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慕遇安在放学提前拦住柳倾书。

    他负责教训欺负慕锦年的崽种,柳倾书负责将慕锦年带离战场。

    分工明确。

    柳倾书问,他的小弟呢?

    还在吹嘘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慕遇安噎住了。

    金盆洗手多年,他不太想重操旧业,然后回家挨他妈的揍。

    管他呢,见了人再说。慕遇安决定视情况而定。

    据柳倾书描述,那三个崽种身高一般,瘦胳膊瘦腿的,应该不是慕遇安的对手。

    因此她才敢告状。

    自行车比电动车慢一点,今日慕锦年从学校出门,已经过了一个十字路口。

    尽管走得更远,有柳倾书前一天的警告,慕锦年身后仍跟着两块狗皮膏药。好在她远远望见慕遇安,瞬间鼓起勇气,朝奔向驱车而来的两人。

    慕遇安摸了摸慕锦年的脑袋,温柔询问,她是否受伤。与路上那个嚣张嘚瑟的混小子全然是两幅模样。

    慕锦年鼻头一酸,揉揉眼睛,撒谎说无事发生,劝慕遇安赶紧回家给郭香凝帮厨。

    黄毛和红毛看到这次来了个男人,身强体壮的,心里有些发虚。

    尽管他们音量不低,较昨日相比,态度却谦逊了几分,也不再随口吐脏话。

    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的本事属实是一流。

    坐上柳倾书车后座,慕锦年伸长手去拉慕遇安的书包,喊他回家,嗓音甜甜的。慕遇安答应得轻巧,只是嘱托柳倾书盯好他妹,然后下车与两红黄毛争论口舌。

    “坐稳。”柳倾书神色不改,目视前方,专心开车。而慕锦年回头向后望,看见哥哥和人话不投机扭打在一起,顿时悔恨自责情难自已。

    她哀求柳倾书调转车头,怎么求都没有效果。她又去揪柳倾书的袖子,唱衰慕遇安待会断胳膊断腿了,没法向郭香凝解释。

    实在拗不过,慕锦年提出去路边的药店一趟,买点酒精棉和碘伏,等慕遇安到家替他处理伤口。

    站在收银台前付账,慕锦年忽然克制不住情绪,边擦眼泪边问柳倾书,若是她哥回不来了怎么办?

    柳倾书白了一眼,说她想多了。

    不论是体型还是力量,面对两个营养不良的初中生,慕遇安显然占据绝对优势。

    “可是如果打死了人,哥哥不就会被警察抓走。”

    原来慕锦年担心的点在这。

    “你看红毛那怂样,他们不一定打得起来的,放心。”

    不久,柳倾书成功将慕锦年送达目的地。

    经小姑娘苦苦相求,她答应返回现场接应慕遇安。

    但是回到分别的地点,柳倾书转悠了半天,没能找到慕遇安的一丝踪迹。

    这才过去几分钟,总不能被毁尸灭迹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现在是法治社会,头顶的摄像头正闪着红光。下班高峰期,周围车辆来往不息,路人不至于目睹当街行凶而不管吧。

    脑海中闪过无数悬疑片的血腥画面。柳倾书用力拍脸颊,拉回思绪。

    继续深入小巷,塑料袋里的药瓶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吵得她心烦。

    在巷子里绕了半天,终于听见一条巷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柳倾书堵在巷口,阴暗角落里的四人扭打成一团。一股血腥味入鼻,不知源自何人。

    边上是一架报废的自行车,车身和车轮已经变形,是慕遇安的。

    没多思考,柳倾书推开车子跑上前帮忙。红毛黄毛各踹了一脚后,准备再给剩下那个男人来一脚,慕遇安立即把她拽到后方,远离污秽之地。

    陌生男人拎着黄毛的后颈,像拎小鸡仔一样轻松。

    黄毛面朝发霉的墙壁,脸上沾着泥和血,连连求饶,表示再不敢欺负慕锦年。

    这时柳倾书才发现,她预料得不错,这场架确实是慕遇安占了上风,但是在第四人加入之后。

    那是慕遇安的朋友,今年也才十八,在公交车站后的汽车修理厂做事,见不得前兄弟虎落平阳被犬欺,丢下生意便冲上来挡在前线。

    慕遇安想去警告他们别再出现在慕锦年跟前,否则见一次打一次。柳倾书将他的衣袖撩上去,看见手臂一大块擦伤,混着沙石,十分骇人。

    当事人不重视,可柳倾书想象到慕锦年为此自责落泪的可怜样,心生愧疚。

    男人转头瞧见柳倾书守着慕遇安,便自作主张与黄毛红毛商讨赔偿一事。

    指一旁慕遇安的破自行车。

    他们打架时拿来砸人,整体弯折,车轮都给抡瘪了,注定只有惨烈退休一条路走。

    慕遇安好不容易说服柳倾书放手,他的好哥们已经处理完后续,搭上他的肩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压扁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另一根递给慕遇安,还问柳倾书要不要。

    “不了,谢谢。”柳倾书摆摆手。

    “不介意吧?”慕遇安小声问。

    她轻轻摇头。随后慕遇安当着她的面,吞云吐雾。

    “舒服了。”

    一口烟圈吐出,像是带走了他多年的忧愁烦闷。

    不顾身上的污渍,也同那人勾肩搭背,互相吹捧,回忆他们的英勇过往,以及散落天南地北的战友。

    期间,柳倾书被误认为慕遇安的对象,那人一口一个弟妹,慕遇安及时纠正。那人又说,柳倾书多好一大姑娘,幸好没眼瞎看上慕遇安这混蛋。

    走出巷子,柳倾书提出载慕遇安回去。男人与他们方向相反,与慕遇安约完饭,快速消失在路口。

    柳倾书带他到一处公共卫生间,清理伤口。

    年末温度骤降,水龙头没结冰,但柳倾书的手又不是铁打的,冰凉的自来水带来的爽感直冲颅顶。

    接过两次水,她不怀疑下一次自己就会变成冰块人。

    清洗完伤口。柳倾书耐心地撕开纱布包装,轻柔擦拭掉伤口表面的水分。

    慕遇安笑着表示他没那么娇贵,这些擦伤和幼时他爸造成的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

    “不行。”柳倾书固执地握紧他的手腕。即便自己指节冻得通红打颤,接触到伤口处理时,她依旧一丝不苟。

    接下来是涂抹碘伏。柳倾书预告慕遇安,药水碰到伤口会有些痛,叫他忍着点。

    “啊——喔哦,好疼啊……”

    这声“哀嚎”过于夸张。柳倾书诧异抬头,逆光迎上少年沧桑的笑脸。她不满对方拿自己寻开心的行为,报复性加大力度。

    这下慕遇安真吃痛了,咿咿呀呀鬼叫个不停,命令她轻点,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柳倾书没理。

    消毒完毕,她还买了消炎药。

    一环扣一环,严谨。

    “柳倾书,你知道吗?在照顾我这方面,你比我爸妈要上心多了。”

    “所以?”柳倾书神色平静,“你打算当我儿子?”

    慕遇安嘿嘿笑出声,伸手在水池边接了几滴水,故意往柳倾书脸上撒。

    她有些生气,皱紧眉头瞪向慕遇安。

    表情太过严肃,仿佛下一秒就该折断他的手,把他摁在池子边缘像警察逮捕罪犯一样,要求道歉。

    好凶,是没见过的邻居妹妹。

    于是慕遇安不知死活地继续洒水。

    不,该称之为“火上浇油”。

    柳倾书抓住那只灵活的手,自以为控制了慕遇安。不料他五指一收,反倒将柳倾书的手牵住。

    两人分别高举一只手,握紧,如同冬日最后一曲华尔兹。

    “实在是麻烦你了。”

    他不希望麻烦她。

    “那……好吧,你回去以后注意保持伤口干燥,结痂了别乱抠。嗯……多喝水。”

    这些注意事项太多太杂,柳倾书暂时说不清。

    手指从指间滑落。她收起药品,在水池边俯下身子,一双手洗了又洗。

    “我的手没这么脏吧?”慕遇安低头凑到她面前,好玩似的学习她的动作,手心手背揉搓数遍。

    柳倾书关掉阀门,满脸嫌恶地将人拽离现场。

    回家时,天色渐沉,一排排路灯点亮归途。有人在不远方为他们担心。

    坐在车后座的慕遇安一刻不安生,谢过柳倾书的热情拔脚相助,暗示她见到郭香凝后如何撒谎瞒过他打架的事,不忘搬出慕锦年博取同情心。

    他一手握着废自行车,另一手抓电动车后杠,努力维持二人的距离。

    十字路口,柳倾书一个急刹车,他一头撞上她的后背,忙道对不起。柳倾书忽视他,绿灯一亮,油门几乎拧到底。

    没过几分钟,他们便看见慕锦年蹲在店门前等候。

    女孩肩上披着大棉袄,怀里揣着两个热水袋,即使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依然坚持不等到哥哥和邻居姐姐平安归来不罢休。

    看到慕遇安手中的变形自行车时,慕锦年是崩溃的。

    车子都烂成这副样子,他们是打得多激烈啊?她的哥哥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去路边黑诊所接了假肢,这才这么晚回家?

    慕遇安在妹妹暴风哭泣前拿走热水袋交到柳倾书手中,然后蹲下身与之平视,用她最熟悉的语气报平安。

    不一会,郭香凝跑出门,手里攥着扫把,直接往慕遇安背上一记暴击,厉声质问他为什么天黑才回家,去哪鬼混之类的。

    “没有鬼混,见义勇为去了!”慕遇安大声辩解。

    “你见义勇为?呸!说,去哪惹事了?”郭香凝不信,接着打了他三棍子,痛得他“嗷呜”一声喊出口,嚷嚷“脊椎要断了”“下辈子废了”之类的话。

    闻言,慕锦年“哇”的一声哭出来,想扑上去拦住亲妈,而慕遇安死死护住妹妹,将她摁在身下,防止受到波及。

    这一家声势之大,柳倾书在后面看呆了,路人不敢上前劝阻,生怕误伤无辜。

    还好店里的学徒见状不妙前来拉架,一左一右夺过扫把、钳制近乎失控的老板。

    战火稍微平息,柳倾书见缝插针,为郭香凝讲述下午慕遇安的“见义勇为”之举。

    编得有头有尾,加上其他人劝和,郭香凝终于软下来,叫慕遇安滚去洗手吃饭。

    道歉是不存在的,于好面子的大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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