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禾见父亲都生气了，便大起胆子煽风点火：“父亲早就说了，这后院里的事，一概不许说出去，你倒是好，一开口便是要走，也不知道是想嫁人呢，还是打定了主意非要违逆父亲。”
沈牧庭的脸色果然暗了又暗，紧盯着眼前被自己冷落多年的女儿，神色晦暗不明，道：“叫你抄《女戒》，背《女德》，不是让你阳奉阴违。谁准许你进来的？你还想放了她，是将为父此前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我将你养在宅子里，女学究的课，从来也没缺过你的，两个妹妹有的，你也照样都有，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又是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沈亦楠敛住心神，目光从阿娘身上移开，第一次直视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父亲的照拂，女儿谨记在心，女儿知道，你是担心我带阿娘出去，会惊动四邻，让人知晓沈家后院还藏着个疯子。你放心，我会带着阿娘和花老舅一起走，若是旁人问起，只说是送花老舅去外庄，这样也不会留下话柄。
阿娘年岁渐长，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女儿实在放心不下，还请父亲念在夫妻一场，给阿娘一条生路吧。”
这些年来，沈家从未接纳过她跟阿娘，每月的用度总是克扣再克扣，如今到了腊月，阿娘连件像样的冬衣都置办不了，屋子里的炭火无论再怎么节省，也都是不够的，阿娘住的屋子早已老旧，下雨天总会滴水，嫡母照样不闻不问。
这一切，父亲都心知肚明，可却从未想过弥补，想来上辈子也真是心酸，真的就这样默默忍受过去了。
见沈牧庭打量的眼神，便知还须再退一步，沈亦楠微微低眉，很快便有了主意。
“若父亲还不放心，女儿愿意将名字从族谱中划去，咱们过公堂走章程，此后便再也不会有人知晓我跟阿娘的来历，父亲也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听得此话，众人又是一愣，沈清禾也大吃一惊：“她竟为了那个疯女人，连沈家女的名分都不要了。”
沈牧庭果然恼恨，指着鼻子怒骂道：“你敢！如今正是给清禾议亲的时候，王爷府的小世子每次都来家里，你不是不知道，莫非你是想让两个妹妹也像你这般，到了这个年纪都还嫁不出去吗？”
想走走不了，想留也留不安生。
“那爹爹是说，等妹妹的亲事定下，就肯放我跟阿娘离开了？”
见沈牧庭有些迟疑，嫡母赶忙上前：“好孩子，你果然懂事，你爹他就是这个意思，倘若清禾真能嫁进王府，我们自然也就能放你走。不但如此，母亲还会把外间的庄子送一份给你，也好让你这可怜的娘亲，好好安度余生，你说可好？”
这嫡母是从将军府出来的，姓姜名安澜，最是会为两个女儿做打算。尽管刻薄些，但想起她上辈子是为了救父亲而死，也算是可怜。
身后的阿娘忽然疯疯癫癫唱起方才那支歌谣，沈牧庭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诡异，眼神充满恐惧与不安。
这些年，这个家里，沈牧庭永远高高在上，不染俗世，从不知后院的日子有多难过。
从小到大，沈亦楠见惯了阿娘被疯病折磨的样子，等到她十岁左右，阿娘才稍微转醒了一些，但偶尔也会疯癫，外人从不愿意靠近她们。
那时候，她总盼着能见见父亲，想在他面前哭一哭，好给他看看身上的伤痕，告诉他阿娘病得重，没人能照顾自己。
可到最后，她不是被嫡母支去外桌，和婆子们一起用饭，就是被赶回后院，一把锁锁死。
沈牧庭初时在官场混了好些年，依旧籍籍无名，还是因为嫡母，沈家的宅子才热闹了些。丫鬟仆人们多了，庭院也是翻新了两三次，可只有她们后院，自始至终，都没动过一块砖瓦，一张桌椅。
上一世，她以为沈牧庭这样的人，心里一定早把母亲忘干净了，可当家里真的出了事，父亲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让自己带着母亲走。
或许，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的人，又或许，有些事本就另有隐情。
见沈牧庭似要开口，她连忙收回思绪。然而就在这时，原本低头喃喃自语的阿娘突然冲过来，竟一把抱住沈牧庭的一条腿，狠狠咬了一口。
沈牧庭还在挣扎，一旁的姜安澜见了，顾不得端庄，一脚踹在阿娘的肩上，怒斥道：“都过了多少年，怎么还是跟疯狗一样，一点没变。”
阿娘听了，竟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抓住姜安澜的头发，死命乱扯。
“你干什么，快放开。”身后的沈清禾一直往后躲，沈念则赶忙上前，护着母亲，几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很快，阿娘就被那对母女控着，眼见姜安澜抓起头上的簪子，就要对阿娘下手，沈亦楠一个箭步冲过去，可还不等她将阿娘扯回来，耳边传来一记响亮的巴掌，微微侧过头，沈牧庭双目通红，气得要杀人：“你还不肯罢休吗？”
眼见女儿受了委屈，阿娘像突然回过神一般，立马放开姜安澜，赶忙将她护在身后。
“滚！出去！”
沈牧庭见此，脸色难看极了，可阿娘才不管这些，顺手就把手里的木偶人丢过去，正好砸在沈牧庭的额上。
沈清禾赶忙添火：“你们这对母女，是非要让父亲颜面尽失才肯罢休吗？平白无故，竟动起手来了，我看非得找几个人，把你们一起捆了，狠狠打一顿才是。”
姜安澜发髻早已凌乱不堪，一脸狼狈，低声说道：“官人，这疯子迟早会把咱们害死的，这件事绝对不能这么算了。她伤了我不要紧，可她要是出去乱说些什么，朝廷那些人，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如今你刚被调到中军做了参谋，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可不能在这时候出了差错，否则父亲那边，咱们也不好交代。”
沈牧庭神色暗淡，手里握着那块木偶，似是恨极：“沈亦楠，为父真是看错你了，今晚来书房找我，这笔账，我好好跟你算清楚。”说完便甩袖离开。
姜安澜拿走院门钥匙，还不忘威胁：“你瞧见了，日后就算是在这后院，你也最好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否则我定会让你自食恶果，将你折磨得跟你阿娘一个样，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亦楠心头微微一怔，不免疑惑道：“你们究竟在怕什么？我阿娘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这么不放心？”
姜安澜第一次见她如此质问，有些不习惯。
“到底是长大了，三姑娘，你如今可真是得意的紧了，世子爷来沈家，必得去后院看你，不是送东西，就是拉着你一起说话，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要当世子妃了吧。
别忘了，在这通州城里，只要有我女儿在，在沈家，你就别想抬起头做人。况且，你身后跟着这样一个拖油瓶，你以为世子会一直这般待你？”
寒风袭卷而过，吹得光秃秃的枝头，不停作响，满目之下，只有荒芜。
沈牧庭的脸色果然暗了又暗，紧盯着眼前被自己冷落多年的女儿，神色晦暗不明，道：“叫你抄《女戒》，背《女德》，不是让你阳奉阴违。谁准许你进来的？你还想放了她，是将为父此前说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吗？我将你养在宅子里，女学究的课，从来也没缺过你的，两个妹妹有的，你也照样都有，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又是这样冠冕堂皇的话，沈亦楠敛住心神，目光从阿娘身上移开，第一次直视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父亲的照拂，女儿谨记在心，女儿知道，你是担心我带阿娘出去，会惊动四邻，让人知晓沈家后院还藏着个疯子。你放心，我会带着阿娘和花老舅一起走，若是旁人问起，只说是送花老舅去外庄，这样也不会留下话柄。
阿娘年岁渐长，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女儿实在放心不下，还请父亲念在夫妻一场，给阿娘一条生路吧。”
这些年来，沈家从未接纳过她跟阿娘，每月的用度总是克扣再克扣，如今到了腊月，阿娘连件像样的冬衣都置办不了，屋子里的炭火无论再怎么节省，也都是不够的，阿娘住的屋子早已老旧，下雨天总会滴水，嫡母照样不闻不问。
这一切，父亲都心知肚明，可却从未想过弥补，想来上辈子也真是心酸，真的就这样默默忍受过去了。
见沈牧庭打量的眼神，便知还须再退一步，沈亦楠微微低眉，很快便有了主意。
“若父亲还不放心，女儿愿意将名字从族谱中划去，咱们过公堂走章程，此后便再也不会有人知晓我跟阿娘的来历，父亲也就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听得此话，众人又是一愣，沈清禾也大吃一惊：“她竟为了那个疯女人，连沈家女的名分都不要了。”
沈牧庭果然恼恨，指着鼻子怒骂道：“你敢！如今正是给清禾议亲的时候，王爷府的小世子每次都来家里，你不是不知道，莫非你是想让两个妹妹也像你这般，到了这个年纪都还嫁不出去吗？”
想走走不了，想留也留不安生。
“那爹爹是说，等妹妹的亲事定下，就肯放我跟阿娘离开了？”
见沈牧庭有些迟疑，嫡母赶忙上前：“好孩子，你果然懂事，你爹他就是这个意思，倘若清禾真能嫁进王府，我们自然也就能放你走。不但如此，母亲还会把外间的庄子送一份给你，也好让你这可怜的娘亲，好好安度余生，你说可好？”
这嫡母是从将军府出来的，姓姜名安澜，最是会为两个女儿做打算。尽管刻薄些，但想起她上辈子是为了救父亲而死，也算是可怜。
身后的阿娘忽然疯疯癫癫唱起方才那支歌谣，沈牧庭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诡异，眼神充满恐惧与不安。
这些年，这个家里，沈牧庭永远高高在上，不染俗世，从不知后院的日子有多难过。
从小到大，沈亦楠见惯了阿娘被疯病折磨的样子，等到她十岁左右，阿娘才稍微转醒了一些，但偶尔也会疯癫，外人从不愿意靠近她们。
那时候，她总盼着能见见父亲，想在他面前哭一哭，好给他看看身上的伤痕，告诉他阿娘病得重，没人能照顾自己。
可到最后，她不是被嫡母支去外桌，和婆子们一起用饭，就是被赶回后院，一把锁锁死。
沈牧庭初时在官场混了好些年，依旧籍籍无名，还是因为嫡母，沈家的宅子才热闹了些。丫鬟仆人们多了，庭院也是翻新了两三次，可只有她们后院，自始至终，都没动过一块砖瓦，一张桌椅。
上一世，她以为沈牧庭这样的人，心里一定早把母亲忘干净了，可当家里真的出了事，父亲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让自己带着母亲走。
或许，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的人，又或许，有些事本就另有隐情。
见沈牧庭似要开口，她连忙收回思绪。然而就在这时，原本低头喃喃自语的阿娘突然冲过来，竟一把抱住沈牧庭的一条腿，狠狠咬了一口。
沈牧庭还在挣扎，一旁的姜安澜见了，顾不得端庄，一脚踹在阿娘的肩上，怒斥道：“都过了多少年，怎么还是跟疯狗一样，一点没变。”
阿娘听了，竟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抓住姜安澜的头发，死命乱扯。
“你干什么，快放开。”身后的沈清禾一直往后躲，沈念则赶忙上前，护着母亲，几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
很快，阿娘就被那对母女控着，眼见姜安澜抓起头上的簪子，就要对阿娘下手，沈亦楠一个箭步冲过去，可还不等她将阿娘扯回来，耳边传来一记响亮的巴掌，微微侧过头，沈牧庭双目通红，气得要杀人：“你还不肯罢休吗？”
眼见女儿受了委屈，阿娘像突然回过神一般，立马放开姜安澜，赶忙将她护在身后。
“滚！出去！”
沈牧庭见此，脸色难看极了，可阿娘才不管这些，顺手就把手里的木偶人丢过去，正好砸在沈牧庭的额上。
沈清禾赶忙添火：“你们这对母女，是非要让父亲颜面尽失才肯罢休吗？平白无故，竟动起手来了，我看非得找几个人，把你们一起捆了，狠狠打一顿才是。”
姜安澜发髻早已凌乱不堪，一脸狼狈，低声说道：“官人，这疯子迟早会把咱们害死的，这件事绝对不能这么算了。她伤了我不要紧，可她要是出去乱说些什么，朝廷那些人，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如今你刚被调到中军做了参谋，多少人的眼睛都盯着，可不能在这时候出了差错，否则父亲那边，咱们也不好交代。”
沈牧庭神色暗淡，手里握着那块木偶，似是恨极：“沈亦楠，为父真是看错你了，今晚来书房找我，这笔账，我好好跟你算清楚。”说完便甩袖离开。
姜安澜拿走院门钥匙，还不忘威胁：“你瞧见了，日后就算是在这后院，你也最好摆清楚自己的位置，否则我定会让你自食恶果，将你折磨得跟你阿娘一个样，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亦楠心头微微一怔，不免疑惑道：“你们究竟在怕什么？我阿娘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这么不放心？”
姜安澜第一次见她如此质问，有些不习惯。
“到底是长大了，三姑娘，你如今可真是得意的紧了，世子爷来沈家，必得去后院看你，不是送东西，就是拉着你一起说话，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要当世子妃了吧。
别忘了，在这通州城里，只要有我女儿在，在沈家，你就别想抬起头做人。况且，你身后跟着这样一个拖油瓶，你以为世子会一直这般待你？”
寒风袭卷而过，吹得光秃秃的枝头，不停作响，满目之下，只有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