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内,段野侧坐在她房间的沙发上,脑袋上搭着一条毛巾,身体绷得紧紧的。

    他擦拭头发的动作心不在焉,因为注意力全在身后的梁钰。

    指尖沾着清凉的药膏在他颈后长红疹的皮肤上打圈,梁钰一只脚跪在沙发,因为沙发下陷大腿紧贴在只着了单衣的段野的腰背处。

    她专注在段野密密麻麻的红疹上,根本没有心情去注意两个人的姿势有多亲密。

    好在段野的过敏症状比较轻,只是长了红疹,并没发烧等其他严重症状,不然梁钰要自责死了。

    “还有哪?”梁钰偏头,视线转移到他的侧脸,看到他脸颊耳后的红。

    腿上的温热触感清晰起来,梁钰尴尬地从沙发上下来,掩饰着挠了挠头。

    段野掩唇咳嗽一声缓解了尴尬,右手往外拉了拉衣服下摆。

    腰间一闪而过的大片红疹,还有紧实的肌肤……

    梁钰无意瞥到,没忍住闹了个大红脸。

    房子突然变得拥挤,让她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别扭起来。

    她将药膏摔到段野的怀里,强装淡定道:“自己回去擦吧……”

    要是在前几天,梁钰或许还有心情调侃两句。

    但院在子里时,那个意外的拥抱和他直勾勾的眼神都让她此刻做不到完全淡定。

    就算比自己小了五六岁,但段野是一个成年人。

    一个成年男性,一个“危险”的成年男性。

    他有比大多数人都英俊的皮囊,一个智慧博学的头脑,还有一颗善良柔软而疮痍的心。

    他的眼睛注视梁钰时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冷漠,相反,总是含着认真的柔和。

    她显然低估了段野的魅力,也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力,以至于就快要放任段野跨进她的安全距离。

    梁钰想,她或许要重新审视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哦。”

    段野抓着怀里的那只药膏,从嗓子眼里发出很乖巧的声音。

    低头垂目的样子有些像做错事的梁小八。

    梁钰移开目光,拉开两人的距离去到吧台烧水。

    透过热腾的水幕,她看见梁小八衔着自己的玩具凑到段野的跟前,他就陪他玩了起来。

    梁小八的尾巴摇得欢快,似乎对自己好友的回归感到欣喜。

    段野还是不怎么笑,但嘴角的弧度和平日里的淡漠是不同。

    他总是这样,用冷漠的外壳把自己武装得严实,怕被人窥探到内心的柔软。

    只有真正的和他相处过的人才会发现,他远不是看起来那样的淡定和冷漠。

    皮囊之下那一缕清澈的灵魂,远比他的皮囊更加有魅力。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梁钰发现了。

    她有一双很灵的眼睛,任何的美都无处可藏。

    梁钰低头一笑,没有看见段野瞥来一眼。

    那眼神中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贪念。

    贪念……就是欲望,是对他来说多么珍贵的一样东西。

    凌晨的心脏承受着熬夜的负荷,却也因为此刻房中的温暖、小八的调皮和梁钰在吧台的身影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感。

    因为他们,生活开始变得生动,时间也就有了意义,再也不是每日睁眼闭眼的无助迷茫。

    就像是没有吃过糖果的小孩子拿到了人生的第一根棒棒糖,他举着看、拿着玩,因为不知道未来是否还会有这样的幸运,所以迟迟不敢吃掉。

    等真的尝到了那一口甜美,就不可避免的想要一根又一根,直到弥补完所有童年的遗憾和人生的空缺。

    人一旦尝到了甜头,就渴望要得更多,段野也不能免俗。

    “段野,过敏源是什么?”

    梁钰的声音从吧台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溺。

    隔着热雾,他看不清梁钰投望的眼神,只能瞧见她侧脸一缕垂下的金发。

    只是一句很单纯的询问,听不出除了疑惑之外的其他的情绪。

    段野揉揉小八狗头,如实回答:“是牛奶。”

    果然是那一杯咸奶茶的问题,和梁钰的猜想一摸一样。

    她点头,端着两杯东西过来放在桌上,坐在他身边的沙发。

    是她刚才在吧台泡的一杯热牛奶、一杯预防感冒的冲剂。

    黑乎乎的感冒冲剂味道甜苦,不太好闻,也让段野想起一些不太好的回忆。

    梁钰把冲剂递给他,自己端了那杯热牛奶。

    像在餐厅那样,和他“叮咚”地碰了个杯,说:“那你以后可不能喝牛奶了,知道吗?”

    不可以喝牛奶,不可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不可以随意践踏自己的生命。

    她的眼睛微微弯成月牙,替他下了禁令。

    隐晦的嘱托喝恰到好处的包容,都通过她那一双漂亮浅淡的眸子里传达出来。

    段野有几分的动容,失措的低头,近乎呢喃地回她:“知道了。”

    *

    熬夜的后遗症,就是胸闷心悸还睡不醒。

    昨天没坐多久,梁钰就实在撑不住叫段野也自己回去休息了。

    她沾床就睡,睡到自己有点头昏脑胀。

    梁钰侧头躲开梁小八的口臭攻击,皱眉缓缓睁开一条眼缝。

    “小八——”

    她伸手挡住眼睛,声音里有刚睡醒的软糯,尾音宛转,像一只撒娇的小猫。

    梁小八装作没听见又去衔她的手。

    梁钰醒过来的耳朵终于听见了敲门声。

    她一愣,扭头去看手机——已经中午11点。

    屏幕上有好几条席青发来的信息。

    最上面的一条——

    [你那个资助人的消息还是没有查到,组委会的人说不方便透露。]

    其他的消息则被隐藏在消息栏下面。

    敲门声消停不过两秒又响起来。

    梁钰来不及先看,她穿上外套,搭过床边的拐杖挪到门口,拉开一条门缝,露出半张脸看清了门口的人。

    为首的是一名带着眼镜,长相端正好看的男生。

    是昨天的那几个学生,除了文珠其他人都在,站在门口突然抬眼看见梁钰的脸,都被小小的被她的美貌冲击到了。

    她的金发蓬松卷长,全都披散在胸前,因为才醒来而有些乱糟糟的。

    亚洲人的五官没有欧美的深邃,偏偏她还能素颜适配这样金色的发色,晃眼一看更像迪士尼在逃公主了。

    但是明景却从这一抹惊艳中看到了几分熟悉,他越仔细看越觉得眼熟,却有些不记得自己在哪见过她。

    “你们……有事吗?”

    梁钰的声音拉回这群人的思绪。

    狭窄的门缝里钻出一只狗鼻子,一耸一耸地使劲闻。

    “小钰姐,昨天的事实在不好意思。”明景显然有些怕小八,余光警惕着它的动作,继续道:“陈姐和王哥组织今天下午大家一起去爬山,我们想来邀请你一起去。”

    他看清了梁钰脸上的迟疑和犹豫,有些着急道:“明天我们就要去黍村,也想在离开之前和你们解除一下误会。”

    梁钰有些想不通他们的逻辑。

    就算有误会也是段野和文珠的事,况且文珠没有来,很明显不是想要解决这个误会。

    难不成是想她做中间人牵线他们解除误会?

    她还没来得及进一步询问,对面的门打开了。

    段野抬头看见眼前的情形有些愣住。

    梁钰一眼就注意到他的装扮——戴口罩,背着他的黑背包,还穿了一件黑色冲锋衣。

    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时间拉回两人第一眼见面的样子,他刚来的时候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打扮。

    给梁钰一种他要离开的错觉。

    熬过夜又被强行开机的脑子有点宕,梁钰呆呆地伸出一个脑袋,问他:“你要走?”

    她说的“走”是离开卜洱县,而段野理解的是出门。

    所以他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嗯。”

    梁钰脑子更宕机了。

    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却又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想说的话就这样哽在喉中,梁钰满脑子都是“他要走”三个字。

    “他们邀请咱们去爬山,一起去吧?”

    她很少用这种带有一点小心翼翼和希冀的眼神看他,她一露出这样的表情,段野一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好点点头。

    其实他不太喜欢和陌生人一起,但是有梁钰在,好像也没那么抗拒。

    她现在对段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和她待在一个空间里,就和晒月亮的效果是相同的——平静。

    还有淡淡的愉悦。

    几个人约定好下午大堂见,梁钰缩回脑袋关上门,和梁小八大眼瞪小眼。

    “傻狗!你的好朋友段野要走了,看以后谁陪你玩飞盘!”

    “汪呜~”梁小八伸出一只爪子搭在梁钰的手臂,像是奖励她刚才反应迅速。

    她握握狗爪,将它的崇拜照单全收。

    随后一股后知后觉的疑惑代替了她一瞬的不舍。

    这样的疑惑一直维持到梁钰下午到了大堂,她看着段野背包里的几捆现金终于陷入沉默。

    她就说,明明今天凌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说要离开卜洱县了?

    果然她就不适合熬夜,人家说的要走——只是单纯的出门取钱。

    真是时刻谨记着自己说地话啊哈哈哈……

    梁钰干笑两声,默默将他的背包拉好,揣回他怀里还拍了两下。

    “财不外露,收好啊……”

    她有时候觉得段野单纯到有点死脑筋;可也觉得,有一个像这样重视着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一句玩笑……这感觉……也还蛮不错……

    有一种在云端踩棉花地飘忽感。

    人啊,还真是矛盾的一种生物体。

    大堂已经聚集了差不多二十个人,应该都是要去爬山的。

    大多数是快要离开旅店的客人,听说晚上还有个什么篝火晚会,梁钰刚才已经应了他们的邀请——毕竟是老板老板娘组织的。

    陈姐王哥和梁钰的关系还算不错,经常往她固定坐的位置送小吃饮料,人也很好相处,所以梁钰就没有拒绝。

    等待时大家都围在一起在叽叽喳喳的聊天,却没有人往梁钰和段野的身前凑。

    梁钰和段野一红一黑的冲锋衣,还很很默契的戴了墨镜,那身气质往人群里一站确实是焦点。

    但是……太冷了……

    梁钰第一眼见到段野的时候觉得他冷面,但其实她自己不笑的时候也是。

    冷着脸不笑不说话,都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高冷,站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感觉更是成倍增长。

    一扇无形的屏障,牢牢守护在两个人的周围,旁人插不进去一句话。

    看着梁钰戴着墨镜的侧脸,明景心里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

    “走了。”

    文珠冷声打断了他的思考,抬着下巴捞过两个女生的胳膊先行上了大巴车。

    因为人太多,旅店租了一辆大巴车,方便大家同行。

    梁钰则和他们说好了自己和段野开车过去。

    她寄上安全带,查收到窗外大巴车上的视线看了过去。

    明景盯着梁钰正看得出神,突终于被她的这个回眸激起了久远的回忆。

    他想起来了!是她!

    还没来得及高兴,梁钰已经踩着油门冲出去了。

    明景不顾一切的伸出个脑袋大喊:“小钰姐!原初啊——”

    最后三个字被风吹散,梁钰只从后视镜看见他疯狂招手、满脸的惊喜和恍然大悟。

    只当孩子出门冬游高兴傻了。

    “怎么了?”段野在副驾驶座发现她频繁往后视镜看,询问道。

    梁钰摇了摇头,没说话。

    她开车的时候拒绝说一句话。

    戴着墨镜看不见眼神,但红唇紧抿,人也坐得非常端正,严肃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紧张。

    车速也只刚刚到达下限,开得很稳。

    段野瞥见她抓着方向盘有些用力的手,靠回座椅不再和她搭话,一起关注着路况。

    公路和群山一样蜿蜒曲折。

    一路无话,直到平安抵达目的地停好车,段野才从镜子里看见轻松下来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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