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宫上空阴云散去,薄薄朝阳透过云层,照在深宫琉璃瓦顶上。然而,这一抹微光并未驱散宫内的紧张气氛。经过昨日“窥心术”事件,二皇子段止荣因强行破敌,体内反噬未愈;外朝虽暂时平稳,但后宫里却又传来新的波澜。

    清晨,勤政殿正开例行早朝。群臣们原本以为,刑部尚书落马后,今日应该风平浪静;不想,却在礼部尚书呈递的奏折中,又出现一段对“大皇子毒案查处”之事的质疑——

    “二皇子虽有功破案,但其手段过于刚猛,常逾礼越规。是否宜继续如此纵容,恐惹是非。”

    这份言辞委婉的奏折,却字里行间暗示:二皇子因私用“疑似邪道之法”获取证词,有违宫规。群臣你看我、我看你,皆明白这是某些势力借机攻击段止荣。皇帝段桓目光阴沉地扫过群臣,没有立即表态,只让人退下奏折,待后再议。

    早朝一散,皇帝并未回御书房,而是径自步入后殿,命内侍传唤段止荣面见。不久,段止荣步履沉稳地进殿,面色略显苍白,想来昨夜反噬之痛仍未完全消退。

    皇帝冷冷凝视他,沉声道:“天珩,朕问你,你昨日在冷宫施展了什么术法?为何有人传言,你动用了‘邪道之法’逼供?你可知朝中已有人上书参你逾越礼制?”

    段止荣敛容拱手:“父皇,儿臣昨日确曾逼问一名潜藏玄门之人,为求真相,不得已施展了——”

    他话未说完,皇帝猛地拍案,声音带着不怒自威:“朕何时准许你用这些歪门邪道?你虽在玄门修行十年,朕也不曾要你用‘窥心夺魄’之流的禁法!若这事闹大,朕颜面何存?!”

    段止荣胸口一震,逆血险些翻腾。深知父皇对“玄门之术”向来厌恶,如今若坦承自己所用乃“窥心术”,只会招致更大责难。可是,他也无意撒谎,于是只低声道:“儿臣也知此术非同小可,但当时情势危急,若任那人自尽或逃脱,则大皇子毒案与幕后阴谋可能再被掩埋。儿臣别无他法,只能冒险。”

    皇帝冷冷盯着他,半晌不语,殿内气氛沉重如山。最终,他将目光转向随侍大太监,吩咐:“取廷杖来。”

    一听“廷杖”,殿内侍卫与宫女皆露出惊色。廷杖责罚是皇室对臣子或者皇子所施的严刑,可轻可重;若杖数过大,可致残或死。段止荣面对皇帝的盛怒,也不由心中微凛。

    皇帝冷然道:“你虽立功破案,却也一再僭越宫规。今朕要当庭杖责,以儆效尤,让你和所有人都明白:再有违制之事,休怪朕无情!”

    说罢,他重重拍桌,对侍卫喝道:“给我杖责二十,掌法不可留情!”

    众人听得大惊:二十廷杖若打实了,寻常官员多半性命难保。哪怕段止荣有些玄门修为,亦可能伤势加重。可皇帝神色冷峻,显然无意收回成命。

    段止荣脸色微白,却并未求饶。他知道,父皇表面怒气,背后也是想借此敲山震虎,告诉朝中和后宫:即便是二皇子,也得守帝王威严,不可肆意僭越。

    侍卫取来廷杖,垂头不语地来到段止荣身后。大太监尖声宣道:“奉陛下口谕,杖责二殿下,以儆效尤——起杖!”

    “——行刑!”

    随着太监一声喊,侍卫抬起廷杖,对着段止荣的腿臀和后背,狠狠打下第一板。

    啪!

    饶是段止荣身负玄门心诀,仍感到一股撕裂痛楚从后背蔓延全身。更糟的是,他内息尚未完全调顺,昨夜反噬余劲在胸口隐隐作痛,这重击又激发内伤,顿时让他额角冷汗涔涔。

    但他咬紧牙关,不发一声。第二、第三记杖击接连落下,身后侍卫面露不忍,却不得不执行命令。

    到第五记时,段止荣已感到腿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他不想在众人面前示弱,于是死死咬牙硬撑,让自己保持半跪挺直姿势。宫女和内侍们见此,心惊肉跳,却不敢出言劝阻。

    打到第十记,段止荣唇已被咬破,鲜血从嘴角渗出。他背后的衣衫裂开,染出斑斑血痕。有人看不下去,偷偷抬眼看皇帝,却见皇帝面如寒霜,毫无赦免之意。显然,今天必须把这“廷杖之威”演到足。

    再次挥下几杖,伴随段止荣体内真气冲撞,几乎要夺人性命。终至第十五记,他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双手拄地,“噗”地吐出一口鲜血。呼吸急促,耳中嗡鸣不断,眼前阵阵发黑。

    “殿下!”小冉与傅寒在侧殿外焦急万分,哪还顾得仪节,一并冲入正殿。可皇帝怒目一瞪,他们吓得不敢再上前,只能在旁干着急。

    整整二十杖,段止荣被打得后背血迹淋漓,好几块淤青带着裂痕。但他自始至终仅在最后关头闷哼一声,没有大声叫痛,也没有求饶。

    终于,二十杖刑完毕。皇帝挥袖:“住手,退下。”

    侍卫忙收起廷杖,躬身退到一旁。段止荣半跪在地,气息混乱,勉强撑着尚未完全愈合的身体。皇帝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身血污的儿子,神情依旧冷硬,却隐隐透着一丝复杂。

    “天珩,朕知道你为大局着想,但窥心之术乃玄门之术,会招致多少非议,你可曾想过?你一再用非常之道,终会招致天下人质疑。朕既是父皇,也是帝王,有时不得不借你立威、也要防你出界。”

    他语气虽严厉,却并未再多加斥责。段止荣强忍疼痛,深呼吸几下,声线沙哑而坚定:“父皇教训,儿臣……记下了。”

    皇帝沉默片刻,似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挥手:“来人,扶二皇子下去疗伤。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侍卫立刻上前搀扶,段止荣却摆摆手,自己颤巍巍地撑起身体,给皇帝行了一礼,这才在小冉和傅寒的扶持下离开勤政殿。

    路上,鲜血从他后背伤处不断渗透衣衫,滴落青砖地面,令人怵目惊心。小冉几次想说“殿下您别硬撑了”,却被段止荣用目光制止。

    回到寝宫,苏曲与御医们赶忙围上来诊治。敷药时,他被动碰后背的撕裂痛令他额角冷汗直冒,可他仍咬牙忍住不发出声响。苏曲忧心地道:“殿下,您这内伤尚未愈合,如今又添外伤,务必静养数日,不可再动真气。”

    段止荣咬着唇不答,他不愿表现出任何软弱;可在那一瞬,脑海里又浮现起慕清歌的面容,那含泪关切的目光——若她在此,恐怕会比任何人都心疼。

    他心中一酸,终是微闭双眼,让御医先替他包扎。整个寝宫只闻火烛与药膏混合的气味,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呼吸。

    当夜,段止荣忍着重伤躺在床榻上,脑袋昏沉,却依旧无法酣睡。脑海里回荡皇帝那句:“你终会招致天下质疑。”

    ——难道王权之内,不容任何非常之道?可阴煞之毒、玄门叛徒、幕后娘娘……每一环都逼人走极端。若自己不冒险,谁能替大皇子、替慕清歌、替慕太医昭雪?

    思及此,他攥紧拳头,背后剧痛又让他面孔煞白,额角汗涔涔。

    小冉在旁守夜,心疼地劝:“殿下莫想太多,好好养伤……”

    段止荣微微摇头,声音嘶哑却透出寒意:“这点疼算不了什么。再大的伤,也不会阻我继续查到底……皇上要我带着伤自省,但这反而更让我明白,必须尽快收网,揪出幕后之人。”

    廷杖之事很快在宫中传开。许多宫人听说二皇子强力破案,却被当庭杖责二十,都暗中为他叫屈;也有人讥笑说“看吧,他终究不过是个‘不祥之子’,再得势也逃不过皇威”;更多人则更加忌惮:若连二皇子都要被如此震慑,可想而知,皇帝绝不会姑息任何僭越。

    然而,这一场惩戒在掀起波澜的同时,也让更多人见识到段止荣的坚韧:能够挨满二十廷杖,却仍保持冷静面容,不曾服软,不曾抱怨。这等韧性,往往比暴怒或哀求更令人生畏。

    夜半将至,寝宫外风吹竹影摇曳。段止荣痛得几乎无法入眠,却逼着自己撑起身体,对傅寒低声问:“黄严与那玄门叛徒,关押在何处?”

    傅寒忙回:“都关在您特设的密室牢里,属下已派人轮番严守。只是那青年伤势严重,尚未苏醒,恐怕还需时日才能审问。”

    段止荣咬牙轻哼:“等他醒后,再做定夺。只要我一息尚存,就不让他带着秘密下地狱。”

    清晨曙光微现,细薄阳光斜映在寝宫回廊上,却难以驱散空气中那股沉重的压迫。二皇子段止荣依旧卧伤在榻,廷杖之创与窥心反噬叠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尤为憔悴。寝宫诸人虽悉心服侍,但深知殿下神色阴冷,不敢多言。

    在段止荣身边伺候的小冉始终记得,殿下曾说过,普通太医和御医不懂玄门心法,无法从根本上化解那“窥心之术”的反噬。他思来想去,想起当年慕言之太医的女儿——慕清歌,自幼随父医道,或许能帮得上忙。

    虽说慕清歌自段止荣被流放玄门后便消失于宫闱,近来才偶有消息,却并未被公然召入宫。小冉担心若殿下重伤再拖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擅作主张,私下联系苏曲,暗中将慕清歌悄悄请进宫来。

    夕阳西下,仆仆风尘的慕清歌在苏曲的引领下,绕过宫道深处的巡逻,一路来到段止荣寝殿侧门。虽说她应小冉之邀赶来,但内心仍然七上八下:这里是令她伤心又恐惧的皇宫,更是她十年不曾踏足的地方。

    “段止荣殿下……到底是何等伤势,竟需要我来?”

    慕清歌心中既担忧又忐忑。自父亲慕言之去世后,她再未光明正大地入宫施针。此番穿行在肃杀的宫墙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那些被外人轻贱、却唯有他温柔相护的日子。

    她被苏曲带到寝殿外,便见小冉等候在门口,神情焦急:“慕姑娘,总算请到你了!殿下伤势很重,求你先替他看看。”

    慕清歌微微点头,缓了缓心神。刚踏进寝殿,便被一股药香与血腥气所笼罩——那是宫廷御医常用的外敷药,却混杂着点点铁锈般的气味。灯火晃动间,她隐约瞧见床榻上那道玄色身影,侧卧不动,肩背与腿上皆缠着新旧纱布,血迹渗出。

    “段止荣……”

    慕清歌心头一颤,十年来,每每忆及,他仍是那稚嫩少年形象;可今日之景,却令她霎时心痛又震惊。她强行稳住神色,正要轻唤,忽听榻上人一声低咳,带着明显的不耐。

    小冉上前刚要禀报,段止荣却睁开眼,眉锋凌厉,眸中闪过一丝警戒:“谁让你们擅自带外人进来?”

    他嗓音嘶哑,却一如往日那般蕴着威势,叫人不敢违逆。慕清歌心里一惊:眼前的段止荣,眉目锋利,不似从前那个会躲在花廊里与她说悄悄话的小皇子,显然经过十年磨砺,已褪尽少时柔软。

    小冉连忙解释:“殿下,属下见您伤势久不见好,唯恐御医无力,所以斗胆请来了慕姑娘——她当年随父慕太医学医,想必能——”

    段止荣却声音森冷地打断:“放肆!若本宫需要她,自会发诏请进宫,你们一介下人,竟擅自决定?”

    那寒意如刀,直刺慕清歌胸口;她暗暗握紧双拳,想要开口,却见段止荣从容坐起,背后伤处牵动,让他脸色更苍白,但他依旧强撑着威仪,看都不看她一眼:“我无须旁人可怜,更不必你们曲意迎人。慕清歌——”说到这里,他声音顿住,好似咬了咬齿,“你退下吧。”

    此言一出,寝殿内众人皆是一惊。小冉心急,苏曲也想劝,却被段止荣一个眼神制止。慕清歌神色错愕:十年未见,他居然连正眼都不肯与她对视?他受了重伤,却为何拒人于千里?

    “当真改变了么……这十年,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对我微笑的少年……”

    她心头泛酸,却不得不稳住心绪,上前半步,柔声道:“殿下,我并非想逾越规制,只是担心您内外伤势……请让我先诊脉——”

    不料段止荣目光一寒,吐出三个字:“出去吧。”

    那冷意,好似刀锋割裂了两人之间的所有温情。慕清歌心里一痛,微微咬唇,终是默然退后几步,福身行礼:“……是。”

    见状,小冉登时急了,低声向段止荣求情:“殿下,慕姑娘是真心想帮您疗伤啊,您自打遭廷杖后,旧伤再加玄门反噬,若再不以对症之法调理,只怕……只怕——”

    段止荣眼神扫过他,让小冉话到嘴边硬生生卡住,不敢再多言。榻上人脸色冷酷无情,却也因为疼痛而薄唇紧抿,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慕清歌望着这一幕,内心翻涌千言万语,却只能压在心底。她暗想:“若强行上前,他恐怕更排斥。十年已过,昔日的情分……难道早已不在?”

    她终究轻叹,转身欲走,但脚步却停在门口,回头对那僵硬的身影低声道:“殿下若有需要,请唤我一声。我……我仍在宫中,不会离开太远。”

    说完,不待回答,慕清歌主动退出寝殿。寝殿门合上瞬间,她心里那股委屈和怜惜交织成酸楚——他,如今真的变得如此遥远了。

    慕清歌走后,寝殿里沉默如死。小冉与苏曲皆不知如何是好;傅寒本想劝几句,却也见段止荣面沉如水,只得咽下话头。

    床榻上,段止荣气息紊乱,痛感仍在折磨。他不想让慕清歌看见自己这般虚弱,更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内心脆弱。十年漂泊,他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人怜爱的孩子。

    “只要她安全,不卷入宫闱漩涡……这样才好。” 他在心里说服自己,却难以抑制某种酸涩情绪。回忆里,她曾陪伴自己度过孤寂童年;现如今,她却因一声冷斥而黯然退场。

    要怪,就怪宫中阴谋太深,他此刻满身伤势,背后又有更多杀机,再没余力去安抚旧人旧事。

    与此同时,慕清歌离开寝殿后并未立刻返回民间,而是在苏曲与小冉的隐蔽安排下,暂留于宫中一处清静小院。她心绪纷乱,回想刚才段止荣的神情,只觉既陌生又熟悉——那眉宇间的寂寥如故,却被凌厉的刀锋包裹。

    她忍不住抚着心口,自语:“十年前,我离开时,他尚是那个会对我微笑、与我一同偷看父亲药匣的少年啊……如今他眉宇深锁,像背负着满世界的重担。可为什么要这样拒人千里?”

    小冉在旁也黯然:“殿下此番身负重伤,又遭廷杖,还要对抗暗流……也许他不想让姑娘再陷进这宫斗是非中吧。”

    慕清歌沉默了会儿,微微点头:“我明白。然而,我不能眼睁睁看他以一己之力硬撑。哪怕他生疏我,我也要尽我所能……”

    她没有说完,但那一抹坚毅已写在眼中:既然进宫了,便不会轻易走。待她寻个机会,一定要替他调理伤势,不让他再痛苦煎熬。

    夜晚降临,寝殿里暗香浮动。段止荣勉强自行坐起,试图运转玄门心法调息,却因重伤与反噬所扰,总是半途胸口剧痛。

    傅寒见他额上冷汗滚落,忍不住劝:“殿下,您何不让慕姑娘进来再试试?她自幼习医,且对您情况也可能更熟悉……”

    段止荣睁开那双沉沉眼眸,带着一抹不可抗拒的压迫:“我说了,不必。”

    傅寒心头一震,不敢再言。他察觉殿下并非真“恨”慕清歌,而是用冷漠来划清距离;但究竟为何,只有段止荣自己最清楚——或许是不想让昔日少女看到他的脆弱,或许另有更深顾虑。

    夜色浓重,风声拍打殿外的竹帘。段止荣坐在床榻上,对着烛火怔然出神。十年的时光已足以将人改变——他选择孤独而坚硬的姿态面对所有阴谋,也含着无数隐忍与煎熬。

    而慕清歌,在某处寂静小院里,亦默默凝视夜空。

    她回想那年花廊下,他被宫人排挤,她却偷拿糕点给他,一同躲在偏僻角落吃;他会轻声笑,说:“清歌,等我长大,就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那笑容如暖阳般仍在记忆里闪烁,如今,却只剩冰凉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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