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罗忒斯走在最前方,手里紧握着那把过长的巨刀劈砍拦路的枝干,这片森林貌似也深受污染的荼毒,二人头顶的树枝纵横交错,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只能隐约从树叶缝隙间看到亮光。在这样的情况下,前方没有树枝遮挡的森林外围就非常刺眼——她只能看到一大片的白。

    她再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芬里尔在身后没有跟丢,将即将要打在自己下巴上的一条细枝丫折断。

    “从下午开始启程为止,我们走了大概快有三个钟头,按照这样的速度应该早走出了这片森林。”

    巨刀劈开最后一簇荆棘时,刀锋突然传来异样的震颤——

    那些被斩断的藤蔓断面正渗出汁液,她装作没看见,用靴尖碾碎。却听见芬里尔在身后轻咳,他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这些树在流血。”

    确实。

    当她的刀光掠过树皮时,暗红色树液顺着刀槽流淌,就像是血液一样。

    又是浓雾,与之前在桥上遇到的似曾相识,阿罗忒斯将口鼻掩住。

    “估计又是幻境……可能是萨茹曼的手笔,小心暗处。”

    许久不见回答,她将信将疑地再次回头,“芬里尔?”

    身后已经是一片平地,她又再往前方看,附近的森林早就逐渐消散,转而变成一片浑浊的灰色纱雾。

    “愚蠢……鲁莽,我在你身上看不见任何的光点。”

    “同时还毫无防备之心。”

    “少装神弄鬼,”阿罗忒斯冷冷瞥向四周,“我不吃这套。”

    “哼……”

    周遭的灰烟化成身着白色巫师袍的萨茹曼,左手紧握着他的法杖。阿罗忒斯稳稳举起长刀,刀尖对准他的颈部。

    萨鲁曼的法杖尖在地面划出火星,灰雾随之 凝结成无数水晶棱镜。她的刀尖离他的咽喉仅剩半寸,却再难推进——每条棱镜都折射出白袍巫师不同的侧面——反而让她觉得更好笑了:这个家伙更像是好几个头挤在一起,那些镜面的反射却没有实时跟随着萨茹曼的动作,有种异样的喜感。

    “现在你与我连胜更有机会挫败索伦,阿罗忒斯,你是个聪明人……难道你就不想成为那个——至尊吗?”

    之前还说自己愚笨……这家伙,翻脸如翻书啊。

    阿罗忒斯拔出纳墨罗迷,伴随着她拔剑出鞘的动作,厉火随之燃起,像是跳动的脉搏,她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后将虚影劈开。

    “识相就快点滚,我没空听你说这些。”

    幻境中的灰烟立刻又重新生成一个灰尘仆仆的萨茹曼,还没说完一句完整的话又被她劈散。

    “统御所有物种,包括迈雅的至尊王——”

    “滚。”

    “你这个呆芋头!!鲁莽之至——”

    “又怎么了?你还不是胆怯到只敢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我眼前。”

    阿罗忒斯忽然放下剑,望向浮在虚空中的萨茹曼,以一种很不文雅的动作从里衣口袋里,将那枚双生戒掏出,在他面前得意洋洋地晃了晃。

    “恐怕索伦连这枚戒指的存在都没有告诉你吧?萨茹曼…你也只是不过是他的一个提线木偶罢了,倘若——我戴上了这枚戒指…”

    她忽然瞪大双眼,嘴角带着偏执的谑笑,竖瞳紧缩,额角凸起青筋,连带着剑刃上的火焰都再次变得汹涌,源源不断往外喷洒火星。

    “那又会如何呢?”

    “你以为索伦放任你窃取使用真知水晶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他不会再次反过来利用你的眼睛吗?”

    这一点她自己倒是深受其害,多次都能感觉到那股黏腻的注视感。

    阿罗忒斯再次在心里吐槽了一遍索伦窥探他人隐私的恶心癖好,将戒指重新塞好。

    萨鲁曼的法杖在虚空中水晶棱镜的折射光突然紊乱——那些映出千百个白袍巫师的面孔,此刻正被火光侵蚀出蛛网裂痕。

    她手持剑尖垂地,厉火如毒蛇盘踞脚边,将飘落的灰烬灼烧成飞扬的星火。

    “提线木偶?”白袍巫师的声音首次泄出裂纹,“你以为自己就能逃脱?阿罗忒斯,你凭什么以为自己也能全身而退?”

    “我当然明白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阿罗忒斯的目光突兀冷了下来,嘴角的笑意徒然消失。“无论是索伦,还是我,都会成为第三纪最后的一页。你以为我是抱着什么样的觉悟才启程的?”

    “萨茹曼,你自双生树仍然屹立于蒙福之地时就跟从维拉奥力,身为前纪的白袍巫师,相信你应该还懂得学会给自己留退路这件事吧?”

    “选吧…是让我拉着你一起步入尾声的灰烬,还是成为新纪元的铸戒者?如果有人能跟着我一起死,我求之不得。”

    黑发勇者阴阴低沉的笑声更像是从深渊里传来的冷风,萨茹曼居然分不清她和索伦到底是哪个更会蛊惑人心。

    幻境寂静片刻,随后传来崩裂的声音,她满不在乎再次拾剑,“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就先走了,我还着急赶路去砍你。“

    蛮横的火锋将这片灰白斩裂,火舌从裂缝中挤出,身在艾森加德高塔中的萨茹曼也被一起劈飞,震落在地面上。

    看来还是她的剑锋更受一筹,将幻术劈开后,阿罗忒斯扫视四周,自己仍身处于森林中,只不过地上一片的都是奥克的横尸,芬里尔刚巧从一只奥克的身体里把剑拔出。

    “一片迷雾将你和我隔开了。”

    “萨茹曼的幻术,”她将剑送入鞘中,举起长刀拔出。“不过现在他已经被我送回老家了。还有多少奥克?”

    “我已经解决了大部分,”芬里尔挑眉,嫌弃望向泥地上暗红的腥血,立即抬脚离远一些。“还有一些在你从幻境中挣脱出来时逃走了。”

    “我知道了,剩下的就留给我吧,”阿罗忒斯终于露出一个堪称阳光的笑容,“我正有一肚子火无处可以发泄。”

    ——————

    在她把半座森林烧得差不多后,芬里尔强拉着她另找了一处地下榻,简单用完晚餐,阿罗忒斯正清理武器上残留的血痕。

    “我们现在离渡口还有多远?”

    “预计不超一天的路程,”芬里尔看着她给刀身涂上护刀油后,又拿出匕首开始打磨刀锋。颇有节奏的磨刀声就在这片灌木丛里散开,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阿罗忒斯现在很确认,自己的这位短时间的精灵旅伴一定是有事瞒着自己,或者带着什么目的接近自己——芬里尔的行为举止间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心,偶尔又陷入莫名的沉默中,对她极为冷淡,十分割裂,让她更觉得莫名其妙。

    图她什么?几天前还供着自己的白吃白喝住了两天,现在又主动请柬送她至渡口……图财?精灵还没有矮人那样那么爱珠宝,图戒指?那也不应该,芬里尔还是有分寸,都没有翻过她的衣服怎么知道戒指的存在。

    难不成……真是未来的自己招惹来的家伙?

    “萨茹曼在幻境中和你说了什么?”

    “你怎么知道这是白袍萨茹曼的把戏。”

    “中州内擅长幻术的个体……除去黑森林的精灵王以外,而前方又是艾森加德,”芬里尔往篝火里添上干柴,很自然地坐到离阿罗忒斯不远的地方。“很容易就能想到是那位白袍巫师。”

    “你不是一个人生活吗?还知道这么多啊。”

    “……我只是远离族群,不代表我与世隔绝。”

    被打磨过的匕首熠熠发亮,阿罗忒斯抹去表面上一层的铁屑后将它收好,揉搓自己的反酸的手腕。

    “嗯……所以,你跟上我的原因总不可能是因为你过于寂寞吧?或者是大发善心?你们精灵总是这样。”

    “总是哪样?”

    芬里尔皱眉,带点不悦。她连忙摇手否认,“抱歉,我冒犯了,这是不是对于你们的刻板印象?我的另一个精灵同伴莱戈拉斯说过,也不是所有精灵都是那样友好的。”

    金发精灵愈发沉默,只憋出一句“随你怎么想”。

    而且还很容易心口不一。

    阿罗忒斯在心里再补上一句,继续美美磨刀。

    芬里尔看着她磨完一把匕首,又摸出来一把一摸一样的匕首接着打磨。一会,又从同样的包裹里,拿出来同样造型的一把。

    “你到底带了多少?”

    “把匕首重新插回到这个小口袋里,再将这条布带卷起来,至多能够放十个进去,很神奇吧。”

    阿罗忒斯将匕首按照大小放好,“这下是真的没有了,一路上被我丢丢捡捡,只找回来这么点了。”

    “……明天还要接着赶路,早点休息。”

    “哦?哦……”

    说是要休息,但是芬里尔仍然坐在原地,阿罗忒斯将那一卷匕首放回包里后又开始清点自己的物资:药膏还能用很久,明天临走前得去灌一些水,还有一路上捡的宝石,她忍住只拿了一些方便携带的——又能做很多首饰了。

    “——怎么了,”她狐疑地用手背擦拭自己的脸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

    “……没有。”

    “那你盯着我做什么?”

    “只是感叹你毫无防备之心。”芬里尔带着嘲讽意味的勾起嘴角,火光下他的眼角比平时更加柔和,但是阿罗忒斯却从中悟出一些奇怪的意味——这家伙是不是在小瞧自己?拐弯抹角地说自己没心眼?

    “难道你不应该更加防备我吗?”她将包袱从双膝上挪开,手掌撑起上半身,往他的方向探过去,过长的黑发落到前胸,“在河边救回来一个奇怪的人类,还被一大群邪恶生物追杀,你难道就不害怕,我是什么更加可怕的魔王吗?”

    阿罗忒斯放缓了眨眼的频率,蓝色竖瞳在阴影中无限放大,紧盯着金发精灵的眼睛。苍白的皮肤被暖光染上血色,缱绻懒散。

    芬里尔的表情没有因为她突然地靠近而变动,她又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有种恶作剧未完成的无趣感,又缩回手臂,伸展上半身。

    “我先睡了,晚安。”

    ————————

    阿罗忒斯简单给地上铺了一层干,又从包里找出来两张毯子,一张当做被子,一张盖在干草上,躺下后很快就被睡意勾入梦乡。

    篝火将熄未熄,芬里尔站在阿罗忒斯一旁,望着她埋在衣领的脸,缓慢俯下身,手指悬在了的颈动脉上。远处河水的反光在他掌心投下游移的阴影,像一条扭曲的锁链。

    正处在深度睡眠边缘的阿罗忒斯,翻了个身,发丝扫过他手腕,将自己的脸埋得更深。

    他指尖下压半寸,感受到肌肤下跃动的生命力。

    太温暖了,温暖得令他想起刚刚洒在林间露珠上,带着水汽的阳光。

    黑鸦的叫声像是一滴墨水在树林间化开,这只已经死去的腐鸟停留在枝头,正望向芬里尔。

    他弹指用地上的碎石块击碎渡鸦头颅,不悦瞪向篝火火光未能照亮的黑暗之处,眼睛转向垫着毯子,正在熟睡中的黑发勇者。

    阿罗忒斯感觉到让自己觉得熟悉的不祥气息后,已经在梦中蹙眉,她的右手无意识按上身旁的刀,滚烫的后颈贴到他冰冷的手背,脖颈在他的掌下绷成弓弦。

    过于陌生的温度让芬里尔本能地收拢五指,却在触及她跳动的脉搏时僵住。他猛地抽回手,带落了她的发带,黑发散落,恰好缠住试图后退的指尖。

    “……怎么有雨……滴到我的衣领里了……好凉。”

    “……芬里尔?”

    阿罗忒斯半梦半醒的声音惊得他后撤半步。睫毛颤动,左眼已经睁开一条细缝,脖颈还残留着他方才按压的淡红指痕。

    “有狼群,也没下雨。”

    他扯下斗篷盖住她肩膀,布料下的手指轻弹,远处真的传来几声凄厉狼嚎。看见她重新阖眼后起身离去,好像刚刚的触碰只不过是睡梦间的一个晃神。“继续睡。”

    芬里尔背过身往火堆添柴,原本还在似迷糊中的阿罗忒斯悄然攥紧放在手背下的匕首,眼里一片清明,微微抬头,盯着那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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