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月姑姑，你终于醒了。”
在甜儿兴奋的呼唤声中，青月的意识渐渐回笼，视线自房梁的喜绸收回，落在面前人鹅蛋小脸上。
“甜儿，我怎会在此处？”
而今所处之地，是她宫中的居所。
她记得，自己明明身处刑部大牢，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用烧红的烙铁印在她身上，腹部剧烈的疼痛令她双眼一黑，没了意识。
“青月姑姑，圣上自刑部大牢回宫便头痛剧烈，你昏睡了四日，圣上便痛了四日。圣上有令，姑姑苏醒后需去泰和殿候着...”
稚嫩的嗓音在耳边回响，青月却未听进去几字。她眸中没了光彩，呆坐在床头，自嘲一笑。
原来宋燚留她性命，是为了舒缓他的头疾。那...子安呢？
思及此，青月急切询问：“甜儿，方统领呢？他是否也被放出来了？”
“青月姑姑，方...方统领他...”甜儿视线慌乱，见青月望来连忙垂下脑袋。
她嗫嗫嚅嚅许久，才回道：“方子安是罪臣，我们不可称呼他为统领。”
青月顾不得什么称谓，心中慌作一团，“他有没有事？”
甜儿眸光闪躲，一声不吭，青月不由心底发寒，握着她肩膀的手霎时收紧，“子安出事了，对不对？”
面前人头垂得更低，始终保持沉默。青月心中的焦躁达到顶峰，提高嗓音逼问：
“子安到底怎么了！”
甜儿双肩一抖，抬首望入一片猩红的眼中。
她不敢直言，嗓音断断续续：“方统领...方统领他受不住酷刑，四日前已殒命。”
方子安...死了。
青月双目一黑，跌坐在地，膝盖磕在冷硬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青月姑姑，别太伤心了，快起来吧。”
甜儿见状，连忙去扶。可青月惨遭打击，浑身使不出一点儿劲，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没了法子，跌坐在旁，一同痛哭起来，“方统领是个好人，过往每每来看姑姑时，都会顺手给我带些新鲜玩意儿。”
“圣上...圣上为何如此狠心，就为了方统领带江美人出宫一事，对他施以穿刺酷刑，连个全尸都未留。”
甜儿抹了一把泪，抽噎声不断，“青月姑姑，我实在想不通。平日里方统领与江美人并无交际，他为何要带江美人出宫，圣上如此宠爱江美人，他那么做明明就是寻死。”
“他是为了我...”
青月嗓音嘶哑的可怕，在甜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她瞥了眼屋外的光亮，如同行尸走肉般，一点点往门口移。
“子安是因为我才会带悦离出宫，是我害死了他。”
瞧着院外装饰喜庆的回廊，青月淡漠询问：“这满树的红绸流苏，是为了圣上与江美人的结亲之礼？”
“是，”甜儿瞥了眼青月的面色，才继续解释：
“圣上虽头痛难忍，却心心念念与江美人的大婚，封后大典在七日后举行。”
青月勾唇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她扶着门框出了院子，跌跌撞撞朝宫门走去。
方子安在京中并无家人，死后无人收尸，尸身定会被遗弃在乱葬岗，她要寻到尸身，让他入土为安。
“青月姑姑，你不能出宫。”
两把长枪拦去了青月出宫的路，今日驻守宫门之人并非赵侍卫，换了一副新面孔。
“我要出去。”
青月嗓音很淡，语气却十分坚定。拦路的侍卫将长枪对准了她的胸口，青月恍若未见，直挺挺向前走。
宋燚几次三番留她一命，不过是她可以舒缓他的头疾。大齐君主都不敢动的人，她不信小小的侍卫敢贸然动武。
青月面色平静，坚定地朝宫外走。一切如她所料，抵在胸口的尖枪未敢伤她分毫。
“青月姑姑，你不能出宫。”
原本盛气凌人的侍卫气势全无，哭丧着个脸，不住求饶：“青月姑姑，赵侍卫四日前违抗圣命，放您出宫，结果被贬为贱籍，赶出了皇宫。”
“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万不可丢掉这份差事，求求您放过我吧。”
“赵侍卫被贬为了贱籍？”青月嗓音很轻，但其中的不敢置信与难过，分毫不少。
“是，贬为贱籍，世代为奴。”
昏黄的日辉打在出宫的长道上，青月的思绪被拉回两年前，她与宋燚偷溜出宫，二人在前嬉笑打闹，赵侍卫侍奉在后，傻乎乎跟着笑。
那么赤诚纯粹的少年，成了最低等的奴隶，往后的日夜只余卑微与凄苦。
“青月姑姑，当年是你向圣上举荐的我，伺候你与圣上那几年，是我这一生中最为快意的日子。”
“青月姑姑，我日思夜想都想回到从前。”
那日之言犹在耳边，可一切都毁了。他们回不到从前，只能跌入更昏暗的深渊。
她将赵侍卫从备受欺凌的深宫救出，又将他亲手推入生不如死的地狱。
是她毁了这一切，是她的一意孤行害了赵侍卫。她害死了子安，又毁了赵侍卫，是她，一切都是因为她。
是她对宋燚的痴心妄想，毁了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该以死谢罪！
不想再祸及无辜，青月转身回宫，一步步踏在裂痕遍布的地砖上。瘦弱的身躯夹在两道高耸的宫墙之间，残阳的余晖将她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婚嫁娶，忌哭丧。
一群大雁自头顶飞过，鸣叫几声，又飞向更辽阔的天际，青月淡漠地收回视线，疾步赶至东苑小楼。
此处是方子安值守宫中时的休憩之处，彼时干净整洁的内室，而今因主人的离去布满灰尘。
圣上大婚在即，到处都是一片绯红喜庆之色，祭奠故人的素白经幡成了大忌。别说这经幡，宫中众人就连哭泣之音都不准在大婚前发出。
宋燚当真是爱惨了江悦离，如此荒谬不公的禁令都能想出。
青月苦涩一笑，打开层层折叠的经幡，这是她点着烛火熬了一宿才织出之物，费尽心神。
子安走了，她无法给他收尸不说，连祭奠都得偷偷摸摸。
穿刺之刑，死无全尸，而今子安残破的躯体恐怕已被野狗叼食，没了踪迹。可怜他的父母，曾对她与宋燚热情友善的二老，时至今日还在流雀岛苦苦等候儿子归来。
他们定做梦都没想到，引狼入室，农夫与蛇，他们曾善意相救的二人，亲手杀害了他们的宝贝儿子。
子安之死，她与宋燚都罪不可恕。
青月没有落泪，泪水早在昨日夜里便哭干了。更何况哭有何用，她要害了子安性命之人，一命抵一命！
小楼外挂满绯红的流苏，庆贺宋燚与江悦离即将到来的大婚。小楼内缠着一圈圈素白经幡，入目是惨烈的白。
青月小心翼翼瞧了眼门口，唯恐有人闯入，毁了她对子安最后一点心意。
“子安，都怪我。若那日你将我从火中救出时，我们便一起离开皇宫，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空洞的双眸中不断闪烁着火光，青月一边朝火盆中放置方子安的旧物，一边不住呢喃。愧疚似一根藤蔓，她越想脱离，缠绕得越紧，直至勒紧脖颈无法呼吸。
“子安，是我害了你。”
青月呕了血，鲜红溅在方子安来不及带走的行囊上。嫩白的指尖颤抖着打开包袱，其内除了少许衣物，还余一本手札。
手扎被时常翻阅，边角翘起，微微泛黄。青月翻开封页，清秀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
这手札，原来是方子安记录日常见闻之物。
前几页都是他离开流雀岛，四处行侠仗义遇见的趣事，笔风活泼，是个初出茅庐，莽撞却无畏的少年。
翻至一半，少年的心事跃然纸上，他说他救下一名女子，对她一见钟情，而后茶不思饭不想，不知如何是好。
青月轻笑出声，短暂忘却了痛苦，弯着眉眼继续往后翻。
【为了日日见到她，我放弃外出行侠仗义，留在了流雀岛。虽然游走四方是我的梦想，可没有她，我连平日最爱的芙蓉糕都觉无味。】
看到这儿青月指尖一抖，迅速翻至下一页。欢快的笔墨逐渐变得忧伤，字里行间皆是忧愁。
【我今日才知晓她已有心上人，她那个情郎，明明哪里都不及我…】
【今日我带她去了鸳鸯桥，走过此桥的男女会白首与共。我诓骗她一道走，明明差一点就成功，那个讨厌的家伙蹦了出来，还将我踹到湖里。】
过往历历在目，此时此刻青月才知晓，方子安手札中记录的女子，是她。
子安对她…竟是男女之情。
【月儿姐姐要离开了，怕她落入危险无人保护，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同她一起入了宫。】
原来，宋燚当年回宫做傀儡皇帝，子安执意跟着，并非与那人兄弟情深，而是为了她。
【月儿姐姐要成婚了，我心里好难受。她永远都不会知晓我爱她…】
…
【宋燚失忆了，月儿姐姐终日以泪洗面。那人为何要失忆，果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
【宋燚为何还不恢复记忆，这样月儿姐姐便不会难过。方才我又撞见她哭了…她难过我便难过。】
【爹娘来信了，盼着我回流雀岛，可我舍不得月儿姐姐，我要带她一起回去，她一个人留在皇宫该多孤单。】
【半月后便是月儿姐姐的生辰，我要备个大礼，让她开开心心。】
青月一页一页翻着，泪水从面颊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面上，将字迹渲染成一团黑雾。她不舍地翻开最后一页，笔墨浓重，极尽欢喜。
【月儿姐姐终于同意与我一起离宫了，我等会儿便去收拾行囊！若不出意外，她生辰那日我们便能到流雀岛，爹娘见到我们一定很开心！】
墨迹断在此处，再无下文，应是写于她来小楼，同他商议带江悦离出宫那日。
收笔后，子安定欣喜不已收拾行囊，只可惜走得匆忙，忘了行囊，也再无机会返回此处。
承受穿刺之刑，痛苦而亡的那一刻，子安是否还想着远在流雀岛的爹娘，是否还惦念着要带她一同离宫。
是她，青月，害死了方子安。
喉间再度涌起一股腥甜，青月蹙眉勉强压了下去。她将手札一页一页撕碎，置于火盆中，眼睁睁瞧着它化成灰烬。
咚咚咚～
紧促的敲门声令青月心中一抖，她慌忙瞧向门口，一道佝偻的身影立于门外，尖着嗓子通传：
“青月姑姑，圣上头疾愈发严重，命你速去泰和殿。”
青月迅速扑灭盆中的火焰，移至门口，毕恭毕敬回应：“李公公，我随后便到。”
黑影退去，她连忙取下素幡包裹好，将小楼恢复成原来模样。临走时，不舍地四处瞧了瞧，望着齐整的被衾泪流满面。
“子安，我不会让你枉死，所有害你之人我都会亲手拉下地狱，包括...我自己。”
在甜儿兴奋的呼唤声中，青月的意识渐渐回笼，视线自房梁的喜绸收回，落在面前人鹅蛋小脸上。
“甜儿，我怎会在此处？”
而今所处之地，是她宫中的居所。
她记得，自己明明身处刑部大牢，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用烧红的烙铁印在她身上，腹部剧烈的疼痛令她双眼一黑，没了意识。
“青月姑姑，圣上自刑部大牢回宫便头痛剧烈，你昏睡了四日，圣上便痛了四日。圣上有令，姑姑苏醒后需去泰和殿候着...”
稚嫩的嗓音在耳边回响，青月却未听进去几字。她眸中没了光彩，呆坐在床头，自嘲一笑。
原来宋燚留她性命，是为了舒缓他的头疾。那...子安呢？
思及此，青月急切询问：“甜儿，方统领呢？他是否也被放出来了？”
“青月姑姑，方...方统领他...”甜儿视线慌乱，见青月望来连忙垂下脑袋。
她嗫嗫嚅嚅许久，才回道：“方子安是罪臣，我们不可称呼他为统领。”
青月顾不得什么称谓，心中慌作一团，“他有没有事？”
甜儿眸光闪躲，一声不吭，青月不由心底发寒，握着她肩膀的手霎时收紧，“子安出事了，对不对？”
面前人头垂得更低，始终保持沉默。青月心中的焦躁达到顶峰，提高嗓音逼问：
“子安到底怎么了！”
甜儿双肩一抖，抬首望入一片猩红的眼中。
她不敢直言，嗓音断断续续：“方统领...方统领他受不住酷刑，四日前已殒命。”
方子安...死了。
青月双目一黑，跌坐在地，膝盖磕在冷硬的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
“青月姑姑，别太伤心了，快起来吧。”
甜儿见状，连忙去扶。可青月惨遭打击，浑身使不出一点儿劲，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没了法子，跌坐在旁，一同痛哭起来，“方统领是个好人，过往每每来看姑姑时，都会顺手给我带些新鲜玩意儿。”
“圣上...圣上为何如此狠心，就为了方统领带江美人出宫一事，对他施以穿刺酷刑，连个全尸都未留。”
甜儿抹了一把泪，抽噎声不断，“青月姑姑，我实在想不通。平日里方统领与江美人并无交际，他为何要带江美人出宫，圣上如此宠爱江美人，他那么做明明就是寻死。”
“他是为了我...”
青月嗓音嘶哑的可怕，在甜儿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她瞥了眼屋外的光亮，如同行尸走肉般，一点点往门口移。
“子安是因为我才会带悦离出宫，是我害死了他。”
瞧着院外装饰喜庆的回廊，青月淡漠询问：“这满树的红绸流苏，是为了圣上与江美人的结亲之礼？”
“是，”甜儿瞥了眼青月的面色，才继续解释：
“圣上虽头痛难忍，却心心念念与江美人的大婚，封后大典在七日后举行。”
青月勾唇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她扶着门框出了院子，跌跌撞撞朝宫门走去。
方子安在京中并无家人，死后无人收尸，尸身定会被遗弃在乱葬岗，她要寻到尸身，让他入土为安。
“青月姑姑，你不能出宫。”
两把长枪拦去了青月出宫的路，今日驻守宫门之人并非赵侍卫，换了一副新面孔。
“我要出去。”
青月嗓音很淡，语气却十分坚定。拦路的侍卫将长枪对准了她的胸口，青月恍若未见，直挺挺向前走。
宋燚几次三番留她一命，不过是她可以舒缓他的头疾。大齐君主都不敢动的人，她不信小小的侍卫敢贸然动武。
青月面色平静，坚定地朝宫外走。一切如她所料，抵在胸口的尖枪未敢伤她分毫。
“青月姑姑，你不能出宫。”
原本盛气凌人的侍卫气势全无，哭丧着个脸，不住求饶：“青月姑姑，赵侍卫四日前违抗圣命，放您出宫，结果被贬为贱籍，赶出了皇宫。”
“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万不可丢掉这份差事，求求您放过我吧。”
“赵侍卫被贬为了贱籍？”青月嗓音很轻，但其中的不敢置信与难过，分毫不少。
“是，贬为贱籍，世代为奴。”
昏黄的日辉打在出宫的长道上，青月的思绪被拉回两年前，她与宋燚偷溜出宫，二人在前嬉笑打闹，赵侍卫侍奉在后，傻乎乎跟着笑。
那么赤诚纯粹的少年，成了最低等的奴隶，往后的日夜只余卑微与凄苦。
“青月姑姑，当年是你向圣上举荐的我，伺候你与圣上那几年，是我这一生中最为快意的日子。”
“青月姑姑，我日思夜想都想回到从前。”
那日之言犹在耳边，可一切都毁了。他们回不到从前，只能跌入更昏暗的深渊。
她将赵侍卫从备受欺凌的深宫救出，又将他亲手推入生不如死的地狱。
是她毁了这一切，是她的一意孤行害了赵侍卫。她害死了子安，又毁了赵侍卫，是她，一切都是因为她。
是她对宋燚的痴心妄想，毁了两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罪人！该以死谢罪！
不想再祸及无辜，青月转身回宫，一步步踏在裂痕遍布的地砖上。瘦弱的身躯夹在两道高耸的宫墙之间，残阳的余晖将她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婚嫁娶，忌哭丧。
一群大雁自头顶飞过，鸣叫几声，又飞向更辽阔的天际，青月淡漠地收回视线，疾步赶至东苑小楼。
此处是方子安值守宫中时的休憩之处，彼时干净整洁的内室，而今因主人的离去布满灰尘。
圣上大婚在即，到处都是一片绯红喜庆之色，祭奠故人的素白经幡成了大忌。别说这经幡，宫中众人就连哭泣之音都不准在大婚前发出。
宋燚当真是爱惨了江悦离，如此荒谬不公的禁令都能想出。
青月苦涩一笑，打开层层折叠的经幡，这是她点着烛火熬了一宿才织出之物，费尽心神。
子安走了，她无法给他收尸不说，连祭奠都得偷偷摸摸。
穿刺之刑，死无全尸，而今子安残破的躯体恐怕已被野狗叼食，没了踪迹。可怜他的父母，曾对她与宋燚热情友善的二老，时至今日还在流雀岛苦苦等候儿子归来。
他们定做梦都没想到，引狼入室，农夫与蛇，他们曾善意相救的二人，亲手杀害了他们的宝贝儿子。
子安之死，她与宋燚都罪不可恕。
青月没有落泪，泪水早在昨日夜里便哭干了。更何况哭有何用，她要害了子安性命之人，一命抵一命！
小楼外挂满绯红的流苏，庆贺宋燚与江悦离即将到来的大婚。小楼内缠着一圈圈素白经幡，入目是惨烈的白。
青月小心翼翼瞧了眼门口，唯恐有人闯入，毁了她对子安最后一点心意。
“子安，都怪我。若那日你将我从火中救出时，我们便一起离开皇宫，你是不是就不会死。”
空洞的双眸中不断闪烁着火光，青月一边朝火盆中放置方子安的旧物，一边不住呢喃。愧疚似一根藤蔓，她越想脱离，缠绕得越紧，直至勒紧脖颈无法呼吸。
“子安，是我害了你。”
青月呕了血，鲜红溅在方子安来不及带走的行囊上。嫩白的指尖颤抖着打开包袱，其内除了少许衣物，还余一本手札。
手扎被时常翻阅，边角翘起，微微泛黄。青月翻开封页，清秀有力的字体映入眼帘。
这手札，原来是方子安记录日常见闻之物。
前几页都是他离开流雀岛，四处行侠仗义遇见的趣事，笔风活泼，是个初出茅庐，莽撞却无畏的少年。
翻至一半，少年的心事跃然纸上，他说他救下一名女子，对她一见钟情，而后茶不思饭不想，不知如何是好。
青月轻笑出声，短暂忘却了痛苦，弯着眉眼继续往后翻。
【为了日日见到她，我放弃外出行侠仗义，留在了流雀岛。虽然游走四方是我的梦想，可没有她，我连平日最爱的芙蓉糕都觉无味。】
看到这儿青月指尖一抖，迅速翻至下一页。欢快的笔墨逐渐变得忧伤，字里行间皆是忧愁。
【我今日才知晓她已有心上人，她那个情郎，明明哪里都不及我…】
【今日我带她去了鸳鸯桥，走过此桥的男女会白首与共。我诓骗她一道走，明明差一点就成功，那个讨厌的家伙蹦了出来，还将我踹到湖里。】
过往历历在目，此时此刻青月才知晓，方子安手札中记录的女子，是她。
子安对她…竟是男女之情。
【月儿姐姐要离开了，怕她落入危险无人保护，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同她一起入了宫。】
原来，宋燚当年回宫做傀儡皇帝，子安执意跟着，并非与那人兄弟情深，而是为了她。
【月儿姐姐要成婚了，我心里好难受。她永远都不会知晓我爱她…】
…
【宋燚失忆了，月儿姐姐终日以泪洗面。那人为何要失忆，果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
【宋燚为何还不恢复记忆，这样月儿姐姐便不会难过。方才我又撞见她哭了…她难过我便难过。】
【爹娘来信了，盼着我回流雀岛，可我舍不得月儿姐姐，我要带她一起回去，她一个人留在皇宫该多孤单。】
【半月后便是月儿姐姐的生辰，我要备个大礼，让她开开心心。】
青月一页一页翻着，泪水从面颊滑落滴在泛黄的纸面上，将字迹渲染成一团黑雾。她不舍地翻开最后一页，笔墨浓重，极尽欢喜。
【月儿姐姐终于同意与我一起离宫了，我等会儿便去收拾行囊！若不出意外，她生辰那日我们便能到流雀岛，爹娘见到我们一定很开心！】
墨迹断在此处，再无下文，应是写于她来小楼，同他商议带江悦离出宫那日。
收笔后，子安定欣喜不已收拾行囊，只可惜走得匆忙，忘了行囊，也再无机会返回此处。
承受穿刺之刑，痛苦而亡的那一刻，子安是否还想着远在流雀岛的爹娘，是否还惦念着要带她一同离宫。
是她，青月，害死了方子安。
喉间再度涌起一股腥甜，青月蹙眉勉强压了下去。她将手札一页一页撕碎，置于火盆中，眼睁睁瞧着它化成灰烬。
咚咚咚～
紧促的敲门声令青月心中一抖，她慌忙瞧向门口，一道佝偻的身影立于门外，尖着嗓子通传：
“青月姑姑，圣上头疾愈发严重，命你速去泰和殿。”
青月迅速扑灭盆中的火焰，移至门口，毕恭毕敬回应：“李公公，我随后便到。”
黑影退去，她连忙取下素幡包裹好，将小楼恢复成原来模样。临走时，不舍地四处瞧了瞧，望着齐整的被衾泪流满面。
“子安，我不会让你枉死，所有害你之人我都会亲手拉下地狱，包括...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