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蛇上棍要求知识付费的崔大人本能的想用春秋笔法,说点‘如果你觉得你听懂了,那你必然理解错误’的外交辞令、官场套话。可望着小娘子眼角被烛火映出的细碎流光,那些虚与委蛇的辞令忽如春雪消融。不知何故,鬼使神差的他突然不想那般‘拒人千里’。遂凝视着柜台上的小玩偶,忽的用修长手指挑起一只短腿圆臀的三花小狗。这只狗的耳朵微微竖起,嘴角仿佛天生带笑,憨态可掬。他上下打量,眼神中透出几分难得的好奇,开口问:“此犬形貌特异,似非中土之物?”

    沈知微微微一怔,随即莞尔一笑,将鬓边碎发别至耳后,青玉耳珰随着动作轻摇:“相传西行万里有大不列颠国,其女王甚爱此犬,常令其着锦袍随驾。”她指尖拂过犬偶背脊,“您瞧这短腿,原是牧牛时钻灌木的便利。”她语气轻快,带着种娓娓道来的韵味,好似在和小儿郎讲故事。

    崔怀瑾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这番故事,倒是别致。”他忽然想起前日看到鸿胪寺少卿呈报圣人的《西域诸国风物志》,其中确有记载‘泰西之地有犬类,腿短如尺,臀若满月,善驱牛羊’。此刻这异域犬种被眼前小娘子绣成小偶,憨态中竟透出几分雍容,倒像是把胡风汉韵都揉进了这方寸之间。

    "沈娘子这铺子,像是把长安城的奇巧都收罗来了。" 他突然抬眸,“小娘子如何得知这般异闻?”

    沈知微心道这家伙没完了,又问烧脑的问题,赶紧不动声色胡言乱语:“坊间趣闻耳,但这犬模样可爱,又有如此传奇,孩子们见了都爱不释手呢。”

    崔怀瑾捏了捏柯基的小耳朵,眼神带着淡淡笑意:“这犬的模样实在…特别,与中原之犬迥异。”

    正说着,门外铃铛轻响,一道清悦的女声传来:“哟,竟还未打烊?”

    沈知微和崔怀瑾几乎同时转头,只见庞氏三娘款步入内,手里提着一只描金小包,满面笑容。

    这是沈知微第二次见庞三娘,却觉得对方比初见时更清贵出尘。只见她穿着一身淡杏色的齐胸衫裙,烟笼淡紫的半臂,系着一条深紫流苏腰带,衬得身姿纤长而不失俏丽。头发松松挽成堕马髻,手持一把朦胧山水团扇,盈盈笑看向自己和崔怀瑾,似乎永远那么不疾不徐。

    “庞娘子?”沈知微愣了一下,连忙起身相迎。

    崔怀瑾见来了女客,很快收回视线,将手中柯基犬递给沈知微:“这个给我装起来吧。”

    沈知微接过柯基犬,又从柜台中取出另一个玩偶,一并包好:“这礼部人偶,还望大人笑纳,算作鄙店赠品。”

    崔怀瑾闻言,略略扫了一眼那穿着礼部官袍的玩偶,看着它仿若自己照镜子,又见沈知微看着自己,笑得见牙不见眼,嘴角也不自觉浮现一抹淡笑:“既如此,那就谢过沈娘子,某改日再来讨教‘牧犬之道’。”说罢接过袋子,又朝庞三娘微微颔首,转身离去。木门‘吱’一声被拉开,又关上,带起一阵清脆的铜铃‘叮当’声,惊走檐角下停着的一只斑鸠。

    都是世家出身,同混长安上层圈子,虽男女有别,但庞三娘从小在各种社交场合其实没少和这位有名的崔郎君产生过交集。但她很少看他笑得如此亲切,心中暗自诧异。待崔怀瑾走远,庞三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问沈知微:“沈娘子与崔大人熟稔?”

    沈知微忙摆摆手,道:“不过偶然认识罢了,算不得熟。”

    庞三娘抿嘴笑着点点头,扭头将目光移到柜台中的玩偶上巡视片刻,又拿起其中几个左右端详,“这些小东西当真精致、有意趣。”

    沈知微心知像庞三娘这类很有想法的顾客愿意有自己的空间,未必喜欢别人在边上陪同引导,于是也不打扰,只道:“庞娘子抬爱了,请随意挑选。”

    庞三娘转悠了一圈,最终在一排小官员玩偶前停下,目光定在一只穿礼部官袍的小人偶上。她拿起那只玩偶细看,扬眉笑道:“还说不熟,促狭得很!这玩偶与崔侍郎竟生得这般像。”

    沈知微略尴尬,对庞三娘眨眨眼,故作几分自嘲笑道:“实不相瞒,一开始设计这些玩偶,不过是儿斗胆妄为,想着借崔大人天纵英才的名声给玩偶添点彩,也好吸引那些望子成龙的父母。后来越想越觉得这举动实在欠妥,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幸而崔侍郎宽宏大量,不曾与儿计较。”说罢,她故作后怕地朝门口崔怀瑾离开的方向努了努嘴,又抬手抚了抚心口,长叹道:“还好庞娘子你来得及时,方才崔大人在这里,再多待一会儿,儿怕是要吓破了胆。”

    庞三娘当然知道这不过是沈知微夸大自嘲,只掩嘴轻笑,放下礼部玩偶,又拿起一只白须飘飘的老者玩偶,“这莫不是陈祭酒?怎生得如此有趣!”

    “正是。泰斗出马,寓意好学笃行。”沈知微介绍。

    庞三娘越看越欢喜,一口气挑了许多:“这礼部侍郎、国子监祭酒,我各要十二个。族中小郎君众多,正好拿来送礼。”

    沈知微为难地看着所剩无几的展台:“庞娘子,这两款销量极好,库存恐怕不足。若不介意,需待几日制作完毕后再取货。”

    庞三娘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原来这些玩偶都是你亲手制作?怪道如此精致!”

    沈知微微微颔首:“正是如此。若庞娘子不嫌弃,且等我几日。”

    庞三娘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个锦囊,若干颗金瓜子叮叮当当地落在木柜案几上:“这些权作定金。不过……”她忽然倾身靠近,手轻轻按住沈知微欲推回金瓜子的手。鬓边垂落的珍珠流苏几乎扫到沈知微的额角,散发出一丝轻柔的香气。

    “我要的玩偶,包装须得更加精致。”她低声说道,目光微闪,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期待。“必须要用最为考究的料子、最讲究的工艺,外包一层如诗如画的锦绣才可。我从未做过‘观之尚可’之事,一切皆需做到极致。”

    二人约定好取货时间后,庞三娘便离开锦童斋,转身去了隔壁的布料店。

    待送走庞三娘,店铺重归安静。沈知微独自坐在柜台后,望着不少缺货的展台,真实的感觉到疲倦袭来。她长出一口气,轻柔地揉了揉太阳穴。“经营、制作、设计......全都靠自己,确实有些勉强了。”沈知微喃喃自语,思绪回到了先前与崔怀瑾的对话。

    方才她能言善辩,口中侃侃而谈现金流的重要性,但现实却赤裸裸地打脸。若无足够的劳动力支持,自己累死事小,长期供不应求,什么商业理念也是空谈。她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灯火阑珊的街道,心中暗暗决定:话不能乱讲,牛皮不能乱吹。管他打不打脸,下一步必须投入成本招募人手。雇人!雇人!必须雇人!

    当天晚上,许宅。

    昏黄的灯火下,沈知微微蹙眉头,总结开业两日以来的心得体会。更漏声声,烛光印出青瓷灯下疾书的身影。松烟墨混着茶饮子的气息萦绕厢房,账册边角密密麻麻记着"韦侍郎府订十件"、"吕中丞家要五套"。

    窗外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她忽将笔掷入笔洗,案头青瓷瓶中斜插的几枝木芙蓉已有些蔫了,沈知微伸手调整花枝时,指尖显出几道新鲜的红痕。那是连日穿针引线留下的印记,在莹白肌肤上格外刺目。她轻叹口气,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镇纸上的貔貅纹——其实‘锦童斋’的问题还不仅仅在于供不应求。

    她相信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玩偶并非高精尖产品,很容易被模仿,她必须及早锁定竞争优势,以确保自己的市场地位。

    首先,她将目光投向原材料。那些官员玩偶的官服布料皆取自司衣房废料,这些布料属于专供,等闲之辈很难获取,然则以前没人打主意,是因为没有用。现在看到能生银子,恐怕不久就会有人反应过来。若能趁早,将废料尽数包圆,既能保证品质,又能控制生产源头。

    其次,她需要创造品牌概念。沈知微想起前世那些成功的商业案例——比如芭比娃娃或是迪士尼的模式。若能将锦童斋打造成大唐孩童心中独一无二的“童趣王国”,让“不是‘锦童斋’的玩偶就不美好”的观念根深蒂固,便可牢牢占据高端市场。

    她的笔尖快速舞动:品牌标识、故事背景、产品分类。玩偶不仅是装饰品,更是承载梦想与文化的载体。她甚至想,可以为每个系列设计一个小故事,比如“金吾卫大战不轨之徒”、“文判狸探案奇遇记”,让这些玩偶真正活起来。思及此处,她忽然想起之前在书肆看到的魔幻儿童读物,她后来也略打听了一番,那几套书确实如掌柜所言,在孩童中火爆异常。若能强强联合… 一盏茶的工夫,她的草稿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满了内容,连自己的手也染上了些许墨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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