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令泽接到调令没起半分疑心,事实上他等今天已等得太久了。

    早在女儿封妃消息传来之时,王令泽心里那簇希望的火苗便越烧越烈,他可是半个国丈哩,当今淑妃娘娘的生身之父——鉴于皇帝没立正宫皇后,他当然也跟正儿八经的国丈差不多。

    怎能屈居一个县令头衔呢?就算女婿想不起,难道女婿身边的人不会提么?将来阿璇若有了皇子,这皇子外公的身份也不能太低么!

    盼星星盼月月盼到今天,王令泽自然不觉得其中有何蹊跷,反而觉得皇宫里的人终于开了窍,凭他资质才干,怎么也不该窝在这穷乡僻壤一辈子,当个知县可太屈才了。

    罗氏比丈夫精明,也更谨慎,想升迁这等大事,二丫头怎会不来信说一声?单单只叫个驿丞传话,未免太不尊重。

    可看那封调任令,白纸黑字,上头还烙着公门印鉴,千真万确是做不得假的,即算不是皇帝发话,也是底下人溜须拍马所致。

    见丈夫喜气洋洋,罗氏更不好在这时扫他兴致,不管怎么说,升官总是好的,她天天窝在这绵竹县,未尝没做过诰命夫人的美梦。

    许是王璇那蹄子忘了提罢,她自个儿浸在富贵乡里,哪还记得故人?

    罗氏微哂,二丫头虽非她亲生,她自认不曾薄待过她,这些年一草一纸,哪点不是她统筹安排?但凡有点良心,也该接她去京城聚聚,谁成想这位却是乐不思蜀——没眼见的蹄子,早晚有她苦头吃。

    罗氏却是踌躇满志,别人的孩子指望不上,好在她不还有亲生的么?

    她费了许多心力,将王曦培养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想在县里觅位佳婿,如今有了更好的盘算,她自然瞧不上那些蠢人。

    二丫头已经是淑妃了,怎么着也得提携她妹妹一把,倘能效仿娥皇女英之佳话,王家可就一门双贵了。

    罗氏并不糊涂,她没打算取而代之,可二丫头毕竟年轻,哪晓得男人心性最是不定,你能得宠一时,还指望得宠一世?与其让旁人捡便宜,倒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亲姊妹联起手将皇帝笼络起来,这才叫厉害呢。

    王曦沉默着,显然不像她娘那般乐观。

    她看着身上朴素淡雅的衣饰,娘总说大家闺秀当贞静若此,但何以这些年来,一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

    她毕竟也不小了。

    罗氏知道女儿心事,说实在的,曦儿哪怕再漂亮些,她都不会将女儿养成这副性子,可谁叫她资质欠佳呢?罗氏只能另辟蹊径,容貌不足才得在谈吐气质方面努力嘛!

    好在还是颇有成效的。

    就不知皇帝是否吃这套,罗氏理智认为纵横捭阖的君主不该这么肤浅,可他能把二丫头宠上天,或许这位真龙天子与其他男人并无不同,都是以貌取人的生物。

    那曦儿可就吃大亏了。

    罗氏勉力安慰,“不能进宫也无妨,京城多的是名门望族,挑挑拣拣,总能找到好的。”

    到底淑妃亲妹呢,有这层关系,多的是人家想要攀附。

    似是安慰王曦,也似是安慰自己——可一想到女儿婚事还要沾王璇的光,罗氏便觉心头火气,上天怎就恁不公呢?

    临行前,她将青雁身契找出,珍而重之藏在箱底,到必要时候,这将是份有用的筹码。

    她是想跟淑妃和谈的,但若淑妃一定要摆娘娘架子,罗氏也只能见招拆招——那丫头跟青雁还是挺有感情的。一份身契换门亲事,这买卖还挺划算罢?

    王令泽偶然瞥见,有点意外,“不是说身契丢了吗?”

    数月前韩自芳带话索要,罗氏推称找不见了,他还当是真的,现下看来却像托辞。

    罗氏干笑两声,“前日寻到的,是我糊涂,就在床底下浑忘了。”

    王令泽警告她别想跟王璇过不去,他们这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京城居大不易,更该众志成城才行,若还窝里斗起来,指不定叫人一锅端了。

    罗氏撇撇嘴,心想二丫头在家也不见你多疼爱她,如今倒成心肝肉了,你我原是一样的人,装什么相?

    嘴上敷衍,背地里却藏得牢牢的,又哪晓得青雁身份已经解决,这所谓的契书不过一张废纸。

    交接的县令还得月余才来,王令泽却等不及,安排师爷坐镇县衙,便急吼吼带上家眷走马上任去了。

    王妙偶然想起回家归宁,眼前却是人去楼空,到衙门里打听才知经过。

    回去后难免抱怨,两口子一样势利,急赤白脸去京城,连声招呼都不打,没见过这样当爹娘的!

    若说真实原因,她其实也不怎么爱那两口子,只是恼火去京城不带她罢了。

    张升微笑,“岳父大人倒是雷厉风行,可安排了住哪儿?”

    刚开始为了娶王妙,他下死劲练五禽戏八段锦,比先前苗条许多,后来成了婚,倒又幸福胖了,脸庞也和之前一般濡白肥美,圆如满月。

    好在王妙看久了还算顺眼,她自己也没资本挑剔——谁叫张家伙食太好,眼看着渐渐膨胀起来,逢人就问她是否遇喜,弄得她懊恼不已。

    王妙认为这是厨子的过错,可真要她换掉那个妙手回春的厨娘,她也舍不得。算了,人生苦短,为口腹之欲牺牲便牺牲罢。

    可惜这辈子没尝过御膳,终究是桩憾事。

    王妙轻哼,“左不过投奔二妹呗。”

    再不然便是她姑姑王蘅,可王蘅跟罗氏素不对付,姑嫂住一块可有热闹——王蘅看不上罗氏商贾出身,罗氏嫌她自视太高,照王妙看,两人半斤八两,乌鸦笑猪黑!

    她把从衙门打听到的一股脑吐出。

    张升微微凝神,听起来淑妃娘娘仿佛还不知晓此事?也不知是谁将岳父调到京城去的。

    里头水颇深。

    他提议妻子给姨妹写封信去,也不用郑重其事,只当家书娓娓道来,把事情说清楚就行了。

    王妙不满,“等见了面自然知道,还用我多此一举吗?”

    她跟王璇的感情十分微妙,虽然自闺中时便要好,还颇有些同病相怜相依为命,可打从王璇选上的那刻,王妙便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虽然韩自芳带回来的礼物之中,王璇并没漏掉她那份,可到底已是两个世界的人。

    王妙自认嫁的不差,可外人免不了要将姊妹俩对比,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另一个却仍缩在窝里当山鸡,每到此时,她心里便混杂着自卑与自怨,分外难受。

    张升温声道:“阿妙,你后悔嫁给我吗?”

    王妙怔怔抬头,“当然不。”

    起初她虽有些抵触,可成婚后的日子可说再美满不过了,张升性子一等一的好,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他不酗酒,不好赌,连家务也料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连婆婆几番想要发难,也被他轻描淡写挡了回去。

    挡着灯笼也寻不着这等良婿,何况他还很会做生意,半点不要她为生计犯愁。

    张升摸着脸,被她夸得有些微热,模样却是很开心的,“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跟自个儿过不去?有羡慕二妹的时候,没准二妹还在羡慕你呢。”

    “少臭美了!”王妙啐道。

    胸中仿佛豁然开朗,她一心仰慕皇城富贵,可宫里卧虎藏龙,哪有想的那般容易。杨家据闻只手遮天,杨太后更是只母老虎,王璇一个外人闯进去,没准被吃得连渣都不剩呢!

    就算她眼下获宠,可焉知能否长久?一旦她不再获宠了,那些嫉妒怨谤她的人定会一拥而上,生生将她撕碎。

    王妙福至心灵开了点窍,“莫非让爹爹进京是杨家主意?”

    她太知道王令泽的脾气了,之所以能兢兢业业待在绵竹县十来年没犯大错,无非胆小而已。如今他自觉有了靠山,杨家又适时递来刀柄,气焰只会水涨船高。

    进了京可就不是一方土皇帝,多少双眼睛盯着,言官巴不得有机会弹劾这位新贵!有这么个拖后腿的爹,陛下对阿璇的爱意能不受消磨么?假以时日,只怕也是个独守空房下场。

    还有罗氏,她带王曦进京便可知其没安好心,王妙才不信她能在京中寻到贵婿,人家又不傻,巴巴寻个商女为妻,王曦长得还不漂亮!

    倒是进宫还有几分可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王妙用脚趾头都能想出罗氏会用什么说辞,无非淑妃背井离乡身边无人作伴哪,想听句乡音都困难,叫她妹妹进宫服侍,正好慰藉思念之苦——开始是作客,可等生米煮成熟饭,便摇身一变成嫔妃。

    二妹那样心思单纯,可别叫人戳弄了去!

    王妙既不忍王璇被人利用,更不愿见罗氏母女风光,当即传纸笔,她要好好给王璇提个醒儿。

    张升莞尔,娶她原是因为出身,想借借知县老爷东风,做生意愈发便当,可相处日久,便愈觉着王妙为人可爱。

    说淑妃简单,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心思赤纯?张升见多了阴谋算计,人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便愈发看重妻子的老实。

    虽然有时暴躁了些,一点就炸,可只要顺毛捋,她就会乖乖听话——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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