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香烟递到明月唇边,明月张嘴衔住,他的指尖擦过她的唇,一阵木木的温暖。

    高明月低下头,花园的藩篱上爬满月季花,旁边立一颗白玉兰树,长得枝繁叶茂,朵朵花硕大无比,有几朵落在高明月的鞋子旁。

    湖北南边的某个农村,穷人们都种香菇木耳,终年穿黄胶鞋,帆布材质,脱下来的时候要用两只手拽。

    灌一整天的香菇袋,到晚上,整个鞋里都是菌棒里的木屑。它们狡猾又无赖,随着高明月的动作钻进棉被,跳进鼻孔,坠入她的夜。

    梦里梦外都是这种卑贱的,腐败的,无处不在的褐色颗粒。它配制了空气中一切腥臭,潮湿和糜烂,散发着奇异又刺鼻的甜腥味,像猪油脂一样糊在昏暗的空气中。

    高明月恨毒了黄胶鞋,连想也不愿意想起,因为它代表着庸碌,饥饿,惶恐不安。

    所以她永远无法忘记彻底脱下它的情景。

    原来穿鞋是一种趣味。原来一双鞋也有那么多学问。原来后脚跟不用贴创口贴,也可以柔软适脚。原来这两只包裹双脚的玩意儿,不光为行走服务······

    在无数个夜晚,高明月捧着新鞋热泪盈眶。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激。洁净的窗户,飘着香味的床,直垂到地面的金黄色窗帘,上面有凤尾花的图案,大片大片手工缝制的金丝,极度奢靡,是人类美和创意的结合。

    这里的一切都为主人服务,以主人的舒适为己任。

    她要住进这里,长久地住在这里,当然也不能例外。

    沈兰泊从她手中接过香烟,“你在看什么?”

    明月低着头,看着脚尖,微笑道:“谢谢你送我的鞋。”

    “我不记得有送你这双。”

    明月主动牵起他的手,踮起脚碰碰他的唇,没有深吻,是沈兰泊最喜欢的方式。

    沈兰泊摸摸她的头发,明月亲亲他的手掌,像小狗在摩挲她的主人。

    他没有推开她,她便把头靠到他的胸前,感受他平稳有力的心跳,明月道:“我的一切都是你给,当然包括这双鞋。”

    沈兰泊捏捏她的下巴,低下头,把脸埋进她的长发中,淡雅矜持的清香传入鼻尖,像纯白色的栀子花,和妻子的气质很像。

    “刚才为什么一声不吭走掉?”

    “我去厨房看看菜。”

    “用得着你操心。”沈兰泊推开她,明月看见他紧抿的唇,完美的唇形,饱满的唇珠,唇角轻轻拉扯,上扬,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她:“吃醋了?”

    “我为什么要吃醋?”

    沈兰泊冷笑一声,“你们女人的事,我怎么会懂。”

    明月很不愿意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如果陈小姐也受伤了,你给她送药也很正常。”

    “你倒很大方。”

    明月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难道兰泊想叫她痛批对方一顿,要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为他彼此嫉妒,用歇斯底里的尖叫证明对他的爱?

    明月抬起头望向他,“我不明白。”

    沈兰泊挑起眉头,把明月上下打量一圈,“你也受伤了?”

    “嗯。”

    沈兰泊问:“在哪里?”

    “左腿。”

    明月俯下身,挽起裙摆,试图露出伤口。

    她一点点卷起裙边,夜风顺着她的动作稀溜溜往上吹,吹得她的腿凉幽幽的。

    沈兰泊伸出手盖在她的手上,一阵温暖,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坠入冰窟。

    “把裙子脱下来我看看。”

    明月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沈兰泊沉默了一会,又重复一遍。

    这次的语气比上一次更接近于命令了,“裙子脱了。”

    门没关,堂屋里亮着灯,黄澄澄的灯光溢出,印在青砖地上。朦胧间可以看见屋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映在雕着寿字团花的墙壁上,听到高跟拖鞋的啪嗒声音,川流不息的欢笑声。

    虽然笑声尚且延伸不到树下,但不远处的石板路上随时都有佣人端着餐盘走来走去。

    “这——”

    明月垂下头,牵起沈兰泊的手,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献宝似的托到沈兰泊面前。

    “兰泊哥,我在商场看到这个,觉得很适合你。”

    一双眼睛带着怯意,自下低低看他一眼,叫人心生怜悯。

    沈兰泊取了来看,原来是一只蝴蝶胸针。

    明月替他拿出来,戴到他的衣服上。钻石的流光映衬在妻子的脸上,娇滴滴的孩子眼,一闪一闪,竟比钻石还光彩。

    他一怔。

    明月抿抿嘴,道:“这个是我自己攒钱买的,没有,没有用你的卡。”

    沈兰泊正低着头看胸针,闻言冷笑道:“难怪透着一股廉价气,这么便宜的玩意,叫我戴出去招笑吗?”

    明月低着头道:“你就当是玩具吧。”

    沈兰泊抓住高明月的手,猛地向上一带,高明月不得不抬起头望向他。

    他用了力,明月瞬间疼得皱起眉头。

    “你天天寻摸的那点钱,够我一根烟吗?”

    明月摇头,“不够。”

    沈兰泊甩开明月的手,“你是觉得我沈兰泊养不起你,是吗?”

    明月的手腕剧痛,想是已经红肿了,可是不敢去看,她轻轻道:“不是。”

    沈兰泊抱着胳膊,看着明月,“裙子脱掉。”

    明月看了看一旁的环境,“不。”

    沈兰泊冷冷看了她半晌,点点头。

    一脚踢在一旁的花盆上,花盆应声倒地,哗啦啦滚了一地的泥。

    他转身就要走,明月扑过去,这次总算抓住他。

    她绕到他面前,又往他脸上望了望,下定决心似的,侧着身子去拉拉链。

    她穿一条真丝连衣裙,上面有大片大片的玫瑰花的图案,脖子上戴着一串尖晶石锁骨链,一大把红色随着动作晃来晃去。

    沈兰泊看见高明月的肩膀渐渐裸露,特别地白,在月光中轻轻颤抖,似乎有些冷。这一阵儿风大。

    他翘起嘴角,伸手握住她。

    明月咬着唇,下意识向后退,可是忍住了,只是颤抖得更明显了。她扭过头,似乎想微笑,可是上牙不住碰着下牙,连她自己都听到咔咔的响。笑比哭还难看。

    她微微佝偻着,另一手提着裙子,不使它滑到地面,自己也觉得自己狼狈,可是不敢深想,一想便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怜了。

    “痛不痛。”他问她。

    明月捂住嘴,脸在手掌上来回摩挲,点点头,“嗯,痛。”

    沈兰泊问:“哪里痛?”

    明月张张嘴,可是没有发出声音,她终于忍不住,扑到沈兰泊的怀里,上半身上下起伏,不住哭泣。

    后脑勺用丝带束了个小结,蓝色的末梢一跳一跳的,拂过沈兰泊的侧脸,像一只小鸟在手心扑腾,痒痒的一点潮湿柔软。

    到这时也不敢哭出声,大颗大颗泪往下滴,她慌忙用手去擦,唯恐弄脏了沈兰泊的高档西装。

    “对不起,我真的错了,真的。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她抬起头,用脸蹭沈兰泊的脸,“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沈兰泊这时轻轻笑起来,拍着她的背,好似在哄小婴儿,“好了,好了。”

    明月问:“你不生气了?”

    沈兰泊接过她的衣角,替她把衣服穿好,“只要你听话。”

    明月伏在沈兰泊身上,眼神空洞望着前方,远远看见厨房门口挂着两个红灯笼,一副喜气洋洋,更觉得凄冷。

    一阵笑声传来,和她在两个世界似的,她已经抱住她的上帝,为何感觉不到救赎?

    沈兰泊拍拍明月的背,抬起头,屋檐上闪着一点红。

    他知道那是摄像头。

    ·

    陈澄在讲电话,房间里实在太吵了,闹哄哄的,可是谁也没有催着要开饭。

    他歪着头捂住一边的耳朵,看见小舅舅搂着舅妈进来,一群人这才叫着开饭。

    舅妈的脸红彤彤的,红得异常。外面风大,女孩子皮肤细,一吹就红了。

    这个理由骗得了别人,却哄不过陈澄,他悠悠的目光从高明月身上游离到沈兰泊身上,又看回到高明月。

    高明月一只手撩着被风吹乱的头发,低着头,并不怎么往沈兰泊的方向看,好像在刻意回避他。

    她尽管是笑着的,可是眼圈红红,还有些肿,哭过似的。

    而沈兰泊偶尔往舅妈碗里夹些菜,低着头和她说些什么。舅妈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看不清神情,也知道她在极力附和,更乖巧柔顺了。

    陈澄没走近,隔着闹腾腾的人群,想起刚刚在院子里的一幕,却有一些茫然的感觉,心里木木的。

    他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喂喂的呼叫声,却觉得那手机离他越来越远,他好像置身于云端,自上俯瞰人间。

    他看见女人的曲线,和男人的很不同,带着白净柔软的射线。

    陈澄很不愿意回忆。

    也不得不承认那种感觉很温柔很美丽,让他烦躁沉重的心变得轻盈柔软。

    过去他在部队,晚上和队友翻墙出去吃宵夜,在那些漫长又苦闷的时光,望着一颗星也没有的夜,聊到队友的女朋友,对方总是眷恋又意味深长。

    现在也是一样的夜,他后知后觉,品味出那点眷恋,想一想觉得很有滋味,简直回味无穷。

    只是,只是——

    陈澄看着高明月肩膀上的那只手,不免生出一丝伤感,在这人潮拥挤的房间,在这无数颗心跳动的地方。

    高大明亮的会客厅,一瞬间潮湿阴暗。

    ——电话那头还在锲而不舍地说着话,喂喂喂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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