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着急起来,手下的劲就愈来愈大,暮色四合,那双眸子却亮得出奇,陶霁晃神间在里面捕捉到自己的身影,转而与他对视着。

    林逸亭及时赶来,见状,连忙将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

    谢栯手一颤,松开了陶霁的肩。

    他神色慌张地睁着眼睛乱看,就是不敢再去看陶霁的脸色,他解释:“我、我路过,动静太大了,你没被咬就好,我先走了。”

    说罢,就垂着头转身,拽着林逸亭的衣襟就往远处跑去。

    “陶陶,你听见了么?”

    纪珈芙不知何时跑了出来,见陶霁站在门口,便喘着气来问她。

    “......陶陶?”纪珈芙伸手在她眼前晃动:“发什么呆呢?”

    陶霁眨了眨眼,心底那抹悸动转瞬即逝,她往东竹苑内扫了一眼,问:“我方才听见有人喊着有蛇,你可避开了?”

    纪珈芙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不是什么蛇,傅书芩热得脑子晕糊涂了,她与庄之茉的寝舍外不知被谁扔了条麻绳在那,傅书芩眼花以为是蛇罢了。”

    陶霁勾唇:“没有便好,回去吧,我去打水沐浴。”

    月色潺潺,寝舍屏风后,陶霁就着一丝光线泡在木桶里,热水洇湿她纤长的羽睫,云雾化作水滴从睫上滑落,滴在水面溅起一圈微小的涟漪。

    身后传来纪珈芙的催促声,叮嘱她不要泡得太久。

    陶霁双手不自觉攀上肩头,不知为何,先前被谢栯触碰的地方,格外炙热。

    那双浸满担忧的眼睛又浮现在眼前,陶霁手中动作一顿,半晌,好笑地摇了摇头,眼眸紧闭,将整个身子沉进了热水里。

    眨眼就过了白露,崔思礼差人在国子监的走道两旁栽种了好些梧桐树。

    树梢上的枝叶微微泛黄,学生走树下经过,便俏皮地落在巾帽或斜挎的笈囊上。

    总算是又觉得凉爽许多,从郭尚仪那散了课后,陶霁便想去趟练武场,练练气息什么的,蒋翎亦想一同前往,却被纪珈芙伸手拦住。

    纪珈芙咂巴着嘴:“你俩难道不馋那道鲜香素丝?”

    她说的正是方才在膳学课上,郭尚仪亲自操刀的一道素菜。

    用锋利的菜刀干净利落地将豆腐皮、青椒等切成丝,接着依次放进调味粉末,再撒上配菜点缀,泼上热油,最后再浇上熬制了几个时辰的浓汤。

    期间有不少学生闻着香气吞咽了口水。

    他们平日在家自然吃过鲜美佳肴,但这道菜闻着格外香,郭尚仪的授课宗旨是想吃就得自己动手,学生们只好在慧学堂捋起袖子,可惜味道都不怎么样。

    纪珈芙自然也参与了,但她仍意犹未尽:“我今日仔细观察过了,这道素丝好吃的诀窍就在于郭尚仪的那锅浓汤,那汤里放了好些东西。”

    她双手握拳:“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能做出来。”

    说着,她就要拉着二人去找朱大娘。

    陶霁觉得好笑,轻轻挣脱开来:“这样吧,咱们分头行动,我和阿翎去练武场,你去找朱大娘。”

    “半个时辰后,我们去饭堂后门接应你,如何?”

    纪珈芙觉得此举可行,便抿嘴笑道:“那就这样,你俩赶紧去,我现在就去找朱婶。”

    她走后,陶霁与蒋翎相视一笑,勾着肩一同往练武场而去。

    绕着练武场跑了数圈,陶霁觉得胸腔那股烦闷感也被风吹得消散了些。

    见蒋翎还跑着,陶霁俯身轻喘着气。

    “陶霁?”身后传来呼喊声。

    陶霁回头看去,林逸亭正往这边走着,他身侧跟着谢栯,视线对上,谢栯眨了眨眼,面上有些不自在,但脚步还是变得轻快起来。

    恰好蒋翎已跑完,陶霁迅速起身往蒋翎的方向走。

    谢栯脚步一顿,看向林逸亭:“......她什么意思?不想看见我?”

    林逸亭:“没有吧,蒋翎不是停下来了么,应当是找蒋翎说话去了。”

    说着,二人就已走到离陶霁不远的空地上。

    蒋翎自然也看见了他们,她见谢栯总看着这边,便问陶霁:“谢栯找你是不是有事?总盯着你看。”

    “要不你去问问?”蒋翎道。

    陶霁摇头:“他们刚来,能找我有什么事,走吧,珈芙应该做好了。”

    说完就拉着蒋翎往另一侧走,没看见谢栯那陡然变得黯然的神色。

    林逸亭:“......她真没那个意思。”

    谢栯有些懊恼:“都怪我那日太冲动,我是不是吓到她了?”

    林逸亭心道,你那日表现得那样明显,她再迟钝也能察觉出点什么来。

    世子爷微叹一口气:“慢慢来吧。”

    到饭堂后门时,果然见纪珈芙抱着食盒从里面鬼鬼祟祟溜出来,陶霁连忙上去替她打掩护,三人挤成一团,歪扭着身子回了东竹苑。

    回了寝舍,将门锁上,纪珈芙连忙邀功般打开食盒盖子:“快看看,我就说我能做出来,朱婶说剩了面粉和肉馅,我就跟她现学现包了这些。”

    陶霁俯身细看,赞叹道:“手真巧。”

    食盒里除了那道香气逼人的鲜香素丝,还有七八个与掌心一般大的肉包。

    纪珈芙挤眉弄眼:“尝尝,你俩快尝尝,我纪大夫说不准要变成纪大厨了!”

    陶霁用木筷夹起素丝往嘴里送,连忙向纪珈芙竖起拇指。

    蒋翎掰开肉包,鲜香四溢,她咬了一口,附和道:“真好吃。”

    寝舍外还亮着,纪珈芙吃了两个包子就吃不下了,她摸着肚子转圈,正要打嗝,就见陶霁又伸手去夹包子。

    她惊讶:“陶陶,你这是第四个了!”

    陶霁手一顿,笑道:“......是么?没注意。”

    “我发现了,”蒋翎停住咀嚼的动作:“陶陶每次吃东西都吃得特别干净,一点儿都不剩,胃口也尤其好。”

    她向陶霁投去艳羡的目光:“我阿娘说,就是要有这样好的胃口,将身子养扎实了,才不容易染上那些风寒之类的疾病。”

    纪珈芙听得迷糊:“那我家隔壁那户人家里有个小儿子,体格壮如牛,也尤其爱吃,但他三天两头就要请我爹爹上门把脉看病呢......”

    话落,她就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吃饱了怎么就有些犯困,你们慢慢吃,我去躺会儿。”

    纪珈芙往铺上躺下后,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蒋翎亦饱了七八分,遂站起身来,轻声开口:“陶陶,我去打水沐浴,你若不想吃了就放着。”

    闻言,陶霁勾起唇:“知道了,快去快回,我还等着与你一同抄诗经呢。”

    这是那位许夫子五日前布下的课业,原本前日便要交上去,奈何许夫子感染风寒,差家里仆从到国子监告了两日假,学生们这才又往后拖了。

    嘴里最后一点肉馅被咽下去,陶霁脸上的笑慢慢淡了下来。

    她不知不觉又将从前的习惯带了出来。

    被送去晋州后,老宅的人起先还好吃好喝供着,就这样养着她过了半年,直到大表婶不知从哪里听来消息,说陶庆之将她遗弃了,大表婶便想了个法子,将自己头上的钗环刻意落在她的房内,接着又以偷盗之名将她与豆蔻赶去了乡下。

    豆蔻在上京时,一直跟在她生母骆琼身边伺候,就指望骆琼能将陶庆之的心拉回来。

    被送去晋州时,豆蔻没得选。

    被送去乡下时,豆蔻也没得选。

    到了那个小村庄,得了自由后,豆蔻终于有了选择。

    至少,刚住进那个称之为新家的小院时,豆蔻不让她进内室,她有将近半年的时间都睡在院子里。

    睡在那个潮湿又阴暗的地面。

    渴了就喝井里的生水,饿了就趁着豆蔻睡着偷偷潜进厨房抓些残汤剩饭吃。

    豆蔻仿佛将几年来积攒的怨气都宣泄到了她身上,豆蔻骨子里带着奴性,跟了个主子后,内心便只有祈祷主子争宠这一件事。

    可她母亲骆琼死了,她又被彻底遗弃,豆蔻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气着气着,就日渐有了些癫状。

    那日,她躺在院子里睁开眼睛,就见豆蔻眼神异常清醒地盯着她,见她醒过来,豆蔻拥着一床被褥披在她身上,嘴里喊着‘姑娘,去屋里睡'。

    她这才得以迈进那间屋子。

    后来的几年里,豆蔻替她改了名字。

    她原本不是这个霁,是荠菜的荠。

    光从名字看就能发现陶庆之对她的存在有多敷衍,豆蔻觉得这个荠字不好,可她除了会写字,肚子里什么墨水都没有,不得已,便去找了村头的秀才。

    秀才告诉豆蔻,与‘荠'字同音的,还有云销雨霁的霁,整句话就是雨过天晴的意思,豆蔻觉得寓意好,当即就替她改了。

    豆蔻有时会反反复复念叨一些骆琼在世时的事情,亦会回忆起上京的陶家来。

    在按时吃饭这件事上,豆蔻一日只动手做一顿,豆蔻身形消瘦,吃不了什么就放下了,而她还在长身体,若是不吃饱,半夜就会饿得抓心挠肝般难受。

    是以,那几年里,见着吃的,她便如野兽见了猎物一般,只知道拼命往嘴里塞,拼命往肚子里咽。

    寝舍的门被轻轻推开,发出轻响来。

    陶霁眼神微颤,收回思绪。

    蒋翎弓着身子将笔和册子带进来,见她还坐在原地,不由讶异:“陶陶,你一直坐在这里没动么?”

    陶霁眨了眨眼,勾唇:“吃得太饱,怕动起来犯恶心,这会儿好了。”

    她将食盒收拾去一边,桌案恰好够两个人并排用。

    提笔蘸墨落下一道印子时,少女笔锋一转,仿佛隔着一道横线,从前的那个稚童就会离她愈来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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