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势太足,更显得他气虚体弱。

    他语速很慢,声音很温和,“不劳烦你了,我家离这很近,我自己回去。”

    她三步作两步跟上去,与他并肩走了一段,他虽没多说什么,但眼神里有露骨的逐客之意,她不得不停下来,“行,你走你的。”

    没见过虚成这样的男人,但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也不好把自己造得像个私生。她落后两米暗中护送。

    他好像没发现,反正一路没回头。

    走过两个红绿灯后他拐了个弯,然后就到了小区门口。

    她松了口气,打算就此别过。一辆电动车疾驰而来,他只顾低头走着,没半点避让的意思,她只能又一次做他的英雄,冲上去把他护到了身后,他仓惶间抬头,遇上两束煞白的车灯,连忙抬手挡住眼睛。

    而他的另一只手竟就落在她的眼前,替她遮住了刺目的白光。他的掌心与她的眼睛仅隔毫厘,这段自持的距离和微不足道的保护似乎都在向她证明,他尚有余力顾及他人,他没看起来那么虚弱。

    等电动车过去,他看着她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向她点了点头便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开。

    她拦了拦他,“走路要看路。”

    他说谢谢,然后走进了小区。

    她留意了下小区的名字,太白湾。

    黑衣人住太白湾。不算笑点的笑点,偏是把她逗乐了。

    她住的藤梨园小区离太白湾仅三公里路,两小区之间有个镜湖公园,平常吃完晚饭,她总会被妹妹拉去公园散步消食。

    想起那个亲生的妹妹,不知她上哪淘来的冯嘉上和新欢大合照,早不发晚不发,偏偏就在今晚发。

    符要妙气不打一出来,一到家就直奔亲妹房间,连门都没敲就闯进去了。

    符要真正戴着耳机沉浸在限制片的热力四射里,刚到重点,就被符要妙横冲直撞地打断了,她忙不迭按下了电脑笔记本。

    “呵。”符要妙掀起了笔记本屏幕,画面定格在两具褪去包装的躯干上,除此再无别的风景。

    她没忍住把前任与新欢的动情代入到这个场景里,恨不得把妹妹揍一顿,一指床尾说:“你坐那,少看别人睡觉!”

    符要真为亲姐腾出观影台,笑吟吟地坐到指定的被告席位上。

    当姐姐的大摇大摆地到转椅上落座,调转半圈后选好了角度,以便能一伸手就揪住亲妹那只躲进长发里的耳朵,“交代吧,照片怎么弄来的?”

    “我一直没删他。”符要真幸灾乐祸地说:“你分手得这么突然,我当然要卧底在他的朋友圈,看他到底有没有在你们的感情存续期间劈腿。”

    “今天是我的生日,符要真。”

    “还有什么比真相更好的礼物呢,符、要、妙。”当妹妹的一字一顿地喊出姐姐的大名。

    当姊妹俩以大名互称的时候,就说明互撕的序幕已经拉开了。

    做姐姐的血气上涌,好想找个什么苍蝇拍把这个亲生的拍进电影里,让她永远被进度条牵着鼻子走,让她永远身不由己,“符要真!你也有生日的你知道吗!不怕被报复吗!”

    话音未落,她猛然想起这个亲生的跟她是双胞胎,气势秒崩,从愤怒到愧疚仅在几秒间递进完成,“哦,那个,难怪,生日快乐。”

    “呵。”做妹妹的冷声一笑,笑而不语。

    姊妹俩虽然长得不太像,但确确实实是双胞胎,符要真只比她晚几分钟出生。

    想当年,如果母亲顺产,今儿当妹妹的就是她符要妙了,可惜分娩那天,状况百出,母亲在医生的建议下做了剖腹产手术,原本该是妹妹的符要妙先一步来到人间,应机当上了姐姐。

    她羞愧地坐到妹妹的身边去,从原告变被告,挽住妹妹的胳膊讨好地说:“今年比较特殊,我呢什么都没有准备,你今晚呢也让我领教了亲情的意义,你宽大为怀,我知错就改,日子还很长,以后还有机会。”

    “这个我不跟你计较。”符要真端着一脸严肃,煞有介事说:“但你以后不能打扰我看片。”

    “行。”

    “还有,”符要真回到转椅上,翘着二郎腿说:“死心要趁早,趁早把那个大烂人忘了。”

    “他没有真的很烂,只是真的不够好。”

    “三年多的感情诶,他说不要就不要了,三个月不到就找到了新的女朋友,忘得这么快还不够烂?”

    妹妹的笔记本已经合上了,可电影里那两具白花花的身体依旧在符要妙的脑海里缠绕。

    她无奈地说:“他都已经变节了,难道还会为过去的感情守节,能在生日这天对我说实话,算没有辜负了。”

    当妹妹的怒其不争,一脚踹向姐姐的膝盖,“你怎么这么容易不被辜负!三年多的感情啊!”

    “不然呢。”符要妙伸手拍拍妹妹的肩膀,“你这样会不太容易幸福,随他去吧,想爱谁爱谁,我只知道他不爱我,这就够了。”

    “他肯定会后悔!”符要真激愤地用拳头捶向电脑桌,好像她才是那个被初恋遗弃的信徒,“他以前信誓旦旦的,既然那么爱过,肯定会回来找你的,到时候虐死他,再一脚踢开他!”

    亲妹还在为自己愤愤不平,符要妙索性打开电脑笔记本,一按下播放键,亲妹就连忙坐好仔细观影,生怕错过一些精彩画面。

    符要妙笑着离开了妹妹的房间。

    感情这个事,是生气就有用的吗?谁也拦不住谁的离开,不管曾经多么努力地爱过。

    大一军训的第一天,符要妙寝室里四个女生除了她,全都赶上了她们的日子,以前听别人说这个东西会传染,符要妙从来不信,现在想不信都不行了。

    班上的同学都列队站好等着教官的下一步指示了,她迟大到气喘吁吁地跑来,替她们仨向年轻的教官告假,教官一脸不敢置信:“这么巧吗?”

    “哎,也没有很巧。”她那一声叹息暴露了她的遗憾,“我就没赶上,所以就来了。”

    她观摩了下右手边还不大认识的同学队伍,个个腰挺得笔直,士气昂扬到不行,那精神面貌简直了,感觉把国家和未来交到他们的肩上是没有问题的。

    她不禁感慨,“哇,站得真好!”

    同学都笑了,可教官一发威,又都一个个地绷紧了严肃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你去跑五圈。”教官扬手指了指跑道,跟她明确了一下具体的量刑。

    符要妙不忍去看,露出了受伤的表情,“为什么啊?”

    教官追问她迟到的原因,她有点难为情地说:“我看我会不会也那个,毕竟一起住,但我的肚子太不争气了,我就……”

    她分明看到了教官憋回去的笑意,可紧接着他就用更严酷的态度朝她吼:“跑八圈!”

    符要妙每跑一圈就在心里祝福教官一句。

    累得要死回到寝室时,她的账号有新的好友添加信息,那家伙在申请的窗口里如是留言:

    [教官连学斌]

    符要妙截图存档,没有通过对方的好友申请。等第二天一早见到教官时,她亮出了这个证据。

    教官认真地听完了她的小报告后笑问:“那你有没有通过啊?”

    “当然没有。”她仰起了头,特别郑重地向教官表达了她的景仰,“你是跑八圈,我怎么敢让你成为我的好友。”

    教官佯装恼怒说:“不要给我起绰号。等集合了就处理,看谁冒用我的名号做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

    这不,同学一集结,教官连学斌首先就要肃清队伍,可他一改平日的威仪,脸上挂着有目共睹的笑意,干咳了几声后又清了清喉咙,才勉强把笑意打住,“是谁用我的名字加符要妙好友啊?主动投案可以宽大处理。”

    队伍里的人面面相觑,有的还不大能记起符要妙是何方神圣。

    有个中等身材的男生昂首出列,理直气壮地说:“是我。”

    教官招手示意他面向全班同学,“你错了吗?”

    他说:“错了。”

    “错哪了?”

    “不应该冒用教官的名字。”

    教官难得平和地颔首,“都是同学,你想加她就加她呗,为什么要冒用我的名字?”

    他说:“我想逗她一下。”

    “我的名字是用来逗她玩的吗?你也想烽火戏诸侯?”

    符要妙禁不住噗嗤一笑,那男生见她笑了,便作出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我叫冯嘉上,今晚我用自己的名字加你,麻烦你到时候通过一下。”

    同学集体起哄,符要妙脸皮再厚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教官拍拍他的肩膀,“男子汉就是要这样堂堂正正,冯嘉上是吧,跑十圈。”

    后来,[八圈]和[十圈]就成了她和他的网络ID。

    为什么对冯嘉上念念不忘?

    因为他不够好,又不够坏。

    他是个积极进取的人。大学四年,是他拉着她上图书馆,上自习室,要不是这个前任,她不相信自己能一科不挂就顺利毕业。

    实习期间,他拿到了上海公司的聘用书,她呢太喜欢慢生活了以至于怠慢了前程,实习工作找了又找,最终还是回到蔓京和家人在一起。

    冯嘉上只身前往上海打拼,忙得睡觉都没时间。她呢在家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什么都不急,什么都不想,唯一操心的就是毕业旅行要在哪里落地。

    她知道他没有真的做错什么,只是选择了和她不一样的人生而已。

    为什么对他念念不忘,因为他足够好,又足够坏。他果决又凉薄。

    可到底是因为果决所以凉薄,还是因为凉薄所以果决?

    还没想通,符要妙便在意思迷糊间进入了酣睡。

    五月天更热,感觉七八月的盛夏赶早到蔓京报到了,让人恨不得丢掉廉耻就□□地跑上街去,路上行人一个个的晒得面腮通红,一个个的像美猴王下花果山。

    22岁生日已经过去十天,符要妙试着从回忆里解套,这段感情越深刻,这个生日就越难忘,连同那个黑衣人一起难忘。

    刚吃过饭,就被符要真拉出去散步消食。镜湖公园中央是个人工湖,供游客泛舟垂钓。一道石砌的九弯曲桥如一条玉龙盘踞湖上,游人在桥上漫步,轻舟在桥下浮游。

    姹紫嫣红的晚霞像是夏天把花都开到了天上,岸边的木棉树不甘示弱,向空中婀娜伸展着满花枝桠。

    姊妹俩登上桥道从此岸到彼岸,一边走她妹就一边造口业,好像那个冯嘉上抛弃了什么不得了的糟糠之妻,即将背负他的不知悔改堕阿鼻地狱了。

    她对确实他余情为尽,而他在她妹那也是余孽未清。

    “算了药药,你少骂他两句。”符要妙劝说:“桥都走完了你还没骂完。我和他是和平分手,没有利益纠葛,他也没侵吞我的财产。”

    “你也没财产给他侵吞。”她妹白了她一眼,“算了,庙庙,你的工作怎么安排?我要提前转正了,公司离家里近,工资少点就少点吧。”

    当姊妹俩以小名互称,就到了她们不分尊卑的时候。

    符要妙一时无法交代清楚自己的未来,眼睛朝四处乱转,“我害怕朝九晚五的工作,不想劳碌成那样。”

    “可你总得做点什么,总不能一直打散工吧?”

    “只要能养活自己,为什么不行呢?

    “那不就辜负了那些年的寒窗苦读吗?”

    “念书是念书,工作是工作,干嘛要混为一谈呢?”

    符要真又来那套怒其不争,“要不是为了找份体面工作,谁愿意读那么多年的书。”

    再往下就要吵起来了,符要妙适时地打住了话题。

    姊妹俩走到木棉树下,当妹妹的一想到未来就灿若千阳,拾起地上的木棉花别在乌黑的长发上,好个娇艳动人。当姐姐的一想到要上进就心烦意乱,赏景的雅兴成败兴,把飘零到脚边的木棉花一脚踢飞。

    飞花在低空中旋舞,坠落在公园的长椅边上。符要妙循着抛物线看去,这不巧了么,长椅上赫然坐着个人物。

    黑衣人今晚换了个颜色,蓝灰外套配浅灰牛仔裤,虽说穿衣自由,但他的自由委实把符要妙热着了。

    “那男的你认识?”符要真定睛看过去。

    满园绿意盎然,独留他一人死气沉沉,仿佛夏天把他丢在了冬天。

    他比她生日那晚更消瘦了,意志也更消沉了,仿佛被谁夺去了生机,惹有心人垂悯。他像个什么天戮之民,被判处什么睡不香刑,眼圈病态的黑,眼皮病态的重,眼睛病态的肿,似病入膏肓,似行将就木,似行尸走肉。

    这种状态,符要真和她都相当熟悉,只是当时的符要妙远没有现在的他这么可怕。

    “他跟你那个时候有点像,但他看起来更吓人。”符要真向她姐嘀咕,“他摊上事了?被女朋友抛弃了?还是生病了?”

    “我不知道。”符要妙拉住妹妹的胳膊,犹豫着要不要换个方向继续散步,可发现那位一直盯着湖面,那眼里的绝望让人不敢草率离场。

    越瞧着越不对劲,当妹妹的又作如是想:“他不会是吸那个的吧,都瘦成人干了。我们要不要给穿制服的叔叔打个电话,让给带回去验尿,说不定能端掉一条黑色产业链。”

    当姐姐的没好气说:“你打吧,抓紧点给国家立功。我先去会会他,你自便。”

    针对他现在这个状态而言,那晚他为她做的那些不足挂齿的小事都倍显难得,替她点蜡烛劝她息怒;怕她跟人争吵于是略施小计;连驶来的车辆都不避让,但会小心地避开从她头纱掉落的花瓣,还及时地用手替她遮光。

    不管他是瘾君子还是想不开,今儿非得探个水落石出。她是非得管他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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