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盈玉不是生来就在暖玉阁的,是年幼时被人带去的——被一个人贩子。

    不过六七岁的她瞪大了眼睛瞧着陌生的地方,阁内的装设很漂亮,房顶很高,当间以一条螺旋楼梯衔接着,楼梯过渡着一层一层的围台,又大宽敞,她却不喜欢,因为那不是她的家,她的家虽然不甚富裕,却是有人味的,那个时候的她懵懂无知,根本意想不到往后的人生会走向什么道路。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满头珠翠的女人抬起她的一张小脸问,一边问一边灵活的端量,不放过任何一寸皮肤。

    那时的水盈玉还拥有着自己的名字,她叫小满,方小满,可她却紧闭着嘴巴,不肯告诉女人,女人距离她很近,透过一层灰面纱,她隐隐看得到女人半张脸是一片烂肉。

    小满不由吓得呆住,退后几步躲开女人的贴近,女人的眼睛却仍追踪着她,由上至下,从头到脚,小满衣着破旧,脸上也带着风尘,女人却能从那点脏里看到满意的结果。

    转头面对贯通偷抢拐骗的人贩汉子,心里想的是:“坯子倒还不错,”口里吐的却是嫌弃:“太瘦了,能不能养得活都不一定呢。”言下之意是不满,不满什么?自然是不满价钱。

    汉子据理力争:“这半大的成了人了都,又不是刚出生的娃娃,有啥养不活的。”路遥辛苦绝不能白跑,誓要卖个好价钱。

    女人扶了扶鬓边步摇,表现的满不在乎:“瞧她面黄肌瘦,唇无血色,我怎知她有没有病,万一活不成我岂不是要赔整整十两银子。”

    “霜娘,瞧您说的,哪有什么病啊,咱们又不是没打过交道,我能给你有病的人吗,脸色不好是路上饿的,你给她吃饱了养几天就好了。”汉子解释道。

    “不成不成,凭你怎么耍嘴皮子,这十两银子我是决计拿不出的,你要是坚持就往别处送去,我也不拦你。”女人有技巧的拿捏着讨价还价。

    汉子被磨的没了耐性,反正也是拐来的东西,得多少也是赚的,索性道:“那霜娘你自己说多少合适,”汉子把一个没户籍的小丫头弄进城可是不容易,更遑论带着她乱走再寻别的买主,若叫官府拿了住这行当还干不干了。

    沈银霜顿了顿,慢慢伸出五指摊开,五指手指自然是五个数,把汉子打了个猝不及防:“什么?五两?也太低了吧,您这直接给我折了个对半呐!”

    “我就给这么些,你要嫌少就给她另外找人家收吧。”

    汉子咬咬牙:“罢了罢了,就依你了。”

    小满眼看着叫霜娘的女人摸进怀里拿出一个绣花鸳鸯的囊袋,取出一块银子仍给那汉子。

    “你能送我回家吗?”在女人打发那汉子走后,小满装起胆子问女人。

    “回家?”沈银霜像听到了个好笑的笑话,继而想到小孩子都喜欢听好听话,一改语气:“到了我这里还要家干什么,瞧你这一身,我这里有好多漂亮的衣服,你想不想穿?”

    小满断然拒绝:“我不想穿什么漂亮衣服,我就想回家。”这话她憋了一路,不敢跟那人贩汉子说,那人凶神恶煞的,跟一开始哄骗她的嘴脸完全不同。

    “那可由不得你,我这五两银子可不是白花的,好了,随我进去吧。”沈银霜拉住小满的胳膊,细细的一条,不费力便能捏住,拉着她往后院引。

    小满挣扎着不肯依从,她回头看到通外的大门开着一条缝,是那汉子离开时未关严所致,她奋力推了女人一把,努力本向那条象征着自由与光明的缝隙。

    汉子一路上饿了小满好几天,就是为了防止她逃跑,在她顶不住的时候会给几口吃的,却不允许吃饱,不让她恢复力气,而现在,小满的力气根本不够用,将将碰到门前便被早就候在边上的几个打手中的两个拦下。

    “啪”沈银霜上前毫不犹豫的甩了她一巴掌,小满薄嫩的脸皮立时火辣辣的疼,小满捂着脸,眼里噙着泪花盯着她,明白了这个女人并不比那汉子心慈手软。

    “你是想我把你捆起来吗,再不老实我就让你吃些苦头。”

    自此,在阁中的每一天,小满都无比想念自己的家,她的家在一个叫平安镇的地方,父母历代守着几亩田为生,不至于到穿金戴银的富裕,吃饱穿暖还是没问题的,她是家中的独生女,很得父亲母亲的爱护,莫说挨打,就是挨骂也鲜少,她以为会永远平静无虞的度过每一天,直到一次镇集与父母走散,一个男人出现说会带她去找父母……

    小满在阁中住下,几天后发现阁中不止她一个女孩子,算上她加起来有数十个,每一个都和她一样一进来就被迫签了卖身契,不过进来的原因却不尽相同。

    沈银霜是阁中的主人,她买女童,配打手,为的自然是赚钱的生意,不过却与妓院不同,沈银霜每日训练女童压腿下腰,转圈垫脚,为的是学成跳舞的能力,以技艺将来招揽客人。

    训练从早到晚,每天不停,苦不堪言,哪怕身体不适,哪点练不好则要受罚,罚的方式无非挨打,挨打的方式却略显特别,为了不至于使皮肉落疤不好看,沈银霜用的是一条很细很细的柳条,柳条沾过水柔韧非常,抽在肌肤上比板子打的还要痛,或者用细针扎,身体哪一寸敏感知痛便扎哪里。

    其他的女童不过几天便被治的死死的,只有小满倔的很,起初的几天里因为不死心设法逃跑便挨了好几次,而受罚时是不允许吃饭的,挨饿也是一种惩罚的方式,可她那股劲儿仿佛怎么打也消散不了,怎么罚也不肯屈服。

    “你到底想怎么样?这么些人里头就你能闹腾,你准备闹到什么时候,啊?你非要逼我是不是?”沈银霜站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屋子脏且乱,与外面前堂的富丽堂皇形成鲜明的对比,窗户上贴钉着一排排的木板,把唯一的光亮遮盖的不剩什么,沈银霜气的还想打地上的女孩,可总打也不是个办法。

    若非看上了这女孩的脸,沈银霜断不舍得受这个累。

    小满蜷缩在地,抱着自己,一味的盯着窗棂木板缝透出来的一点点微光,不吱声,也没力气吱声。

    沈银霜继续道:“你不要不识好歹,我这里可不是妓院吧?你知道妓院里的女人都是怎么接客的吗,别看你年纪小,爱吃花骨朵滋味的男人也多的是……”见小满仍充耳不闻,牙齿咬得用力,怒极反笑:“哼,你是铁了心跟我卯上了是不是?好,你吃痛上瘾我就成全你,不过我累了,懒得对付你,便叫他们代劳你看如何?”指了指守在门边的两个男下手。

    小满不禁轻颤了一下,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在沈银霜身上烧出两个洞,她明白沈银霜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听大几岁的女童讲过,她们学习舞技为的就是将来取悦男人,赚他们的钱,或者有机会就直接卖给他们,供之取乐,而沈银霜见她不听话,要门边的两个男人对付她其内容可想而知,只要不造成实质性的完璧破损,将来卖不了好价钱,别的便放任不管。

    “你敢?”见沈银霜做势欲叫,小满音色虽稚威慑力却足,“你敢叫他们碰我一下我立刻一头撞死。”她以前在镇上见过有人靠这样了断自己,很快的,像一点疼都感受不到,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因为或者才能有希望回家。

    “你……”沈银霜气结,她还真没见过哪个小孩子能硬成这样,比石头还硬。

    “到时候,你的五两银子就白花了。”末了,小满有气无力的补刀。

    “好,算你厉害,那咱们就继续耗着,看谁耗的过谁。”沈银霜败阵投降,来日方长,何必急于一时,逼的太紧总归事倍功半,她可不喜欢做赔本的买卖。

    沈银霜计较的长远,小丫头年纪小,哪里晓得岁月的熬人程度,且待一天天的看吧。

    漫漫无期的日子过了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小满始终不变,但变了应对的方式,她开始不总外逃,开始认真练舞,她比别人聪明,更能吃苦,加上体质好,仿佛天生是为了舞蹈而生,不久便甩了别的女童一大截,别的女童做不到的小满全做得到,甚至做得好数倍,沈银霜满意极了,以为终于等到了小满屈服,而小满同样在等,在等自己长大,拥有比现在要大的力量,能够挣脱牢笼的力量。

    随着小满一天天成长,容貌出落的越发好,沈银霜也越发亲近小满,教她挽各种发式、抹胭脂,穿衣打扮,看到小满因此夺人光彩更上一层楼,止不住的欢喜,辛苦总算没白费。

    跟着,小满不出意外的成了舞阁中的中梁柱,沈银霜给她取了个新的名字,一个适合这地方的名字:水盈玉,轻盈若水,莹盈若玉,并拿舞阁称作暖玉阁,暖的是哪块玉——便是水盈玉这块玉。

    这个名字很好听,小满依旧不喜欢,始终铭记方小满才是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名字才是独一无二的好,她在夏季小满那天所生,故而父母为她取名小满以作纪念,她永远不会忘记,但表面却装的一派淡然。

    沈银霜开暖玉阁无非为了钱,小满便主动与沈银霜定下一个约定,假使她为沈银霜赚到了她想要的数目,沈银霜就要把卖身契还给她放她走。

    沈银霜岂会不允,狮子大开口开出一万两的天价,而且在能接受的范围不限制小满赚钱的方式,并善心大发说会帮小满寻找家人,

    沈银霜的话无异是搪塞之言,尤其在小满水盈玉的名头打出去,多少看客为见她一面纷纷而至,为看她一舞毫不吝啬自掏腰包。

    没有谁会舍得丢掉一颗来之不易的摇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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