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陆尘霜觉得黎世清这个人奇奇怪怪的，虽然她并不介意度假这十几天，有他做陪伴——甚至可以说喜欢，觉得是意外之喜。黎世清说他奶奶前不久刚过完八十大寿，这次他是与父母一起陪老人回老家住一段，以慰思乡之情。老宅早卖了，所以来住酒店。他父亲十八岁上大学就离开了这里，但他奶奶在这里度过了近七十年的人生，直到十多年前父亲将她接走同住；黎世清小学到高中的寒暑假，也多来这里奶奶家老宅度过。
他奇怪的表现之一，就包括她问他名字的时候，他居然冷淡地说：“名字有什么重要，一个代号而已。”也不问陆尘霜的名字。陆尘霜坚持下才彼此交换了名字。她有点失望，他竟然对她一点也不感兴趣。适龄异性对她漠然到连名字都拒绝交换，她从未遇到过。
黎世清父母为方便照顾他奶奶，三人住一间大号家庭房，随他奶奶的作息，每天起来晚，赶不上酒店的早餐时间。每天早晨，便只有黎世清与陆尘霜一起去餐厅。他经过她房门，轻敲几下，她便知道是他。每次他都礼貌地站在门外一步远，靠门中央的地方，这样陆尘霜开门，他无法对她的房间一览无余。在黎世清身边，一切都熨帖且放松，陆尘霜连妆也懒得画，每天清水芙蓉地出现在他面前。
有时候酒店早餐有陆尘霜爱吃的水晶蒸饺和各种水果口味的奶油蛋糕。陆尘霜眉开眼笑地夹满一盘。她看到爱吃的食物总是贪心，眼大肚小。黎世清在他旁边无奈道：“眼睛都直了。你吃得了吗？”
陆尘霜嘟囔：“你管我。”
最后她一定剩大半盘。黎世清总会默默把她的餐盘拿到自己面前，一声不响全部吃干净。这是种暖心的，亲切的，并且暧昧的行为。陆尘霜觉得脸有点热。但他正襟危坐一句“所欲超过所需，这就是贪。”刚要朦胧织起的暧昧之网瞬间散落。陆尘霜托起腮，研究地看着他专注吃东西的脸，问：“你这个人，没有常人的欲望么？”
黎世清瞟了她一眼，淡然道：“当然不是，一天不吃饭都不行。”他以为她说饮食——又或者他故意装？陆尘霜觉得这个人静水流深，表面简单朴实，实则高深莫测。眼睛却不由自主盯着他吃东西的样子。他连吃饭的姿态都是无可挑剔的。
白赫然主动发来信息：休养得怎么样？酒店还喜欢吗？
陆尘霜才意识到，这几天她竟然几乎没再费心琢磨过白赫然。她的睡眠好多了：黎世清教她的方法还挺管用。她每天数着呼吸，心逐渐变得湖面般平静且明晰，全身放松，不久就睡着了。酣睡实在是甜美的感受。黎世清说，她的脸色好多了。
白赫然问她酒店是否喜欢，看来这次酒店是他体贴她的喜好特意选的。他向来对她的审美喜好把握得准确。可陆尘霜发现自己这次竟然没有感动，一丝也没有，反而怒气上翻。她回复：“都是些心理有障碍的人，公司送我们来休养，我们深表感激。还挑什么酒店呢。”临按发送，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她想，不回复比回复什么打击力道都强。
几天不思仿若隔世。再度回想与白赫然之间的事，陆尘霜只觉如隔岸观火，灵光乍现。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原来只因身陷情绪的深山而不见真貌。如今，自己由学徒警探变身资深神探，一出手就抓住要害。
他对她态度的的分水岭，分明不就是那天她跟他提起戒指的事么。
是那次出差的最后一天。她与另外两名同事与当地杂志社的编辑开了几天选题会，基本框架都已确定，白赫然与那边的主编也谈妥未来合作的几个项目。大家决定自由活动一天，第二天再一起回去。另外两名男同事去郊区一座名山。现在想来，他们也未必真想爬山，是他们揣度白赫然心意，故意走开也未可知。这些年，陆尘霜被自己的爱意作茧自缚，活在茧壳中的真空世界，与外部世界隔绝，早已不知不识自己把自己带入何样的境地。
他租辆车，带她去看当地有名的古代书院。赶上周末，人满为患，南方冬末天气又极湿冷，只觉意兴寥落。回到车里的时候，陆尘霜觉得全身疲软，血液冷得凝滞。刷手机，却看到大学同班女同学晒求婚钻戒，白晃晃地扎人眼。
白赫然打开暖风，平稳专注地开着车。一阵暖气吹到脸上，脸上的汗毛被吹得有点痒。忽然的温暖加上浑身的疲慵，陆尘霜转头看着白赫然的侧脸，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手机举到他面前，道：“我大学同学，又一个要结婚了。”
白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似乎不懂她为什么突然给他看这个，不知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个不知所以刺痛了她。
她脱口而出，但又缓慢地一字一字盯着他道：“你会送我戒指吗？”
其实一开口就后悔了。可惜声音不是短信里的文字，无法删除。声带一振动，话语就像箭一样射入空气里，无法回头。白赫然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抖了一下，身体僵直。狭小的车内空间变得像受热的气球，空气紧绷得谁再说一个字就要破了，所以都屏气沉默着。这时候白赫然的圆滑机智发挥了作用，笑道：“现在年轻小孩都这么爱晒啊。不是听你们说，秀恩爱死得快吗。”气球没戳破，反泄了气。
陆尘霜舒口气，暗自告诫自己以后不可唐突。她也不是不绝望，只是天真，抑或自欺欺人地乐观，他们只是还不够熟悉亲密，她还可以等。当时无知地以为此事就此过去了，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却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早已划成分水岭，戳破那一直以来，因暧昧未被点破才得以延续的夏日甜梦。
四
“小心着凉。”
黎世清探下的脸出现在视野里。陆尘霜在他清凉平静如水的目光里捕捉到一丝关切的涟漪。才发现自己躺在酒店花园水塘边的亭子栏杆上，想她与白赫然之间的事，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的眼睛真是清澈，陆尘霜想。清澈如泉水，却同时深邃如深井，盯得时间稍长，就要晕眩，陷在井里。真是奇怪的、奇妙的组合。陆尘霜伸出手，黎世清帮忙拉她起来，手扶着她臂肘，而没有碰她的手。
他在她身边坐下，转头看她脸上的泪痕。泪痕应该很不明显，他却仍然明察秋毫，说：“擦一擦。”她想转移话题，转眼看到他脖子上的挂绳，指了指问：“是什么？”他干脆从脖子上摘下来递到她手里。只见吊坠洁白油亮，雕刻的菩萨眉目低垂，手执莲花，安详端坐。他说是很小的时候奶奶给他戴的，不知家中传了几代，他从不离身。
他说：“不管多艰难的时候，都要去看，去觉察自己的身心，不要与痛苦对抗，痛苦反而会变弱。”
陆尘霜点头，突然觉得疲慵，但是舒适，很自然地歪身靠在黎世清肩臂上。才发现，在黎世清身边她经常觉得过于放松，想要睡觉。黎世清的气质有点像个学者，陆尘霜猜大概是研究心理学的，日后说不定可以去找他做心理咨询。可是她懒得问，他们之间似乎从来不需要问任何外在具体的问题。
上午十一点的太阳斜射进亭子瓦檐，照在身上，暖洋洋一片。她觉得心也跟着荡了一下。一抬眼，惊讶地发现黎世清白皙的脸红到耳根。本来陆尘霜没觉得尴尬，这下不免跟着尴尬起来。两个人沉默相对，黎世清没有白赫然的游刃有余，没担起化解气氛的任务。
这时听黎世清道：“我奶奶他们来了。”语气像生死攸关时刻见到救兵。
隔水相望，三个人正踏着曲折的石桥向亭子这边走来。老太太满头银发，虽拄着拐，姿势却仍硬朗利落。穿着深紫色的丝绒旗袍，脖子上戴一串翡翠项链，手上缠绕木质念珠。眼边嘴角的皱纹间，仍能依稀辨别年轻时属于江南女子的秀气。她看了陆尘霜一眼，那目光似黎世清的目光一样清凉、平静，但缺少黎世清的温暖，让陆尘霜觉得身上一冷。
“奶奶，爸妈，这是小陆，就住咱们隔壁两个房间。” 黎世清介绍，又像解释似地补充一句，“我散步的时候看到她在亭子里睡着了，过来叫醒她。”看了他奶奶一眼。
老太太用老人特有的慈祥语气问：“怎么白天还睡着了？是不是晚上睡得不好？”转过头交代黎世清：“你给她送一本我带的经书，让她临睡前念念，必定睡梦安乐。” 黎世清轻声对陆尘霜解释：“我奶奶出门总随身带好几本短经集子，方便结缘。都是很短的经，《心经》、《金刚经》都有。你感兴趣可以念念。”
老太太慈祥威严，又提到佛经，陆尘霜不知怎么，竟像见人家在庙里似的，双手在胸前合十，低着头嘴里喃喃：“感恩，感恩。”惹得一家人都乐了。黎世清“哈哈”地笑出声，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大笑。原来他的笑如此明朗阳光。余光里她能看到，黎世清母亲边笑边从头到脚细打量她。他们一起离开她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他母亲“哎”地叹息一声。
陆尘霜目送黎世清的背影，一如她第一次在走廊里见到他时一样，从容、沉稳、端正的步子，心中升起一丝怅然。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何时离开。一想到自己恐怕与他只有几日的缘分，陆尘霜就觉得胸口窒闷。他竟也从未问过她何时离开，这更让她落寞，就像他当初连她的名字也不问。即使在世故的白赫然跟前，她依然能从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语气里，判断自己能牵动对方几分心肠。然而在黎世清这里，她第一次感到没有把握。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鹿，看到溪水就跑过去想畅饮甘醇，看向水面，才发现幽深不见底，连自己的影子也照不见。
陆尘霜觉得黎世清这个人奇奇怪怪的，虽然她并不介意度假这十几天，有他做陪伴——甚至可以说喜欢，觉得是意外之喜。黎世清说他奶奶前不久刚过完八十大寿，这次他是与父母一起陪老人回老家住一段，以慰思乡之情。老宅早卖了，所以来住酒店。他父亲十八岁上大学就离开了这里，但他奶奶在这里度过了近七十年的人生，直到十多年前父亲将她接走同住；黎世清小学到高中的寒暑假，也多来这里奶奶家老宅度过。
他奇怪的表现之一，就包括她问他名字的时候，他居然冷淡地说：“名字有什么重要，一个代号而已。”也不问陆尘霜的名字。陆尘霜坚持下才彼此交换了名字。她有点失望，他竟然对她一点也不感兴趣。适龄异性对她漠然到连名字都拒绝交换，她从未遇到过。
黎世清父母为方便照顾他奶奶，三人住一间大号家庭房，随他奶奶的作息，每天起来晚，赶不上酒店的早餐时间。每天早晨，便只有黎世清与陆尘霜一起去餐厅。他经过她房门，轻敲几下，她便知道是他。每次他都礼貌地站在门外一步远，靠门中央的地方，这样陆尘霜开门，他无法对她的房间一览无余。在黎世清身边，一切都熨帖且放松，陆尘霜连妆也懒得画，每天清水芙蓉地出现在他面前。
有时候酒店早餐有陆尘霜爱吃的水晶蒸饺和各种水果口味的奶油蛋糕。陆尘霜眉开眼笑地夹满一盘。她看到爱吃的食物总是贪心，眼大肚小。黎世清在他旁边无奈道：“眼睛都直了。你吃得了吗？”
陆尘霜嘟囔：“你管我。”
最后她一定剩大半盘。黎世清总会默默把她的餐盘拿到自己面前，一声不响全部吃干净。这是种暖心的，亲切的，并且暧昧的行为。陆尘霜觉得脸有点热。但他正襟危坐一句“所欲超过所需，这就是贪。”刚要朦胧织起的暧昧之网瞬间散落。陆尘霜托起腮，研究地看着他专注吃东西的脸，问：“你这个人，没有常人的欲望么？”
黎世清瞟了她一眼，淡然道：“当然不是，一天不吃饭都不行。”他以为她说饮食——又或者他故意装？陆尘霜觉得这个人静水流深，表面简单朴实，实则高深莫测。眼睛却不由自主盯着他吃东西的样子。他连吃饭的姿态都是无可挑剔的。
白赫然主动发来信息：休养得怎么样？酒店还喜欢吗？
陆尘霜才意识到，这几天她竟然几乎没再费心琢磨过白赫然。她的睡眠好多了：黎世清教她的方法还挺管用。她每天数着呼吸，心逐渐变得湖面般平静且明晰，全身放松，不久就睡着了。酣睡实在是甜美的感受。黎世清说，她的脸色好多了。
白赫然问她酒店是否喜欢，看来这次酒店是他体贴她的喜好特意选的。他向来对她的审美喜好把握得准确。可陆尘霜发现自己这次竟然没有感动，一丝也没有，反而怒气上翻。她回复：“都是些心理有障碍的人，公司送我们来休养，我们深表感激。还挑什么酒店呢。”临按发送，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了。她想，不回复比回复什么打击力道都强。
几天不思仿若隔世。再度回想与白赫然之间的事，陆尘霜只觉如隔岸观火，灵光乍现。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原来只因身陷情绪的深山而不见真貌。如今，自己由学徒警探变身资深神探，一出手就抓住要害。
他对她态度的的分水岭，分明不就是那天她跟他提起戒指的事么。
是那次出差的最后一天。她与另外两名同事与当地杂志社的编辑开了几天选题会，基本框架都已确定，白赫然与那边的主编也谈妥未来合作的几个项目。大家决定自由活动一天，第二天再一起回去。另外两名男同事去郊区一座名山。现在想来，他们也未必真想爬山，是他们揣度白赫然心意，故意走开也未可知。这些年，陆尘霜被自己的爱意作茧自缚，活在茧壳中的真空世界，与外部世界隔绝，早已不知不识自己把自己带入何样的境地。
他租辆车，带她去看当地有名的古代书院。赶上周末，人满为患，南方冬末天气又极湿冷，只觉意兴寥落。回到车里的时候，陆尘霜觉得全身疲软，血液冷得凝滞。刷手机，却看到大学同班女同学晒求婚钻戒，白晃晃地扎人眼。
白赫然打开暖风，平稳专注地开着车。一阵暖气吹到脸上，脸上的汗毛被吹得有点痒。忽然的温暖加上浑身的疲慵，陆尘霜转头看着白赫然的侧脸，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手机举到他面前，道：“我大学同学，又一个要结婚了。”
白赫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似乎不懂她为什么突然给他看这个，不知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就是这个不知所以刺痛了她。
她脱口而出，但又缓慢地一字一字盯着他道：“你会送我戒指吗？”
其实一开口就后悔了。可惜声音不是短信里的文字，无法删除。声带一振动，话语就像箭一样射入空气里，无法回头。白赫然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抖了一下，身体僵直。狭小的车内空间变得像受热的气球，空气紧绷得谁再说一个字就要破了，所以都屏气沉默着。这时候白赫然的圆滑机智发挥了作用，笑道：“现在年轻小孩都这么爱晒啊。不是听你们说，秀恩爱死得快吗。”气球没戳破，反泄了气。
陆尘霜舒口气，暗自告诫自己以后不可唐突。她也不是不绝望，只是天真，抑或自欺欺人地乐观，他们只是还不够熟悉亲密，她还可以等。当时无知地以为此事就此过去了，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却不知道自己一句话，早已划成分水岭，戳破那一直以来，因暧昧未被点破才得以延续的夏日甜梦。
四
“小心着凉。”
黎世清探下的脸出现在视野里。陆尘霜在他清凉平静如水的目光里捕捉到一丝关切的涟漪。才发现自己躺在酒店花园水塘边的亭子栏杆上，想她与白赫然之间的事，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的眼睛真是清澈，陆尘霜想。清澈如泉水，却同时深邃如深井，盯得时间稍长，就要晕眩，陷在井里。真是奇怪的、奇妙的组合。陆尘霜伸出手，黎世清帮忙拉她起来，手扶着她臂肘，而没有碰她的手。
他在她身边坐下，转头看她脸上的泪痕。泪痕应该很不明显，他却仍然明察秋毫，说：“擦一擦。”她想转移话题，转眼看到他脖子上的挂绳，指了指问：“是什么？”他干脆从脖子上摘下来递到她手里。只见吊坠洁白油亮，雕刻的菩萨眉目低垂，手执莲花，安详端坐。他说是很小的时候奶奶给他戴的，不知家中传了几代，他从不离身。
他说：“不管多艰难的时候，都要去看，去觉察自己的身心，不要与痛苦对抗，痛苦反而会变弱。”
陆尘霜点头，突然觉得疲慵，但是舒适，很自然地歪身靠在黎世清肩臂上。才发现，在黎世清身边她经常觉得过于放松，想要睡觉。黎世清的气质有点像个学者，陆尘霜猜大概是研究心理学的，日后说不定可以去找他做心理咨询。可是她懒得问，他们之间似乎从来不需要问任何外在具体的问题。
上午十一点的太阳斜射进亭子瓦檐，照在身上，暖洋洋一片。她觉得心也跟着荡了一下。一抬眼，惊讶地发现黎世清白皙的脸红到耳根。本来陆尘霜没觉得尴尬，这下不免跟着尴尬起来。两个人沉默相对，黎世清没有白赫然的游刃有余，没担起化解气氛的任务。
这时听黎世清道：“我奶奶他们来了。”语气像生死攸关时刻见到救兵。
隔水相望，三个人正踏着曲折的石桥向亭子这边走来。老太太满头银发，虽拄着拐，姿势却仍硬朗利落。穿着深紫色的丝绒旗袍，脖子上戴一串翡翠项链，手上缠绕木质念珠。眼边嘴角的皱纹间，仍能依稀辨别年轻时属于江南女子的秀气。她看了陆尘霜一眼，那目光似黎世清的目光一样清凉、平静，但缺少黎世清的温暖，让陆尘霜觉得身上一冷。
“奶奶，爸妈，这是小陆，就住咱们隔壁两个房间。” 黎世清介绍，又像解释似地补充一句，“我散步的时候看到她在亭子里睡着了，过来叫醒她。”看了他奶奶一眼。
老太太用老人特有的慈祥语气问：“怎么白天还睡着了？是不是晚上睡得不好？”转过头交代黎世清：“你给她送一本我带的经书，让她临睡前念念，必定睡梦安乐。” 黎世清轻声对陆尘霜解释：“我奶奶出门总随身带好几本短经集子，方便结缘。都是很短的经，《心经》、《金刚经》都有。你感兴趣可以念念。”
老太太慈祥威严，又提到佛经，陆尘霜不知怎么，竟像见人家在庙里似的，双手在胸前合十，低着头嘴里喃喃：“感恩，感恩。”惹得一家人都乐了。黎世清“哈哈”地笑出声，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大笑。原来他的笑如此明朗阳光。余光里她能看到，黎世清母亲边笑边从头到脚细打量她。他们一起离开她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他母亲“哎”地叹息一声。
陆尘霜目送黎世清的背影，一如她第一次在走廊里见到他时一样，从容、沉稳、端正的步子，心中升起一丝怅然。也不知道他们一家何时离开。一想到自己恐怕与他只有几日的缘分，陆尘霜就觉得胸口窒闷。他竟也从未问过她何时离开，这更让她落寞，就像他当初连她的名字也不问。即使在世故的白赫然跟前，她依然能从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语气里，判断自己能牵动对方几分心肠。然而在黎世清这里，她第一次感到没有把握。她觉得自己像一只鹿，看到溪水就跑过去想畅饮甘醇，看向水面，才发现幽深不见底，连自己的影子也照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