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年在济学堂一合计后,当即决定先回云鹤苑改造一番。

    云鹤苑修缮得简洁明了,瞧着是没有多花心思,除了几排长廊下的寝舍,就只随意栽种了几棵云杉。

    谢栯原先是同那叫葛修的圆滚滚少年分在一个寝舍,叫他与不熟悉的少年同住一个屋檐下,谢栯自然不肯,花了好一顿功夫才将林逸亭换了过来。

    二人急匆匆回到寝舍,谢栯就埋头在衣柜里找林逸亭形容的,看起来温润如玉,极其温柔,又能引得女子喜爱的腰带。

    可怜世子爷自懂事起就横行霸道,连穿戴之物都看着比一般的嚣张许多。

    谢栯翻出好几条腰带,不是鎏金鹤纹,就是银白相间。

    看着被东翻西找混乱成一团的衣物,谢栯头疼地扶额,生平第一次学会了‘后悔’二字怎么写。

    早知陶霁会如此轻易勾动他心弦,他就不该在她面前那么轻狂。

    他蓦地生出一丝颓然来。

    见他在此事上尤其认真,林逸亭心底颇为震撼,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世子,不要气馁,要不试试我的?”

    谢栯没有穿戴他人之物的习惯,从前是不屑,瞧不上,现在是不愿。

    但目前尚无其他的法子,谢栯只得伸手接过林逸亭递来的玉纹腰带,又照林逸亭所形容的,将束着袖口的袖带扯松,头上那条张扬飘逸的发带被他拆下来,重新束发,换了根林逸亭从未戴过的玉簪上去。

    少年从屏风后走出来时,饶是林逸亭,也不由大吃一惊。

    世子爷本就生得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精致的脸上挑不出一丁点儿瑕疵来,加之他身形高挑,举手投足可见矜贵,如今换了副打扮,浑身就散发着凛冽的气息,整个人透出清冷气质来。

    尤其是那双褪去倨傲的眼睛,他垂着眸,纤长羽睫微微颤动,如明珠般照亮了整间寝舍。

    林逸亭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连我都自叹不如了!”

    他心中惊叹谢栯竟这般撑得起这样的装扮,正要再夸赞,下一刻,就见谢栯翻了个白眼,整个人又吊儿郎当起来。

    “要一直这样端着么?”谢栯拧眉:“小爷露馅了怎么办?”

    林逸亭面色一僵,道:“不妨事,先去陶霁身边溜一圈,她若吃这套,定会盯着世子看。”

    谢栯只好听了他的意见,又重新端回方才的神态来。

    ......

    从济学堂出来后,陶霁陪着纪珈芙去用了饭,趁着纪珈芙午憩,她迈着步子走出东竹苑,脚步一转翻过墙头去了后山。

    她顶着烈日爬上山顶时,蒋翎正在挨蔺谦的训斥,见到她来,蒋翎眼睛一亮,将她当成救星,连忙喊道:“舅舅,陶陶来了!”

    蔺谦沉着眸色看过来,见陶霁脸颊被晒得通红,他将腰间佩剑取下,扔了过去:“去那边将我教你的剑法练上十遍,练完再来见我。”

    这听起来不似训练,倒像是刻意给陶霁的惩罚,陶霁抿了抿唇,沉默着捡起蔺谦的佩剑就走到一边,顶着毒辣的太阳耍起招式来。

    蒋翎不明白:“舅舅,陶陶又没做错什么,为何......”

    回应她的只有蔺谦的沉默。

    直到日头渐渐往下沉,陶霁觉得身体快力竭干涸时,蔺谦才冷声开口叫停她的动作,陶霁颤着手将剑还给蔺谦,一言不发地站着。

    到底是与蒋翎同龄的小姑娘,蔺谦神色有些动容:“你可知错了?”

    陶霁老实点头:“那日考核,是我不该得意忘形,轻视敌人,也是我不懂点到为止,是我没有遵循将军的指示,又将从前那套法子搬了出来。”

    蒋翎听明白了,她忿忿不平:“舅舅,你不心疼陶陶就算了,她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怎么还怪起她来了?”

    蔺谦的话听着有些无情:“那日只是考核,她若点到为止,便不会受伤。”

    他向来对敌人狠戾,对手下的训练也称得上冷酷无情,想起她从晋州而来,蔺谦看向她的眼神里又隐藏了一丝怜惜。

    他耐着性子与她解释:“我知道,你在晋州,也许过得很苦,军营里一直有句话,只要你拳头够硬,就能踩着别人往上爬,可那也是军营。”

    “陛下叫我来国子监教武学,是想让我最大程度挖掘擅武之人的潜能,如今战事已过,你不必再靠拳头活命,我将你看作与小翎一样的小辈,你分明能更上一层楼,却如此沉不住气,被人一激就不管不顾,你可知,这是练武之人的大忌。”

    他神情淡漠:“你的身体里有野性,这是好事,亦是坏事,若你不懂得如何压制,日后,这份野性也许会害了你,甚至害了你身边的人。”

    陶霁后背一寒,登时敛起神色,严肃答道:“师傅,我知错了。”

    见她已想通,蔺谦心下稍松,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瓶子递给她:“女儿家留疤到底是不好,我是你师傅,亦师亦父,这是赤焰军凯旋回朝时,陛下赏赐的,说是能祛疤,我一个大男人用不到,你拿去。”

    陶霁接过来一看,与谢栯那日给她的一模一样。

    她手里已有两瓶宫里出来的祛疤凝露。

    她心中一暖,喃喃道:“谢谢师傅。”

    翻墙回国子监时,蒋翎还板着脸,对蔺谦惩罚陶霁一事表示抗议。

    陶霁笑着戳了戳她的脸颊,开口劝慰:“行啦,将军说得没错,我那日的确是被孟常气得失去理智了,现在想想的确不太好,我就当多练了几日剑,今日练完我觉得精进不少呢!”

    蒋翎轻哼一声,转而又担忧地看着她:“你今日练那么狠,伤口没事吧?”

    陶霁撩起衣袖给她看:“你亲自检查看看?”

    将她那条疤痕细细盯着看了半晌,蒋翎总算脸色缓和了点:“下次舅舅再这样,咱们就一起上,你擅长偷袭,我擅长进攻,他是我舅舅,定是不会对我下狠手的。”

    陶霁心道,未必。

    她面上还是没有显露出来,顺着蒋翎的话幽幽开口:“是是是,再有下次,咱们一起上。”

    二人经过假山附近,蒋翎被她逗笑,还要再说些什么,忽然脚步一顿,眼睛盯着右侧不远处看。

    陶霁不明所以:“怎么不走了?”

    她跟着蒋翎的目光往那处看,就见谢栯正站在阴影处,眉心紧紧皱着,身上还是那件襦衫,却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像是在此处等什么人。

    谢栯侧身对着她们,暂时还未发现有人在靠近。

    蒋翎压低声音靠近陶霁:“他今日瞧着是打扮得人模狗样的。”

    陶霁收回视线,答道:“可能约了谁吧,走吧。”

    说罢,就拉着蒋翎往另一条路上走,偏生蒋翎脚下踩中一颗石子,发出细微声响来。

    这一动,就叫谢栯发现了二人。

    陶霁回头看他一眼,打算继续往前走,就听谢栯匆匆喊出她的名字。

    “陶霁,你站住!”

    世子爷一开口,还是有些桀骜不驯。

    蒋翎知道二人之间没有那么剑拔弩张了,便朝陶霁递了个眼神,示意自己先走一步。

    身后传来脚步声,陶霁转身,抬眸看向他:“世子,有事么?”

    她光洁的额上还残留几滴汗珠,鬓角也湿润着,谢栯问:“你干什么去了?”

    陶霁左右看一眼四周,反问:“世子在等人么?”

    谢栯点头,很快又摇头:“没有在等人,我......云鹤苑有点闷热,我出来转转,吹吹风。”

    说着,就见陶霁又点了点头。

    二人之间到底是无话可说。

    谢栯面色有些尴尬,他岔开话题:“你没有觉得我今日有些变化么?”

    闻言,陶霁只好定定看着他,半晌,她开口:“世子的确跟往常不太一样。”

    谢栯心中一喜:“那你觉得是从前那样好,还是今日这样好?”

    陶霁:“不知道。”

    谢栯:“......”

    少年罕见地在人前红了耳根,他低头打量自己一眼,略微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那......若是非要你选,你选哪个?”

    陶霁微微愣神,不懂他是何意。

    他今日从在济学堂那会儿开始就有些不对劲,陶霁退后一步,想看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料谢栯以为她要走,连忙又紧追两步。

    二人已挨得异常近,近到陶霁能闻出他腰间垂挂的香囊里放了几种香料。

    她蹙眉,觉得浑身都被他的气息包裹住,正要越过他离去,就听他又问了一句:“陶霁,你喜欢什么样的?”

    陶霁一顿;“......什么?”

    她抬起头去看谢栯,还是那张脸,可又说不出的怪异,她索性不再去想。

    转身要走时,陶霁漆黑幽深的眸子再次上下环顾他一圈,极为含蓄地开口:“世子是在学谁么?有些四不像了,世子还是......”

    说罢,就只留谢栯一人呆滞在原地。

    什么意思?

    四不像?

    她在嘲笑他???

    世子爷愣了半晌,忽然暴起凭空踢了几脚,又气急败坏地往云鹤苑的方向走。

    他怒气冲冲推开寝舍的门,林逸亭正在往嘴里丢点心,谢栯大声嚷嚷:“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林逸亭惊讶:“她不喜欢?”

    谢栯脸色阴沉得厉害:“她说小爷是四不像!”

    林逸亭一口点心还未完全吞咽下去,听见这话险些将喉咙卡住,他忍着笑:“看来,世子的这条追逐之路有些漫长了。”

    见世子爷连双腮都气得鼓起,林逸亭又补充道:“那不如换个法子?陶霁不是身手不错么,嗯......之前还说世子不如她来着......”

    “谁说小爷不如她!”谢栯蓦地打断他,又一把抓起放在角落吃灰的长剑,对林逸亭强拉硬拽:“把你的剑带上,找个地方陪小爷练练!”

    林逸亭无奈之下只得憋着笑陪谢栯往云鹤苑外走。

    刚走到与东竹苑相连的小径,就听东竹苑内传来一道声嘶力竭的尖叫——

    “哪里来的蛇啊啊啊啊啊!!!”

    “我哪里知道它有没有毒!快躲开!!!”

    林逸亭立马肃起神色,刚想往那边走,就见身侧那道身影比他更快,须臾间就往东竹苑的方向跑去。

    陶霁从另一头走来,恰好听见这声誓要穿透云层的尖叫,她快步往东竹苑的门口走,刚跨过门槛,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双手揽住她的肩膀,强硬地将她掰过去。

    谢栯手里还握着剑,他双手用力,剑身抵得她的肩膀有些不适,那双总是充满倨傲之色的眸子里此刻全是担心。

    世子爷飞快地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清朗声线带了一丝急切。

    “陶霁,你有没有事?有没有被咬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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