意伤人提起公诉,当时我已看不到自己的我未来,可能无期徒刑,可能十年,又或是五六年。”

    再谈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孟秦书仍有劫后重生的心悸,她能无罪释放至今依然觉得和做梦一样。

    而在听到这段话后的靳子煜,顷刻红了眼眶,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主地用力。四月前他从孟坤那里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之后,为了解清楚整件事,他请法学院的同事帮忙调取了七年前孟秦书那起案件的所有材料。

    靳子煜知道孟秦书一审被判了五年零三个月,关押近八个月后二审改为无罪释放。

    稍一顿,孟秦书浅露笑容,“出事后我直接被关进去了,手机被收没办法联系你,后来……后来是霍清辞一直再拿我的手机替我给你发信息。”

    泪水自靳子煜眼内悄然滑落,那两个月孟秦书的信息文字表述上和平时确实存在细微差异,他不是没怀疑过对面的人会不会是别人。

    可那时他每天脑子里只有——小书厌烦你了,冷淡你是让你识相些不要去打扰她,靳子煜你是个没用的废物。

    靳子煜于七月二十日做得手术,手术当天孟秦书等到他被推出手术室才出院回自己家,由于是大型手术。整整四天他都处于半昏迷,七月二十三日他恢复清醒,第一件事是让江雪帮他拿手机。

    江雪告诉他,孟秦书在七月二十一日和七月二十二日上午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醒。

    一个礼拜时间靳子煜只能趴着睡,他把手机放在眼前,从消息提醒里点进去。

    小书在七月二十二日下午一点零五分有给他发来一条信息。

    MQS【我在和父亲安排的相亲对象见面。】

    后来靳子煜从手里一大摞案件材料里翻到正是那天下午二点三十五分,孟秦书在被名叫楚彬的被害人欺辱后用塑料衣架刺瞎了他的一只左眼。

    靳子煜禁闭双唇,喉头却在无声鸣咽,靳子煜往孟秦书面前倾把她抱入怀中。

    孟秦书的额头枕着他湿粘的脸颊上,听着他干涩带着哭腔的嗓音,“对不起,我没有相信你……当时我只顾自怨自艾,我真的是个混蛋,在和你相遇后,我……还这么伤害你,霍清辞说得没错,我是混蛋!”

    靳子煜放开一只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扇巴掌,被觉察到的孟秦书握住他的手臂压下去,她抬起头来,睫毛上悬挂着好几颗泪珠,“我那时想不到其他好办法,我不能让你因我的事而毁了身体,毁了前途……这不是你的错。”

    “小书——”

    抽了抽鼻子,孟秦书再次打断他,“更何况,这事你是被我瞒在鼓里的,虽说善意的欺骗但也是欺骗,再说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我被无罪释放了,没有案底。”

    说到最后孟秦书眼梢还漫出丝丝笑意,可靳子煜快心痛死了,那个晚上他翻完所有材料,他伏在桌上泣不成声。

    面临审判、刑事关押,整整八个月,二百多个日日夜夜,小书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而他不但一无所知,甚至在她回来找他时,对她恶语相向。

    “还有件事——”

    餐边柜上的水壶发出“哒”一声,水烧开了,孟秦书看过去。

    她直起腰,靳子煜连忙放下手,随后孟秦书起身朝那儿走。

    靳子煜面向孟秦书的背影声音高了几度,“小书,那天在民政局,我一直在,我做梦都想娶你。”

    略一顿足孟秦书继续走至餐边柜,握起水壶手柄拿起水壶,往提前摆好的玻璃杯里注入热水。

    “其实早在国内,我就用店员教我的方法,趁你睡着偷偷量下你的指围,定制了属于我们钻戒,原计划是打算在民政局宣读誓言前给你一个惊喜。”

    两杯水都已注满,热气缭绕着向房顶走,孟秦书转一半身体,倚着餐边柜,安静地听靳子煜讲,他说:“小书,我现在就想给你戴上,但……在这之前请你带我去见霍清辞,我亲自和他说明情况,我要告诉他我们是相爱的,我要告诉他,我一直爱着你,并向他保证从今往后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说到后半段靳子煜有些激动。

    孟秦书没着急回答靳子煜的话,而是转身打开头顶上方的柜子,取出一只白色托盘,她先把托盘放在台面上,再把两只装了开水的玻璃杯放到上面。

    她端着托盘走到茶几旁,一杯放在靳子煜手边的一杯留给自己。

    这次孟秦书坐的是靳子煜对面。

    孟秦书抬头正视靳子煜,靳子煜却像有所感知,眼神有一瞬慌,她柔声说给他听:“我不否认我爱你,但会止于明早太阳升起时,这正是我想跟你说得第二件事。”

    黑瞳内闪过一抹痛苦,靳子煜张了张嘴却像是难以发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清清白白”的坐在你面前吗?当年那桩事,我一审判下来是五年零三个月,是霍清辞一直在帮我想办法,他跑到英国去帮我收集那个人做恶的证据,才有我二审的无罪释放。”

    靳子煜喉头滚了几滚,终于可以出声,“小书感激有很多报答方式。”断了断,他再道:“你不爱他。”

    眼里泪盈盈,孟秦书却说:“即使把我的命给他都不够偿还。”

    手掌撑住茶几站起来,靳子煜走向孟秦书,左腿先着地,屈下右腿假肢,单膝跪在孟秦书面前,掌心裹住她的双膝。

    郑重地告诉她,“小书,我跟你一起还。”

    孟秦书垂下眼,一颗带温度的泪掉在靳子煜脸上,靳子煜眼皮动了一下,听她说:“自我和阿辞领证那天起,我就做好决定,这辈子只会跟着他。”

    阿辞……

    “小书。”靳子煜陡然扬声,他变得有些生气,“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报恩把自己嫁给恩人,这种只有电视剧里的桥段,不但发生在现实中还发生在孟秦书身上。

    靳子煜视线低下去,落在孟秦书放在腿上的双手上,纤细不染纤尘的十根手指,无名指上没有戒指。

    心中蓦地欣喜,他就知道小书不会这么做,她一定是还在跟他呕气。

    然而,孟秦书接下去的话却把靳子煜打入谷底。

    “七年前出了那件事,阿辞刚做完手术拖着还没恢复得身体为我跑前跑后,为了让那件事尽快了结,他替我付了三个亿,知道我想进娱乐圈阿辞又帮我铺路护航,连……连他知道我没忘记你还帮我们组局,而就在半年前他怕我想不开,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阿辞处处为我着想,子煜,你告诉我,我怎么还他,怎么还的清?”

    孟秦书平定地叙述这些事,只不过传进靳子煜耳蜗深处无异于惊涛骇浪。

    “小……”靳子煜垂下头颅,声音低入尘埃,“三亿我可以还……”

    孟秦书弯下腰托起靳子煜的两只胳膊,靳子煜抬头红着眼看她,孟秦书告诉他,“我现在爱你,我不会再骗你,但……阿辞是我丈夫,将来我的心里只会有他,不会再有任何人。”

    丈夫……

    “有别的办法……”靳子煜自言自语低喃,似以无力和命运抗争。

    “子煜”孟秦书重拾笑颜,“他对我很好,真的。”

    *

    凌晨二点,两人并肩走到正大门外,靳子煜让孟秦书在喷泉池旁等他,孟秦书嗯了声,静立原地等他回来。

    过了五分钟,靳子煜拄着手杖回来,左手上多了一个方形浅黄色绒布盒子,孟秦书对这个盒子印象很深,她曾为它惊喜,也曾为它发疯。

    靳子煜握在在手心里没有马上递出而是真挚地对她说,“这条项链和戒指的意义不同,只是一件礼物,小书天还没亮,希望你能收下。”

    眼睛涩痛难忍,孟秦书想趁着天还没亮问最后一个问题,“你不是说给你同事买的?”

    漾着笑意的眸子明亮如水,靳子煜对她说:“同事的确让我帮带指定的项链,我到店里之后,看见这条项链觉得很适合你,于是买了回来想要……送给你。”

    他递出,她双手接过去,道了声谢。

    “脸上怎么了?”靳子煜也问她一个问题。

    孟秦书右脸上有浅粉色痕迹,处在颧骨上方,像涂了胭脂,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来,一到白光灯下就尤其明显,早在两人坐一张沙发时靳子煜就发现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问她。

    她腾出一只手,摸着还有点痛的脸,不会再骗他,口气轻松地道,“芳姐把她对你说得那些话都跟我说了,我气不过打了她,我们互殴就成这样了。”

    笑容僵在靳子煜脸上,他抬起手向她脸伸过来,在快触到她脸时,蜷起手指,缓缓落下手。

    “芳姐的话你别放心里,子煜你很优秀,真的。我希望你早日找到一个志趣相合的伴侣,如果……可以的话,通知我一声。”

    孟秦书笑着说这些话的,她自是看不到自己笑得有多丑,却被靳子煜纳进眼中。

    “好。”靳子煜微阖眸。

    靳子煜轻勾起嘴角在她注视下转身,一步紧着一步往回走,萧索清绝的背影,斜向拉伸的影子,愈走愈远。

    而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就此别过了,靳子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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