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儿在阳光的萦绕中悠悠转醒,只觉浑身软绵绵的,脑袋还有些昏沉。睫毛轻颤间,她发现自己躺一张软椅上,身下垫素锦软垫,细密的针脚在掌心留下微痒触感。鼻端萦绕着淡淡的木香与阳光晒过的布料气息,温暖而陌生。

    她眨了眨眼,微微偏头,便见到屋内一派忙碌景象。一个郎君正带着几个帮手进进出出,搬着各种物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细细再看,原来是那位郎君——她昏迷前最后见到的人。

    巧儿心中微震,记忆慢慢回笼。她清楚记得,那青年郎君在自己颈脖轻轻一按,眼前便陷入黑暗,如今再醒来,已是物是人非。

    自己……是被买下了吗?

    她轻轻动了动手指,才发现力气仍旧虚浮,回想起自己的身世,不禁心生感慨。

    她出身贫寒,家中孩子太多,父母养不活,只能狠心将她与两个姐姐卖给牙行。自那时起,她便辗转几家,最终因擅长女红,被汝南侯家买去。她自小浪迹江湖,学会了看人眼色,加之言辞甜美、机灵乖巧,很快便被选去给四小姐当绣娘,并在那里结识了绣儿。

    本以为日子渐渐安稳,谁知天不遂人愿。三个月前,汝南侯被查办,家门被抄。所有家眷被送往掖庭或妓坊,她们这些下人则再度被带去牙行发卖。

    牙婆平日里对着买主低三下四、好话说尽。那压抑、憋屈下去的气性便都撒在他们这些人身上。不,他们算不得人,有些甚至连畜生的价格都不如。日日里动则被一顿鞭打、叱怠。

    近日行情不景气,牙婆更是心气不顺,几次拍着大腿咬牙道:“若再卖不出,女的统统送妓坊、男的都给老娘去当小馆儿。”

    月前,绣儿被买走,她还暗自替好友松口气,只是有点可惜她的手艺恐被埋没。但无论如何,至少不会再受牙婆的磋磨,也强过被送到妓坊。

    谁料,今天绣儿的新主子找上门,才得知她处境也异常艰难。

    然而,当那逛人市的小娘子问绣儿是否擅长绣活,她却置若罔闻时,巧儿便暗道不好。她打小看多了不堪受辱心存死意的人,那瞬间她意识到绣儿大概是不想活了。她心里一紧,哪怕明知自己会因此挨打,仍旧拼命为绣儿争上一句。

    人不能就这样放弃自己!

    好在情况转圜,绣儿被那小娘子买走。未曾料到,这丫头冒着被新主子厌弃的风险回头来救自己。

    巧儿在牙行本就装了一段时间的虚弱,趁这个机会随机应变,借助‘口吐假血’的手段假死。虽然中间起了风险,但那小哥一出手自己就啥也不知道了。

    至于后来… 她轻触脖颈,回想起那精准一按,便猜到当是糊弄牙行成功,自己也被那娘子买下了。

    “醒了?”

    清泉般的声音自右侧传来。巧儿转头望去,见那位救她出苦海的娘子正倚在木案几旁,素手执笔在账册上勾画。阳光为她鸦青鬓角镀上金边,垂落的流苏耳坠随动作轻晃,在雪腮投下细碎光斑。

    “可有什么不适?”

    巧儿还未开口,便见绣儿端着一碗青瓷碗快步走来,碗中热汤腾起的白雾氤氲了眉眼,散发着姜枣辛辣与甘甜混合的气息。

    “快喝些姜枣茶暖暖。”

    巧儿就着她的手啜饮,甘辛暖意顺着喉管流遍四肢百骸。

    “主子请了郎中给你把了脉,说你寒气都积在肺腑了。”绣儿扶着巧儿,轻言细语说。

    巧儿一怔,抬头喃喃道:“主子?”

    绣儿郑重点头,目视沈知微,对巧儿道:“巧儿,这是我们的主子。她把你也买下了,往后咱跟着主子做事,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那杀千刀的牙婆卖去见不得人的地方。”

    "主子大恩..."巧儿也看眼沈知微,立马从软椅上囫囵起身,就要跪伏下去,却被沈知微虚扶住。那双手带着淡淡墨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与牙婆染着蔻丹的尖利指甲截然不同。

    沈知微笑着淡声道:“往后你们便在这儿安心住下,好好做事。” 说罢,招手唤来阿锦,“她是阿锦,是我的帮手,以后她会慢慢指导你们”。

    巧儿和绣儿眼眶泛红,不顾阻拦,“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沈知微磕拜下去,以额触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巧儿边磕头边道:“我命是主子救的,若不是主子,过不几天牙婆就要把我们都送到…妓坊。巧儿这辈子给主子做牛做马回报主子!”

    绣儿也泪如雨下,泣道:“巧儿说的是,那妇人买了我去,是为了让我给她那痴傻的儿子生私孩子,我不依,不依就打我…若非主子,我也不能活了。”

    沈知微扶起二人,阿锦也递上帕子与她二人拭泪。见她们激动情绪渐缓,方道:“我姓沈,你们以后同阿锦一样,唤我“娘子”便好。往事已矣,唯向前看,未来好好生活,万勿辜负这番际遇。”二人听罢连连称是且不提。

    此时的锦童斋,因为这两个新成员的加入,气氛变得热闹起来。

    阿策深知许宅不便让两个婢子居住,决定将帮助进行到底。他一声令下,招呼来几个手下,开始行动。

    首先,他们来到了库房,这里原本放着部分玩偶库存。大家齐心协力,重新整理并腾出空间。随后,阿策带人开始搭建上下铺。只见他们动作熟练,拿起工具,敲敲打打,木屑飞溅,不一会儿,两张结实的上下铺便搭建完成,崭新的床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于此同时,另一组人则在锦童斋屋后的户外搭建带蓬厨房。他们先将地面清理平整,然后用砖石砌起炉灶,再将事先准备好的木材搭建起框架,最后铺上防雨的篷布。整个过程中,大家训练有素,行动麻利。

    锦童斋左右两边的商户,平日里各自忙碌,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不过今天,这里的动静吸引了一些目光。

    庞三娘的‘华采坊’里,平日那面面俱到的掌柜是在世家服务多年的老人儿。对长安城权贵之家、随从仆役的脾性、出入的规矩有着深入的了解。他背着双手,站在‘华采坊’朱漆大门口,目光不时扫向锦童斋,心里暗自思量:这‘锦童斋’和崔侍郎,有关系啊。自家女郎和锦童斋的沈娘子平日里有些来往,她知不知道这情况呢?

    而在‘锦童斋’另一边,则是是‘瑞祥阁’。

    ‘瑞祥阁’ 在这条街上也是颇有名气的首饰店,店铺的招牌是一块巨大的楠木匾额,上面刻着 ‘瑞祥阁’ 三个大字,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古朴的光泽。店内的装饰十分华丽,货架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首饰,有镶嵌着宝石的金项链、翡翠手镯、珍珠耳环等,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瑞祥阁’的老板杜庆年约五十多岁,面容平实,却眼神锐利,沉稳中透着精明。

    此时,他也站在柜台后,目光时不时穿过自家店铺大门,注视着忙碌的‘锦童斋’。他对身旁的掌柜小声说:“你瞧瞧这‘锦童斋’,先前竖了个那么大的侍郎玩偶在门口,我还暗暗纳罕,他家是否和侍郎府上有些什么关联?你看!现在侍郎的人可真来了…”

    掌柜是个身材高挑的中轻人,他微微点头,附和道:“是啊,这沈娘子确实挺…”他差点脱口而出‘挺标致的’,又怕肆意评价小娘子在东家面前显得不够尊重,一拐弯说:“做生意的想法挺别致。”

    不过,在崇仁坊开店的,家家都有三分背景,因此左右店铺也就私下自说自话两句,并不外扬。

    此时,锦童斋内,巧儿和绣儿在阿锦的带领下,开始适应新环境。“这是咱们的展台,平日会摆放一些成品售卖。那是布料存放的地方,有各种花色的布料。后面就是你们住的库房,虽然简单了些,但也还算舒适。还有新搭建的厨房,以后你们就可以自己做饭了。” 巧儿和绣儿仔细听着,不时地点头。

    绣儿看着展台上价格高攀不起的玩偶问:“阿锦姐姐,这些玩偶都是你做的么?”

    阿锦着带着些自豪笑道:“是沈娘子带着我一起做的。咱们‘锦童斋’玩偶卖得好,经常供不应求,将来你们也要帮忙一起备货。”见巧儿和绣儿很认真地细看玩偶,阿锦又道:“别担心,你们都有基础,只要细心些,能吃苦,很快就能上手。”

    二人点头不迭,巧儿道:“阿锦姐姐。我们在牙行整日挨打,受尽了苦头,做针线对我们不是吃苦,是福份呢。” 她性格坚韧,在牙行时,即便遭受打骂,也从未放弃过对生活的希望。阿锦看着两人,怜惜道:“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以后在这儿,就是一家人。”

    此时,沈知微正在案台后,更新自己的《日程安排表》。

    随着巧儿和绣儿的加入,现在她已经有三个手下,人力问题预估能得到了一定的解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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